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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在兰州一段已然结了冰。
时人有地志云“迨腊月,河水坚凝,船不能渡,改由冰上行走,称冰桥。”
腊月初,一队人走在冰上。
马蹄上包着布,以免打滑,李瑕牵马而行,履冰渡过黄河之后回过头去,心头犹觉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从冰上过黄河。
收复关中那年,从风陵渡带着张文静回潼关时还是秋天,而且潼关那段黄河流速湍急,该是不能履冰的……有些想念张文静了,然后又想念更多人。
难得有些惆怅。
思绪拉回来,东面黄河能履冰处大概在上游的韩城附近,“关中四塞之地”并不好守。
又走了一段,终于是踏上了实地,让人放下心来,李瑕再次翻身上马,奔驰了一段路,才到兰州。
城门士兵通知,很快有人迎了上来,正是廉希宪。
关键时候,廉希宪最能帮到李瑕,他虽没有亲自领兵上阵,却已在得到消息的最快时间写就了防御策略。
包括兵力如何调动、哪些地方应该坚壁清野、物资又如何调备……
当情报从汉中传到巩昌再传到凉州,李瑕从凉州回来,直接便得到廉希宪的御敌之策。
既显得默契,又显得匆忙。
进入兰州府署,李瑕看过廉希宪的御敌之策,已能直接签发准备好的调令。
“幸而有善甫兄啊,否则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还是情报传来得及时。”廉希宪道:“这王荛用的好,一枚废棋送回山东,有这般大用。”
“意料之外的收获。”
“李璮无能,不然也不至于这般赶。”廉希宪看着李瑕肩上的风霜,叹息道:“今年真是马不停蹄啊。”
“这一仗肯定得打到明年春了。”李瑕道:“史天泽还在开封集结兵力,快的话正月能准备妥当。”
“当是送了我们一份新年大礼。”
“我谢谢他。”
比起在凉州,他与廉希宪商谈起来就轻快得多,毕竟都是年轻人,且能力眼界差不多。
“再派遣一位使节请宋廷出兵支援如何?”廉希宪道:“人选我都挑好了,董楷董正书。”
董楷亦是兴昌四年进士,李瑕带那批进士到大散关时,陆秀夫是第一个来找他谈公务以表示明白如何在汉中为官的,董楷当时是第二个。
“临安未必肯出兵。”
“姑且一试吧。”
“好。”
李瑕“啪”地给一封文书盖了大印。
许多事廉希宪已准备好了,只等李瑕同意,印章一盖,公文自会走急驿送到各处。
这日李瑕便是在兰州与廉希宪商量了陇西的防事,次日则赶往长安……
~~
汉武帝时,长安与金城郡,也就是兰州之间有设置邮亭。一千四百五十余里路,公文传递一个来回,只须七天。
但这是换人换马加急速度,李瑕换马不换人,花了四天。
身子几乎要散了架,他终于在腊月初十回到了长安。
敌我双方都在备战,战事很可能在正月打响。
城中一派忙忙乱乱,吴潜已在做应战的准备,坚壁清野,安顿百姓与物资。
牵马才行过西大街,李瑕忽觉得这情形十分熟悉。
就在数月前,才打败阿术,也是从这里入城的。
这一年,守完了东边守西边,守完了西边守东边,来来往往已不知有多少趟,战事却还未停歇。
士卒们还有调换,去南阳的是一批,守潼关的是另一批。李瑕却是一天没停,不知不觉奔波了整年。
一瞬间十分烦闷。
但也只有一瞬间,李瑕很快敛了神,依旧显出坚韧不拔的眼神来。
……
才到署衙外,李瑕正要去见吴潜,忽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大门边探头探脑。
他微微一愣,唤亲兵去将那婢子叫过来。
“见过阿郎,终于等到阿郎回来了。”
“你叫……妙岚是吗?”
“是,是,阿郎记得奴婢的名字。”那婢子很是高兴,等李瑕翻身下马,便踮脚上去,低声禀报了一句。
“胡闹。”
李瑕难得叱骂了一声,吩咐了两句,先安排那婢子候着,他则依旧往府署议事。
……
议过事已是夜深,出了二堂,李瑕却是往偏厅而去。
只见那叫妙岚的婢子正坐在那支着头睡着了,因听到动静,她脑袋一点,便醒过来,喜道:“终于好了,我带阿郎去见主人。”
这是个漂亮的小院,就在府署边,院子里栽着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战乱之际,这种漂亮的景色显得并不相衬。
因这种不相衬,李瑕脸色渐渐不悦起来。
妙岚原先还很高兴,后来感觉到李瑕不高兴了,偷瞄着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转过一道院墙,前方便是主屋。屋内亮着烛火,印着屋中人的剪影。
李瑕眼中的不悦之色稍微消了些。
他踏上石阶,推开门。
坐在屋中的女子回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当即便扑了上来。
她不自觉地轻哼一声,踮起足尖,把脸贴在李瑕脖子里,鼻息带着香气吐在李瑕肌肤上,整个人已搂了上来。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
“死鬼,你自己算算,多久不着家了……我好想你。”
开口便是嗔骂,但话到后来,语气已软腻起来。
李瑕却还是板着脸。
“谁让你来的?”
“我想来就来,却要谁答允了?”
“马上要打仗了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你,想与你打上一仗……”阎容说着,转头向妙岚吩咐道:“出去。”
她推着李瑕,抵在门上,将门栓栓了,像是只猫一样,把身子往他身上蹭着。
“你不该擅作主张跑到长安来给我添乱。”
“人家错了,饶人家这一次好不好?”
阎容嘴上认错,却也不怕他。
裙纱时不时挂在李瑕腰下,阎容知道他虽是一幅想教训人的样子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
于是她继续撒娇,气息轻轻喷在李瑕耳边。
“好不容易才来的,偏还扳着脸。”
李瑕不由心软。
他家中妻妾,确实也只有阎容会自己跑来了,张文静或许也敢,但如今则要照顾孩子。另外几个,则个个乖巧。
他不接她们来,怕有危险,但其实也想她们了。
“要打仗了,你过几日便回汉中。”
阎容软言道:“我也想乖巧听话,但你这次出门实在太久了……打仗就打仗,你若战败了,你当霸王,我来了才好当你的虞姬嘛。”
“我不会战败。”
李瑕一向不喜欢输。
阎容便笑。
李瑕低头看着她的笑容,眼中不由也有了些笑意。
“不是自比褒姒,便是自比虞姬,怎不和些好的比?”
“美貌才重要嘛,我喜欢美的。”阎容理所当然道。
她环着李瑕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又道:“你别在恼我了,我心疼你,怕你太辛苦,想来照顾你嘛。”
“照顾我?”
“嗯,想好好照顾你。”
“我怕你来了我更辛苦。”
一句话,阎容眼中已浮起雾气,玉手抚在李瑕胸膛,咬着唇。
她像是有些因为在这种时候还缠着李瑕而羞愧,但想了想,却是低声道:“人家以为你的体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看它用完……唔。”
一声轻呼,她整个人已被抱起。
在时隔数月的想念之后,她再次能与她的心上人耳鬓厮磨了。
“李郎……我来之前,也很怕你生气……”
“已经不生气了。”
阎容大喜。
她于是安心仰着头享受,嘴里却还是念叨道:“但我想,你也一定很想我……总是在打仗,打了这么久,你也一定想我了……”
李瑕也俯在她耳边。
“是,我其实也很想很想你了。”
阎容只觉这句话也直接送进了她心底……
“李郎……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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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瑕再披上盔甲出门,已经做好了今年不回家过年的心理准备。
本来确实有些厌战了。
但这样稍稍调整了之后,李瑕就能重新摆好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