“什么呀!贺茂大人,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我怎么会怀孕呢?”稻田姬听了贺茂的话,心里头一团雾水,不由得困惑道。
此时的稻田姬,自然也已完全忘记了与徐恪的那一夜缠绵。她虽是一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女,但也知晓,自己并未与男子有过任何肌肤之亲,又何来的怀孕之说?
“如果我贺茂说谁是怀孕了,那么她就一定是怀有身孕了!”贺茂以诚挚的口吻,耐心向稻田姬解释道:“稻田姬,无论如何请你要相信我!我受人之托,要照顾好你今后的生活……”
稻田姬自八岐岛中蛇毒昏迷之后,便一直在伊禾谷中养伤。伊禾泷对她倒也颇为礼敬,一直命谷中女眷善待于她。此次她听伊禾泷所言,是带她去见京都城的贺茂大人。她心中满腹疑问,在来京都的路上,一直未曾想明白,为何那位闻名桑国的第一阴阳师独独要见她?此时,她刚刚来到贺茂的府邸,便听得贺茂说她已经怀孕。这一颗少女单纯柔弱的内心,如何能够想得明白?
“这……那……那么请问,贺茂大人,是谁让我怀孕的呢?”稻田姬疑惑道。照理,这是一个十分令人费解的问题。你自己怀了身孕,怎会连是谁让你怀孕都不知道呢?
贺茂却丝毫不以为怪,温言回道:“那位让你怀孕的人,就是他托我来照顾你的。他的名字叫……‘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稻田姬惊问道:“他……他不是斩杀八岐大蛇的海神么?我怎会怀上了他的孩子呢?贺茂大人,您没有跟我开玩笑吧?”
“稻田姬,你先等一会儿”贺茂走入了自己的内房。未几,他便拿着一杯清水走了出来,让稻田姬喝下了这杯清水。显然,那一杯清水中,已被贺茂做法,蕴含着恢复记忆的灵力。
稻田姬喝下清水后,忍不住脑中略感晕眩。她以手支额,靠在案几前休息了片刻,脑海里似有灵光一闪,终于将她与徐恪所有的记忆,尽皆回想了起来。
“贺茂大人,您是说,我的恩人……徐公子,他就是‘须佐之男’?”恢复了对徐恪的记忆之后,稻田姬立时便问道。
“是的!”贺茂点头道。
“原来,‘徐佐之男’就是徐公子!就是他杀死了八岐大蛇……”稻田姬不无伤感地叹道。此刻的稻田姬,脑海中不禁闪过了一副副有关徐恪的画面:是徐恪将她从鬼刹洞中背回了海边渔村;是徐恪与她一夜温情,救了她的性命;是徐恪在井水中将她拉起,为她生火取暖、柔声安慰;也是徐恪上岛杀死了大蛇,终于为她三个姐姐报了血海深仇……她虽然与徐恪相识才不过匆匆一日,然而那些短暂的画面却从此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尽管那些短暂的画面无一不是匆匆而逝,却都是那么地温馨,那么地甜美,那么地动人。她只要稍稍一想起,脸上便忍不住挂满了泪珠……
稻田姬从此就在贺茂的府邸安家落户,直至她怀胎十月之后,产下一子。那一个男孩因为生具灵根,天赋奇禀,便被贺茂忠行收为关门弟子,将一身本事尽皆倾囊相授,这些后话暂且不表。
这桑国的八岐大蛇被除之后,桑皇论功行赏。柳生义雄官升一级,被擢为从三品的平南大将军,统领整个京都城的禁军,还给他加封了许多领地,可谓武将之中人臣之极也。贺茂忠行本就已是“桑国第一阴阳师”,桑皇便赏赐了他无数的金银财宝、美女良田,又加封他阴阳寮天文博士,并授虚职从三品的大膳大夫。可无论是金钱美女还是高官爵位,均被贺茂一一谢绝。桑皇素知贺茂的为人,对他不肯领自己的赏赐,倒也一笑了之,不以为忤。
伊禾泷却与贺茂相反,他领受了大量金银财宝之后,兀自不满足,还向桑皇讨要了一个“忍术第一谷”的牌匾,高悬于他伊禾山谷的大门前。这一下,便得罪了整个桑国的武林同道。尤其是与伊禾山谷相隔不足百里的“甲禾山谷”。甲禾谷一派与伊禾谷一样,本来师出同门,几百年来修习的也是忍术。甲禾派中的众多忍术高手,这些年见伊禾谷得势,本就心中不忿,此时见桑皇竟御赐了一块“忍术第一”的牌匾,人人更是磨拳搽掌,誓要端了伊禾谷不可!从此,这甲禾与伊禾两派忍术,便结下了数百年的恩怨情仇……
任谁也想不到,所有人中最得利的,恰正是官拜桑国大纳言的吉田秋野。
吉田秋野因为举荐“须佐之男”有功,本已大受桑皇嘉许。后来,吉田秋野见“须佐之男”久不露面,便向桑皇奏请,将原本要许配给“斗剑大会第一”的女儿吉田良子,入宫配为太子侧妃。
桑皇便征询群臣以及太子之意。群臣均纷纷点头赞同,只因桑国全民崇尚武力,武功最强者,往往更能受到百姓膜拜。原本,京都斗剑大会的第一是“须佐之男”,他诛杀了为祸人间的八岐大蛇,迎娶“桑国第一美女”吉田良子,本是顺理成章之事,此事亦当传为街头巷尾之美谈。然而,“须佐之男”却从此人间蒸发,民间皆道他本是上天派下来的一位大神,除掉大蛇之后便回归他的神位。那么,原本应当许配给大神的妻子,再许配给太子,对于太子而言,那也是一份十足的荣光了。
那桑国太子闻听之后,则更加惊喜莫名。他早就听闻吉田良子貌美如花又性情温顺,心中对她实则仰慕已久。奈何自己已经有了元妃,若将良子纳为侧室,深恐唐突佳人对良子不敬,是以他也迟迟不敢向父皇开口。此时闻听吉田秋野主动献上女儿,
他心中怎能不欣喜若狂?
既然百官附议,太子欣喜,桑皇还有什么理由反对?于是皇帝下旨,将吉田良子选为太子侧妃,择一吉日为二人完婚。而桑国阴阳寮为太子择定的吉日,恰正是二月二十二。
世事就是这么巧合,桑国太仓十六年二月二十二午时,稻田姬来到了京都贺茂的府邸。经过贺茂忠行的施法,稻田姬记起了对于徐恪的全部回忆。她从此沉浸在这一副副短暂而甜美的回忆之中,心中时而快乐满足时而又失落伤悲。吉田良子也在同一时刻,盛装打扮之后,在长长的仪仗跟随之下,嫁入深宫,成为太子的一名侧妃。她对于徐恪的全部回忆,却早已尽数忘却……
桑皇大喜之下,竟将吉田秋野自正三品的大纳言擢升为正二品的太政大臣。从此,吉田一跃而升为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执掌桑国朝堂机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成为整个桑国最有权势之人。
吉田秋野家世显赫,身居桑国庙堂高位,历经数十年风雨,心中自有他的如意算盘。那太子元妃,身虚体弱,至今未有子嗣。若元妃薨逝之后,定然便是侧妃上位。自己的女儿吉田良子年仅十七岁妙龄,他日若为太子生下一男半女,非但元妃之位非她莫属,将来,主宰桑国天下的,或许便是良子所生的孩子。到那时,就算他吉田秋野业已百年,整个吉田家族也能跟着享受一份额外的荣光……
当然,整个吉田府上下人等,也都已忘记。他吉田秋野的宝贝女婿“须佐之男”并非从未与他女儿见面。事实上,那位业已成神的“须佐之男”,早已入赘过吉田府,还与吉田良子一起度过了连续七个恩爱缠绵的夜晚……
同样的,吉田良子心中,也不知“须佐之男”为何人。她入宫之后,太子对其礼敬有加,恩宠无比。得悉良子已非处子之身后,太子也未向任何人说起。良子虽然一入深宫深似海,但由于太子对她百般疼爱,极尽温柔呵护,一时间,夫妻二人琴瑟相合,可不知羡煞了多少宫里人?!
不过,在吉田良子的心中,却总觉得有一个男子的身影,一直盘踞在她心底深处,始终挥之不去。那一个男子的身影,潇洒磊落、倜傥不群,但他面貌却一直甚是模糊,总是难以看清。无论良子怎样用力地回忆,她永远是无法看清那男子的脸容。她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他,也不知道曾与他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为何在自己的脑海里,总会不经意地出现这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尽管,她身边的夫君,那位桑国的太子,未来的国之主宰,对她无比地温柔宠爱,她还是有一些郁郁寡欢。以至于,她总是在不经意间,面露嗒然神伤之色。连她自己也无法弄清,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月后,太子见吉田良子脾胃失和,食欲不振,偶有烦呕之象,便急命太医为之诊治。太医为良子诊脉之后,立时向太子贺喜道,良妃腹中有喜,怀胎已有两月了。
桑国太子年方二十有八,一直没有子嗣。此时,闻听侧妃腹中有喜,一时朝野振奋、举国皆欢。桑皇更是圣心大悦,赏赐了吉田家无数的珍宝美器,对于吉田秋野也更加地宠信。这吉田家族传至吉田秋野这一代,真可谓荣宠无匹、风光无两了……
那桑国第一阴阳师贺茂忠行,闻听太子侧妃腹内有喜的消息之后,他掐着手指一算,顿时脸上苦笑连连。他端起身旁矮几上的一杯“香膏酒”,浅浅啜饮了一口,仰头望向西面的空中,似在朝着大乾长安的方向,叹道:“徐兄啊徐兄,你在我桑国虽只不过一月,却留下了这一屁股的情债,如今竟还牵扯到了我桑国皇室的子嗣!咳!徐兄啊,你可倒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如今这一大摊子事,却还要我贺茂帮你来收拾呀……”
不过,贺茂转念一想,却也忍不住心头哂然。那位徐兄累了一整晚为稻田姬治病,不就是源于伊禾泷的奇毒春药么?而让徐兄入赘吉田大纳言府,后来又恳求他回到吉田府陪同吉田良子,这不也正是自己与柳生的主意么?这些可都是自己一力所致,人家非但从未主动,而且还曾百般推阻。如今纵然是出了一些“遗漏”,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人家的呢?
……
……
时间回到二月二十二下午申时,此时的徐恪忍不住猛力地打了一个喷嚏,差一点从“虚空的楼梯”上跌了下来。他急忙向上几步,抬脚一跃,便跨入了神王阁中的第四层阁。
这一层阁楼中的陈设布景与第三层并无二致,也都是一样地四周红色泥墙、中央红色巨柱,整个楼层中无门无窗,空空荡荡,便只是一处圆形的空屋。
徐恪漫步第四层阁中,一边缓步四望,一边回想着方才自己所问的那个问题。
“那么……我是不是,也会忘记掉她们的存在?”在第三层阁中,徐恪抬步上楼之时,向虚空童子这样问道。
“你会记住谁、忘记谁……那些都是你自己的记忆,应当问你自己呀!我怎么会知道?”虚空童子当即答道。
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心中有些不解,但旋即又面露喜色,急问道:“你是说,我穿越虚空之门后的所有记忆,只要我想记住,便……都能记得住!”
“那可不一定哦!”虚空童子做了一个鬼脸,笑道:“大哥哥,眼下你自然是记得住。可等你老了,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还能记得住她们吗?”
徐恪微笑道:“若等我老得连自己都忘了自
己是谁的时候,一切也都不重要了。只需眼下,我能记得住她们,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虚空童子却叹道:“我说大哥哥啊!纵然你能记得人家,可人家却早已忘记了你,这样的记忆就算留存在你的脑海里,又有什么用呐?”
徐恪面朝东方,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感伤,便也忍不住叹道:“咳!我知道这样的记忆留着也是无益,可我……还是不舍得忘记呀!”
……
……
徐恪在第四层阁中走来踅去,徘徊了半日,却一无所见。这一层阁楼中,直到此时,也没有出现任何幻象,没有找到那一面巨大的古镜,也没有现身一位戴着“一片荷叶”的童子。
“这究竟是一层什么楼啊?怎地什么也找不到?”徐恪又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忍不住抱怨道。
“这里是神王阁第四层,名叫‘云影楼’!”空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徐恪问道。他向左右望去,身边依然是空空如也,偌大的一层阁楼中,一个人影也无。
“咳!……”那个声音叹息了一声,又道:“你就不会往上看看么?”
徐恪仰起头,看向头顶的房梁,却见一位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褐色道袍,横亘在屋顶的中央。只见他人在空中,身子平直,却面朝着自己,恍若倒立着“躺在”屋顶一般。
徐恪向着那中年道人,拱手为礼道:“这位道兄好俊的功夫,竟能在屋顶倒立着‘睡觉’!”
“你看我在‘倒立’,我却看你在倒立着呢!我好端端的一个美梦,就被你这么给搅黄了,真是的!”那中年道人嘟囔了一句,神情似颇为不满。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竟还侧了一个身。他果然是‘躺在’屋顶上正睡得香呢……
徐恪听得心中既感好奇又觉有趣,他忙又拱手为礼道:“呃……道兄,在下对不住,对不住!那你继续睡,在下就在下面等……”
“你这么吵,还叫我怎么睡呢?”那中年道人再次侧了一个身,见自己睡意已无,只得飘然下到了地面。他朝徐恪望了两眼,又叹道:“咳!我好不容易做的这一个美梦啊!下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梦到喽!”
徐恪躬身抱拳,歉然道:“这位道兄,在下适才冒昧出言,打搅了道长清修,心中惶愧之至!还望道兄海涵则个……”
中年道人忙伸手扶住了徐恪,呵呵笑道:“吾乃‘云影真人’,适才不过与你玩笑之语,你也不用当真,什么‘睡觉’啊‘做梦’啊,都是跟你说着玩的,呵呵呵!”
徐恪忙道:“在下徐恪,见过‘云影真人’!”
云影真人上前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姓徐,名恪,字无病,对不对?不过,我告诉你,就你这个名字,用不了多久,还得改!”
“啊?”徐恪疑惑道:“敢问云影真人,你怎知我今后还会改名?又会改一个什么名字?”他心道,我自己的姓名,自然由我自己决定,难道改与不改,竟由你说了算不成?
云影真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却忽然是一叹,道:“哎呀!……我在这云影楼里呆了好几百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人上来陪陪我。咱们就不要说你的名字了,先聊点别的吧!譬如说,你在镜花楼里,做过哪些有趣的梦,跟我说道说道……?”
徐恪打量着眼前的云影真人,只见他年约四旬,身形略胖,一张国字脸,大眼浓眉,口大鼻大,容貌倒是与自己的二弟颇有些相像,只是身形不如二弟胖大,年纪也更老一些。他见云影真人言语爽朗、性情率真,心下也不由得欢喜,当下便笑着应道:
“不瞒云影真人,我在镜花楼里做过的梦,实在是太过漫长,恐怕,说它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云影真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我说老徐呀!咱们这里最不必在意的就是时间了!不要说是讲个三天三夜,就算你一连说它个三年也是无妨啊!无论你在这阁楼里呆了多少时日,到你出阁之时,依然还是今日……”
“无论我在这阁楼里呆了多少时日,到我出去之时,依然……还是今日?”徐恪又复述了一句云影真人的话,算是再次询问。
“对啊!怎么,你这一路上来,就没人跟你讲过这事?”云影真人也有些疑惑地问道。
徐恪摇了摇头:“一直没人跟我讲过这事呀!难道说,有人与我说过,我一时间竟又遗忘了?”他急忙用力搜索回忆,再次从脑海里去确认,到底是否有人曾与他如此说过?他心中不禁又起了一股莫名地惴惴,生怕自己在滢洲杀蛇的一番经历,一个不小心,便也会从此遗忘……
云影真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无奈道:“好吧!那你如今也算是知道了!你自己想想,你进神王阁时,是哪一天?哪一个时辰,等你出去,也还是那一天、那一个时辰!”
徐恪心中略加思忖,便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进神王阁之时,恰正是我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那么……敢问云影真人,照你方才所言,无论我在这阁楼里呆了多长时间,到我出阁之时,依然是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时,是吗?”
云影真人却盯着徐恪看了半响,方才嗔怪道:“我说老徐呀,你咋地变得这般啰嗦了!我让你说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梦境,你到现在还没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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