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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择之并未走下战台,他目光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蒙军已从东城的缺口处涌进城中,宋军已无法将他们杀出去。
成都这座残城守不住了,此事已成定局。为今之计,只能逃回重庆,尽量保全将士。
但要撤也不是说撤就撤的,无序地撤退必将引起大溃败。
蒲择之不停调轮着兵力,将疲备的将士安排到城西列阵齐结,让新力兵顶上城头守卫,摆出要继续死守成都的姿态。
他知道纽璘布置了重骑兵在埋伏。但蒙军披着重甲苦等一天,人马也会疲惫,也需要就食。
须等到傍晚,蒙军人马乏惫之际再杀出成都,免不了一番血战,但若能抵住蒙军攻势,便可趁夜色行军进入岷江峡谷。
这是无奈之计,未必能顺利。却已是垂垂老矣的蒲择之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不远处,又一团火球被蒙军的砲车击入城中,就在战台附近燃起熊熊大火。宋军已没有兵力去扑灭它……
“蒲帅,时辰到了。”
蒲择之回望了一眼蒲黼葬身之处,又迅速转回头,下令道:“鸣金吧。”
传令兵开始击钲,尖锐的鸣金声远远传开,宋军早已得到军令,放弃了城头,转入城内组织着巷战,防止被蒙军咬住。
他们没有纵火烧城,而是保留了这座古城……留待下次来收复。
这是为将者时时刻刻要注意的地方,蒲择之若下令纵火,则会给士卒带去“蒲帅已对川西心灰意冷”的感觉,使士气更为低落。
城墙上,蒙军如蚁群一般攀爬上去,城内的街巷中,宋军如潮水般涌向西城门。
伤员是走不了的,倒在地上哀号,被抢上来的蒙军结果了性命,这让正在撤离的宋军心里堵得厉害。
蒲择之再注意,也无法在这件事上提振他们的军心,只能任他们泪流满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因儿子的死,在心里默默流泪。
他下了战台,却是登上西城的城楼继续指挥。
西城城头上的宋军暂还留在城头,不停地放箭,逼退城外的蒙军。之后,城门在缓缓打开,一列列宋军执着长矛杀了出去。
没有口号。
喊什么呢?还乡?这是在收复成都时就喊过的。
总不能喊着“逃命”迎敌,宋军士卒沉默地向前冲着,没有太多时间集结阵列,迅速向前方一排排的铁甲重骑兵杀上去。
宋属火属,军衣多是红色,仿佛与地上的血融为一体,也仿佛是日薄西山的残阳。
他们奔过百步,百五十步,终于冲到了蒙军阵列前百步之内,迎接他们的是蒙军的箭雨,“嗖嗖嗖”破空声响彻。
失去了城墙的凭障,宋军的伤亡激增,第一轮箭雨之下便留下了三百余具尸体,很快,蒙军的第二轮箭雨又射过来。
城头上,蒲择之痛苦地闭上眼。
“一帅无能,累死三军……”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语。但评语不重要,再自责也挽回不了将士们的性命。他却还要继续指挥。
痛苦地睁开眼,蒲择之再次向战场眺望。然而,转头之际,他忽然愣了一下。
东面,很远很远的地方,道路尽头似乎有一条黑线在逐渐放大。
蒲择之努力睁大眼望去,渐渐看到,那是一群溃兵……黑甲,蒙军溃兵?
终于,他看清了那些黑点,正是蒙古溃兵,正疯狂地向纽璘的中军大营逃窜,在他们身后,是正徒步追赶的一支兵马……红色军衣……
蒲择之第一时间回过头,看向纽璘的中军大帐,身子不由自信就是一颤。
蒙军人数还少于宋军,却要围攻成都这个大城、且要布置骑兵拦截宋军,纽璘几乎是把兵分布到了极致,中军大帐不过仅剩千余人守卫。
不,已没有千余人,那正在溃逃的不正是纽璘的中军守卫吗?
“援军来了!”
一声大吼突然在西城城头上响起。
“咚!”又是一声战鼓,这是宋军的鼓手一听有援军就兴奋的砸下了鼓棰。
“对!击鼓!”蒲择之喊道:“告诉将士们,援军来了!截住蒙军,别让他们回援!”
“咚!咚!咚……”
鼓声突然激烈起来。
此事说来奇怪,同样的声音,但很明显能听出鼓手比原来更激荡。宋军士卒亦是士气大振。
“破敌!破敌!”
他们终于有了口号,仿佛重新有了力气,握紧了长矛,冲向前方的蒙军重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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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骑兵还在控马,准备迂回一圈从侧面冲击宋军那混乱的阵列,突然见宋军士气大振,皆是一愣。
战场太大,他们不像站在城头上的宋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继续放着箭,准备着大战。
唯有蒙军将领们迅速派出哨骑,去打探到底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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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何事?!”纽璘怒吼道。
“小将军……战死了!”
纽璘一愣。
“我们领兵向东支援,没走多久,迎面就是小将军的溃兵冲上来……速度又快,根本拦不住,冲乱了我们的阵列,只听到他们喊‘小将军战死了’,宋军就追上来……”
纽璘似乎不信,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也速答儿智勇双全,不可能轻易战死。
但另一方面,纽璘又深知也速答儿为人傲气,还太锐利,没磨成一个沉稳的老将。
在纽璘看来,也速答儿今日根本就没有李瑕决战的必要,偏是想要立功……
脑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纽璘迅速催动战马,迎向东面。
他虽是都元帅,却从来不惧亲自冲锋,何况此时中军大帐人少,拉不住溃兵,唯有他亲自斩将才成稳住局面。
马蹄踏在地面,纽璘竟是如离弦之箭般直直迎上奔来的宋军,亲身后二十余精骑见状,迅速跟上去。
“慌什么?!随都元帅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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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这边,追在最前头的是杨奔。
洛带镇一战,他在关键时刻杀出,一举奠定胜局,又趁其混乱之际当机立断冲进蒙军之中斩杀也速答儿。
血泼开那一刻,杨奔兴奋得浑身颤栗。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大功,忽如其来地就到了他手中。
可怜也速答儿,一身勇力还没来得及施展,因脸上的伤口剧痛反应不及,被杨奔一刀斩杀。
杨奔亲自高举着也速答儿的头颅,一路驱赶着溃兵冲蒙军的大帐。
突然,迎面一支利箭激射而来。
“噗!”
箭矢破穿杨奔身上的札甲,卡在他的肋骨上,径直向他射落在马下。
“杨奔!”那边邱寿领步卒赶到,护住杨奔。
“人头!”杨奔重伤之下犹大喊道:“人头……”
话到一半,杨奔瞪着眼,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邱寿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向也速答儿的人头,一名蒙将已飞马而来,顷刻间已奔到他面前。
“噗!”
蒙将弯弓劈下,径直砍翻邱寿。
“邱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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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泼在马头上,纽璘沉着脸,勒马便走。
他有“勇力过人”之称,一刀斩将,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
马匹掉了个头,纽璘俯身,拾起地上也速答儿的头颅,收在怀中,策马便去收拢溃兵。
“都元帅威武!”蒙军高声大喊。
纽璘这一冲锋,看似凶险,却算准了宋军狂奔五十里,体力不支。
果然,宋军见此情景,不敢再追,开始列队,步步逼进。
蒙古溃兵们终于有机会重新休整。
局势仿佛便要被纽璘稳定下来……
渐渐的,落日在西边的群山从沉下去,天地间唯剩稀薄的夕阳光亮。
突然,火光从蒙军中军大帐燃起。
纽璘还在收拢溃兵迎战宋军,转过头看了,不由愣了一下。
“有小股宋军混进溃军之中,杀入营地了,不必理会他们……”
下一刻,十余骑踏营而出。
“阿卜干已死!”有人高举着一颗头颅,用蒙语大喊道,“蒙古宗王阿卜干已死!”
蒙军大惊。
纽璘张了张嘴,只觉心胆俱裂。
这感觉,就像是正在与人专心打斗时,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子,捅进了心肺之间。
“宗王……”
宋军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号角声起,整理好阵列的宋军再次挺着长矛冲了上来。
而蒙军营帐里,火势还在燃烧。
终于,那杆大纛缓缓倒了下去,轰然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