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沉声对王君效道:“太上皇怎么样了?”王君效沉吟了片刻还是拱拱手道:“目前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永熙帝原本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但是如何?”
王君效叹了口气道:“臣等无能,就算是臣等仔仔细细的查了无数遍,又兼彼此讨论,却始终对太上皇如何昏迷没有定论,更无医治之法,只能感觉到似乎太上皇龙体正在渐渐衰败,故而……山陵崩之事或近在眼前……”
永熙帝身体晃了一晃,戴权慌忙上前扶住了永熙帝,永熙帝闭着眼咬着牙挺了一挺,甩开戴权的手,对王君效道:“老太医可有医治之法?”王君效和几个太医都沉默了下来,王君效躬身道:“臣等无能!”
永熙帝呼吸急促了几分,随后面容冷静道:“那不知几位太医可有续命之法?”王君效等人犹豫了一下道:“这个……有是有,只是……”永熙帝脸色冷硬:“只是什么?”王君效等人吞了口唾沫道:“太上皇如今还可神志清醒一段时间,但臣等若施针之后恐怕……就只能昏迷了。”
永熙帝闻言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可为太上皇续命多久?”王君效等人对视了一眼道:“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是有的。”永熙帝眼神一闪,够了!一年的时间便够了!只要太上皇能多撑一段时间他绝对能平稳的完成布局!
其实他不是没有预防太上皇驾崩的后手,只是太上皇这次是突然病倒了,完全没有给他布置的时间,所以永熙帝才会如此慌张,任谁都能看出太上皇这次出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永熙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请几位老太医出手为太上皇医治罢!”王君效等人心里一凛便躬身应下了,永熙帝身后等我洪治勋臣和旧党新党们听到了,依旧沉默的站在那里不语,直到王成眼睛通红的走了出来道:“太上皇要见三大国公。”
永熙帝面无表情的对着成国公李向平淇国公宋清和泾国公吴逵点了点头,三人便跟在了王成后面进去了,永熙帝丝毫不担心太上皇会说什么,因为太上皇自己也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次召见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召见,所以无外乎叙叙旧情敲打敲打之类的。
等三大国公从里面抹着泪出来之后,王成的状态好像更不对了,他神情悲痛的出来道:“太上皇要召见杨打人等人。”永熙帝又冲杨继荣等人点了点头,于是旧党一脉又都进去了,此时此刻永熙帝完全没有独掌乾坤前的兴奋,反而是无比的凝重,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就连太上皇现在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以后独自面对真的能够做的更好吗?
人都是这样,之前躲在父母的托庇之下觉得并没有什么,甚至觉得要是自己上手干会做的更好,少有人在少年时期没觉得自己以后若是工作,不赚个千八百万都算无能,但等到真的出社会了才会发现,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永熙帝现在就是这样,他即将脱离太上皇的掌控,真正的做到天下至尊,但反而越发患得患失,在之前他知道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背后都有太上皇为他兜底,太上皇虽然是他的桎梏但同时也是保护他的牢笼,但从今天开始,他就要真真正正的独自面对这个天下了……
杨继荣等人也哭着走了出来,接下来王成的话让永熙帝不禁有些疑惑了,王成道:“太上皇要召见贾璟!”永熙帝微微皱起了眉头,太上皇要召见贾璟?是想念和贾璟的情谊?还是太上皇有吩咐于开国一脉?
这就不太和永熙帝的心意了,依他的意思,贾璟如今是他寥寥可数的可以依靠信任的武装力量,所以此时的贾璟更应该呆在玉麟军大营虽是待命才对,可是此时太上皇却要召见贾璟……
永熙帝经过短暂的考量之后对着戴权点点头,于是戴权便转身吩咐了下去,贾璟的确很重要,但太上皇此时更重要,没了贾璟永熙帝还有别的力量可以依靠,但要是误了太上皇的事,可能这样的后果是永熙帝无法承受的。
于是贾璟就这样进了宫,一进宫他就敏锐的发现了端倪,宫中今日很少有宫女内侍们走动,而且到处都是身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巡视,各宫也都紧紧的闭着大门,整个紫禁城似乎都散发出了一种巨兽般的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贾璟低着头不敢乱看了,于是被那年轻太监领到了南安宫外,贾璟瞥了一眼发现京中主要政治势力的领袖几乎都在,于是贾璟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大概也明白发生什么了,所以头上也冷汗唰的下来了。
永熙帝瞥了他一眼道:“太上皇病重,临昏迷前召你进宫说话,一会儿进去了,小心着点儿!听明白了?”贾璟看了一眼永熙帝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后磕了个头道:“臣明白!”永熙帝点了点头,随后贾璟就跟在了王成身后走进了南安宫。
南安宫的宫门吱呀呀的关上了,贾璟也不敢多说话,王成嘶哑着声音道:“公子,请。”贾璟点了点头,王成推开了主殿的大门,这里依旧是贾璟第一次来的时候的模样,只是这次却再也没有了道韵风骨,只有沉沉的死寂,还有一股子腐朽将败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是一个久病老人屋子里的那种味道,贾璟前世去过这种地方,满满的扑鼻都是腐朽的气息,也有人将之称为,死人味,仿佛人之将死,便会发出这样的味道一样。
太上皇也比他上一次见他的时候大变了模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太上皇虽然确实是看起来老朽了不少,但此时的太上皇才更让贾璟有一种这个老人真的快要消逝的感觉,他变得小小的干瘦无比,本就宽大的道袍此时穿在他身上更是松松垮垮。
两颊消瘦不见肉,眼眶深陷发黑,颧骨高高的耸起,脸色青白,嘴唇更是一种不正常的紫黑色,双眼紧闭着,贾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太上皇如此模样居然忍不住鼻子一酸,紧接着贾璟便无声的跪在了太上皇榻前,王成忍着泪上前伏在太上皇床边轻声道:“陛下,贾璟来了。”
太上皇闻言喉咙里发出了两声嗬嗬声,像是破风箱一般,这时才能让人觉得这个老人其实还在活着,他缓缓的睁开了双眼,那双原本充满威仪精光四射的双眼,此时却无比混沌无神,贾璟觉得心里隐隐的有些发堵。
太上皇的双眼终于聚焦到了贾璟身上,看着贾璟凝重的表情便轻笑了一声,喘了半天才轻声道:“你来了?”那声音轻的贾璟几乎听不到,贾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太上皇似乎是笑了,随后才道:“原本……不该教你来的……你身份,太敏感……”
贾璟沉默着,太上皇沉沉的叹了口气道:“但是朕舍不得……舍不得你啊……”贾璟双眼一酸,耸了耸鼻子低下了头,太上皇抬起头看向上面轻声道:“有几个人,不希望临死前,能子孙绕床?却原来……朕也无法免俗……”
贾璟似乎笑了一下轻声道:“他们说您是天子,您似乎信了。”太上皇愣了一下,随后便是嗬嗬的笑了起来,叹口气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紧接着便是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贾璟以为太上皇睡着了。
太上皇才缓缓道:“你父王的事……朕知道,朕没了,你绝对会去查的。”贾璟沉默着点了点头,太上皇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朕拦不住你,朕早就知道的。”贾璟笑了:“您还知道该杀了我。”
太上皇笑了笑,叹口气道:“是啊……可是朕怎下得去手?你是,你是朕的尘儿的儿子啊……”贾璟沉默着,太上皇似乎很悲伤,他摇着头,他突然抓住了贾璟的手,贾璟看向了太上皇,太上皇哭着看着他道:“尘儿,不是朕杀死的,跟,跟你四叔,也没关系……朕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误导你,你,你心里要有数,啊?”
贾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太上皇似乎在哭,他抬起头来道:“朕现在要去见尘儿了……你,你好自为之,我们,我们都是在为这个天下你知道吗?我,你父王,你四叔……你……”
太上皇突然开始喘息,他攥着贾璟的手也越来越紧:“你,你是朕,朕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你一定能想明白的,你比老四的几个儿子都强,朕知道,朕都知道……”太上皇猛地挣扎起身,王成哭着要上前搀扶,谁知太上皇却挥开了他的手,死死的抓着贾璟,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贾璟道:“你答应朕!你答应朕!你手上绝不会沾上李氏皇族的血!快答应朕!”
贾璟平静的看着太上皇轻声道:“臣贾璟……”太上皇摇头笑道:“错了!错了!是孙臣李璟!”贾璟沉默了片刻,笑道:“孙臣李璟发誓,此生绝不沾染半点李氏皇族之血!有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太上皇终于仿佛被剥去了骨头瘫软在床上,他摇着头喃喃道:“朕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要好,好好儿的……”太上皇缓缓闭上了眼,王成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在太上皇鼻子下面探了探,随后大叫道:“传太医!传太医!”
贾璟依旧跪在那里,直到王君效等人进来之后,贾璟才起身让开,随后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王君效等人解开太上皇的道袍开始施针,贾璟摇了摇头便转身出了南安宫,永熙帝看到贾璟出来了,铁青的脸色略微好了一点。
看着贾璟通红的眼睛,永熙帝不免从鼻腔里轻声哼了一声,随后对贾璟道:“太上皇对你说什么了?”贾璟摇摇头道:“只是嘱咐我要用心办事,另外,说了一些开国元勋可用之人。”永熙帝露出了了然的眼神,他也料定太上皇是要扶贾璟做开国领袖,所以才临终叫来托付大事。
永熙帝嗯了一声,随后看贾璟似乎有点低落的样子,不由得哼了一声对贾璟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你岁数小堪不破是正常,有如此纯孝之心不妄太上皇往日对你的慈爱之心。”
贾璟无言躬身,永熙帝叹了口气道:“谁人不死?日后便是朕也不是没有不忍言之日,若是连生死都看不淡,也不必出来做事了,回家奶孩子去罢!”贾璟轻声道:“臣明白了。”
永熙帝又道:“你这两天差事做的不错,都极有分寸,只是万不可生出骄矜之心,子当努力,朕有大用之心。”贾璟无言的躬身,永熙帝挥挥手道:“回去歇着罢!这两天有你忙的!”贾璟躬身行礼:“臣告退!”
在贾璟走后,永熙帝也最后看了一眼越发深沉的南安宫,神色复杂的转身回到了大明宫,此时三大国公新党巨擎旧党领袖仍旧侯在这里,太上皇病重是大事,他们只有慎重再慎重的道理,哪能就这么轻易的回去歇着?
众人见永熙帝进来之后便起身行礼,永熙帝沉声道:“诸卿请坐!”众人便都沉默着坐了下来,永熙帝扶着桌案道:“太上皇龙体欠安,诸卿以为,这些时日我等君臣该如何作为?”众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成国公李向平最先打破沉寂道:“陛下,老臣以为,值此之时,当以军中为重。”
永熙帝看着成国公李向平道:“老国公以为该当如何?”李向平沉声道:“每逢大变必首重军务,故而老臣以为,京营,该动一动了。”永熙帝双眼一眯:“该如何动?”李向平道:“依旧例,该几座京营互调驻地,收回主帅虎符!”
永熙帝面无表情道:“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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