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此刻所立之处在一条山脉的中部,被两座高耸的山峰夹在中间。
已是入夜时分,明月尚未升起。
本应阴暗的山坳里,此刻却霞光遍洒。
艳丽的霞光不单单照射二人,整条山脉的北部山麓,连同北方的大地,以及大地上成长的草木,都在霞光笼罩之下,大地万物好似披上了一层锦衣。
这并非落日的晚霞,霞光源于他们看向的方向。
大片大片的七彩祥云在天边飘荡,范围极广,一眼望不到边际。
祥云并不是静止的,时刻保持着流动,但永远不会脱离那片地域。
厚重的云层笼盖四野,大地、山峦、生灵皆不可见。
奇光从祥云深处散发出来,透射祥云,变得五彩缤纷,霞光万丈。
里面仿佛有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奇光时刻照耀八方,无论白天黑夜,永恒不息。
这一带永远都是白昼,即使明月升起,在霞光映射下,以修士的目力,也只能勉强看到淡淡的轮廓。
霞光明亮到几乎刺目的程度,他们距离祥云还有十余里,全身沐浴在霞光中,人影都显得有些模糊。
不过,霞光不会伤害到这里的生灵,附近的草木甚至比别处更为茂盛。
某些有趋光本性的凶兽,亦会被霞光吸引过来,在附近聚集。
可是,此刻二人周围却是一片寂静。
祥云周围安静到近乎死寂。
原因是不久前祥云深处不断震动,传出来的波动激发出生灵本能的恐惧,仓皇逃离。
秦桑他们的遇到的兽群,正是从这里逃走的灵兽。
类似的情形并不罕见,祥云深处很不安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震动,等稳定之后,凶兽又会陆续聚集过来。
此刻的祥云是安宁的。
黑肤怪人凝望祥云深处,眼眸泛出奇异的神采,好像在运转某种灵目神通。
他在祥云里看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虚影,似乎有仙家宫殿、琼楼玉宇,又有浩瀚星海、九曲天河,随着云气起伏,变幻无穷。
“孽原里为何会有这种地方?”
黑肤怪人问出心中的疑惑。
进入孽原,只有一种感受,就是荒凉!
常人认知中,孽原应是未开化的地方,却有着如此震撼人心,而且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景象。
“你看那里,”九天金阙御史抬手,指着刚刚闪现出的宫阙虚影,“有没有感觉熟悉?”
“熟悉?”
黑肤怪人皱眉,一幕幕景象在脑海闪过。
他跟随九天金阙御史拜访过几个道门宗派,有些宫观堪比仙家盛景,论气势比虚影还差了些。
难道是……
黑肤怪人不由一惊,“治坛?”
九天金阙御史轻轻颔首,“不错!据古籍记载,这里原本是具山治的治坛。”
治坛乃是一治之核心,中茂治和白石治的治坛也是道门两院之枢机。
“治坛在这里?以前的具山治有多大?”黑肤怪人被震惊了。
现在的具山治,是天下四治之中最大的。
黑肤怪人曾听九天金阙御史提起过,治坛不仅能够授,还供奉着一种名为都功印的道门神器。
道门两院分别执掌中茂治都功印和白石治都功印。
至于治坛和都功印还有什么威能,黑肤怪人没得到答案,或许九天金阙御史也不是全都知晓。
可以肯定,治坛乃是本治之根本,位于本治之中心。
授之后的修士能够安心修炼和治坛不无关系,大真人进入孽原便无法掩饰气息,据说正是因为离开治坛太远。
可是此地距离具山治北部边境还有这么远,算下来,曾经具山治何其辽阔?
其余三治加起来也不及具山治。
九天金阙御史屈指弹出一道金光,在面前化作一面金镜,显现祥云边缘的景象,“道庭典籍记载,具山治曾是四治之首,直至治坛被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打烂,彻底没落。你看……”
说着,九天金阙御史移换镜中的景象,照向祥云,镜面里照映出祥云深处的景象,手指随意点了几下,“这些山峰、江河的影子,可能是错觉,也可能真实存在,但绝非世人认知中的山河,而是神通、道术所化。贫道多次深入具山治坛,曾见到两条神通所化的星河交汇,至今僵持不下,我等瞻仰一番便默默退却,万一触动两条星河,莫道友恐怕见不到贫道了。”
九天金阙御史自嘲一笑。
先人大战,神通存留至今。
九天金阙御使乃是洞玄境后期,离大真人仅一步之遥,却自承连保命都做不到。
“真君之战?抑或……天师?”黑肤怪人震惊莫名。
道庭大真人在治坛隐匿不出,真君、天师仿佛只是传说。
具山治坛的景象表明,至少在上古时代,此界道门是存在真君和天师的。
摇了摇头,九天金阙御史道:“莫道友知道里面非常危险就够了,有上古大能神通,还有折叠、碎裂的空间,无数年来,每次祥云震颤都是它们彼此间进行调整,维持着稳固又脆弱的平衡。大真人因为无法约束自身,会引发气机震荡,不敢进入具山治坛,我等更要小心谨慎,祥云外围好一些,进到具山治坛深处,动辄万劫不复!”
能有今日修为,黑肤怪人自然明白谨慎行事道理。
他神色凝重,问:“我们此次就进入具山治坛深处?”
九天金阙御史‘嗯’道,“根据莫道友的描述,你昏迷之前看到的景象,和具山治坛深处有几分相像。我怀疑你是破界而来时落入具山治坛,又不知为何被从里面甩了出去,毕竟里面存在无数永恒的裂缝,有可能直接连通他界。而且,据我查知,在我找到道友之前,祥云深处曾发生过动荡,比以往的记录都猛烈,持续了很久。”
知晓祥云的来历,再听九天金阙御史说起这些,黑肤怪人不禁一阵后怕。
他破界而来时遭到可怕的冲击,当场不省人事,苏醒后就发现被这位九天金阙御史所救。
具山治坛危机四伏,昏迷之时,随意一点风波都能轻易碾碎他。
被甩出治坛,虽受重伤,不得不说莫大的幸运。
想到这些,黑肤怪人微不可查一叹,“我还记得一些碎片,都是光怪陆离的画面,若找到那个地方,应该能记起来。”
只要找到记忆中的地方,就有希望找到两界之门。
不仅他想要离开,九天金阙御史也对那里很感兴趣。
“可惜贫道发出这么多书信,没找到莫道友同伴的下落。她的状态既然好于道友,也许没有昏迷,自己从具山治坛走了出来……倒也不必急于求成,此次以探查鬼方国的图谋为主,有闲暇去探一探路,日后准备充分,再全力探索。当然,最好能一箭双雕……”
正说着,九天金阙御史语气忽然一顿,轻咦道,“有人到了。”
镜面上的画面飞速移动,映出另一处山谷。
山谷中长满荒草,堪比小树,茂盛无比,只是里面并没有人影。
看到此景,九天金阙御史出声赞道:“隐匿的手段不错!也是巧了,祥云范围如此广阔,偏偏经过附近。再远一些,贫道这道天景符也照不出他们。”
说着,九天金阙御史点指按在金镜中心,镜面产生一道道波纹,接着浮现出四道模糊的人影。
四人正藏身在荒草间,瞻仰祥云奇景。
他们待在原地,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四个人,应该能给鬼方国造成些麻烦了……”
九天金阙御史满意地点了点头。
具山治坛内部有上古大战遗留的宝物,还有运气逆天之人,得到过大能濒死前留下的大传承。
不过,经过道庭和妖魔无数年的探索,很少有剩余的宝物了,即使有漏网之鱼,定在极为危险的地方,常人不可能得到。
一次次无功而返。
到如今,进入具山治坛的修士愈发少了。
此时出现四位洞玄真人,定是应道门法召而来,为他们探路。
远远用一道神符窥探,九天金阙御史也担心被对方察觉,并未将神符之力催动到极致,而且他认得四人中的幽篁真人。
其他三人和幽篁真人同行,想必实力差不多。
九天金阙御史挥手抹去金镜,又接连打出几道灵符,布置符阵,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却没有注意到身边之人的异状。
在看到镜中四人的瞬间,黑肤怪人目光陡然凝固,注视着四人中的一人。
此人站在四人最前,其他人商议时他一言不发,手掌一屈一握,正在思索什么事。
这时,那人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
也是在这时,九天金阙御史撤掉天景符。
镜面散去,那张模糊的面孔却牢牢映在黑肤怪人心底,惊疑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怎么可能是他!巧合?还是……”
“那次飞升天劫难道是他?”
黑肤怪人心中升起惊涛骇浪,神情中却没有丝毫变化。
看了眼正在忙碌九天金阙御史,黑肤怪人沉默不语,静静侍立一旁。
……
另一处山谷内。
秦桑四人穿过层层兽潮,来到接近目标的最后一座山脉,藏身在无人山谷。
“就是这里,”幽篁真人指着祥云,面露缅怀之色,“刚突破洞玄境时,出于好奇,我曾和其他道友结伴深入探索,看到了一幕幕震撼人心的景象。”
“之前没听道友提起过,”孤云真人奇道,“你们进入祥云深处了?贫道只在外围转了转,空手而归,道友可曾得到古修遗宝?”
幽篁真人摇头嗤笑,“哪有什么古修遗宝,道庭和鬼方国高人无数,难道还能轮到我们?贫道只是去长长见识,激励自己的求道之心。”
“说的也是,”孤云真人扭头看向执剑真人,“那些妖侯会不会进入祥云深处?万一在里面遭遇,很难保证安全吧。”
执剑真人一直在观察天边的祥云。
云气变幻莫测。
他观望一会儿,道:“现在云气未定,不是进入的最佳的时机,等云气稳定,除北面外的三面都会出现一些类似云径的景象,每次云径的位置不同,但都会指向同一个地方,那里算是内外的界限,范围很广。妖侯之前是在那个地方活动,我们就先在附近寻找,遇到落单的妖魔直接动手。若无收获,再根据局势制定计划。”
幽篁真人点头赞同,“祥云深处也不是到处都有生命危险,而是随着深入逐渐变化,感觉到危险便停下,等妖魔返回,攻其不备亦可。”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商议着。
秦桑很少发言,一心二用,边听他们交流边参悟《七师佛印》。
前面的战斗中,他不断施展两种法印,渐渐领悟出一些玄妙。
这时,秦桑突然抬起头,感觉霞光愈发刺眼,祥云深处波澜汹涌。
“祥云又要震荡了,我们趁机进入祥云,寻找云径,”执剑真人沉声道。
众人点头。
他们离祥云不过十余里,对修仙者而言,这点儿距离可以忽略不计,但谁也不清楚妖魔会不会在哪个地方留下岗哨。
借祥云的波动掩护,应能隔绝大部分窥探。
‘轰!’
云海生波,激涌向四面八方,但没有扩张太远,仿佛遇到一堵无形的墙壁,又开始收缩。
在云气变化之时,霞光变得无比刺眼,常人看一眼便会失明!
四人仿佛身处太阳前方,光照千里!
执剑真人和幽篁真人各自祭起隐匿秘宝,罩住四人,秦桑和孤云真人收敛气息。
四人冲出山谷,在草木间飞速穿行,眨眼之间便穿过中间的平原,进入祥云的范围。
祥云内的霞光更为炽烈,众人运转灵力保护双眼,视野竟也非常狭窄。
秦桑不在此列,途中命天目蝶警戒,没有发现其他人影。
“不知祥云动荡是巧合,还是妖魔引发的,我们再等一等,等云径出现再动身,”执剑真人传音过来。
四人默默点头,跟随执剑真人深入祥云,未几停了下来,原地等待。
不多时,震荡从内向外平复,霞光渐收,又等了一会儿,恰好有一条云径在他们面前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