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救我!”
注意到祭台上的变化,徐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高喊起来。
然而,仙人眼中的光线,却没有看向旁人,而是直接照向了他,被这光芒射中,他的身体好像被烈火炙烤,先是黑甲,后是肉身,从表面皮肤开始炽化蒸腾,血肉都在一点点消失。
“啊!”
他大叫着,不可思议的看着仙人,仙人腐朽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清水琉璃开始喝最后一口玉酒,可是,随着徐成的身体被蒸发,鼎中的玉酒,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出现。
与此同时,仙人肉身本已腐败的身体开始恢复,就好像徐成的气血和灵力被光芒抽走,变成了仙人肉身的滋养物。
“这……”
清水琉璃看着越来越多的玉酒,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我是四大护法中最强的,我还有用!”
徐成奋起最后的气力,在气浪中惨叫,然而光线的照射丝毫未停。
山洞四壁响起了一个宏大庄严的声音:“我已成仙,尘缘已断,你与蝼蚁,对我无异!”
徐成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他拼命修炼,拼命保护的父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很快,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光芒中蒸发,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四品的徐成,就这样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背叛,屈辱的死去了。
“仙,即是要斩断尘缘!”
“仙,便在那众生之上!”
“仙,就是这天地的主人!”
“本仙,今日,要仙临天下!”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轰隆隆!”
回音在山洞中蔓延,伴随着这样的喊声,仙人肉身已经恢复了之前一半,再也不是形如枯槁的干尸。
整个瀛洲仙山上,少数还活着的道人、仙童、仙女,包括被定住的迷离兔女,全部捂着脑袋蹲伏在地,冒起丝丝白烟。
人菜窖里,仅剩的茧状物剧烈晃动,里边所有还活着的难民,全部七窍流血,嘴唇颤抖,眼皮翻动,身上长出野兽的绒毛,百会穴上冒出青烟,一个个人型的幽灵从里边钻出。
幺儿的脸色也青红交替,脑后竟然缓缓长出两只兔耳,蓝华赶忙在她头上身上贴满符箓,才堪堪压下幺儿身体的异动。
他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帮幺儿对抗异变,一边看其他人的动向,他看到,清水琉璃皱着秀眉,继续强忍着呕吐喝酒。
他看到,那个太真双臂撑在地上,已在弥留之际。
他看到,陆离……
陆离果然不会白白错失机会,他已经回到祭台顶上,九鼎剑架在仙人的肩上。
“成仙,就你也配?”
“轩辕二!”
陆离身前三尺,数不清的虚幻之剑出现,一剑剑的斩向仙人的脖颈!
……
“轩辕二!”
轩辕忆昔在心中默念一下,然后把三根胡萝卜抛到空中。
“刷刷刷!”
虚幻的剑迅速在空中切割,胡萝卜变成了漫天胡萝卜丝,根根都很纤细,透着红光。
轩辕忆昔脑袋略微偏了偏,确定没人看见,才满意的又用一个剑意,把胡萝卜丝全部装到盘子里。
紧接着,教室前方戴着白色高帽的特级厨师问了句:“切好了没?”
“切好了!”
屋里十几个美貌的少妇齐齐回答。
轩辕忆昔不着痕迹的把菜刀重新拿在手里。一个拿了几千年剑的人,改用菜刀,多少是不习惯的。
特级厨师挨个看了一眼,看到轩辕忆昔切的胡萝卜丝时,眼睛一亮,表扬道:“这个刀功真是浑厚,有功底的啊!”
少妇们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轩辕忆昔一开始有点尴尬,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坦然接受了这份夸奖。
五千年来,这居然是第二个敢当面夸她的人。
窗外观看的崔茂竹拍了下脑袋,她百忙之中陪神女殿下来参加厨师班,实在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剑意还能用来切菜的?
陆离给神女报厨师班,到底是什么用意?难道自己下午真要再陪神女去学开挖掘机?
这个陆离到底死哪去了啊!
她不知道,来学做菜,虽然是陆离的安排,但却也是轩辕忆昔的期望。
这段时间吃了些好吃的东西,她突然就想学做饭了,想自己把这些好吃的呈现出来,想……
想让陆离尝一尝。
她想起了那天拉自己手的陆离。
这是她斩不断的尘缘。
……
“徐元,你的尘缘,还没了结呢!”
陆离的剑意迟迟砍不动仙人肉身,眼见仙人肉身慢慢恢复,双手撑地趴着的太真,突然再次开口。
她的嘴角,鼻孔,眼睛,耳孔,全部在渗血,美的惊心动魄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病态。
“你这样仓促成仙,只会成个半仙,一千多年都等下来了,你怕什么?”
四壁传来反驳:“太真,若非我赐你寿命,你一介凡人,又岂能活过千年,又岂能熬过这钻心之苦!”
“这寿命,不要也罢!我不要再做笼中之鸟了!”
太真咬着贝齿,一寸寸的拔出胸中的金雀钗。
那金雀钗,如小臂一般长短,如手指一样粗细。
它是如此的锋利,它一寸寸刺入美人心脏,又一寸寸拔出,是多么的痛楚。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才能支撑美人亲自完成这一切?
随着金雀钗的拔出,太真的头发,从黑色变为白色,她的身躯,迅速的苍老,闭月羞花的容颜,失去了水分,变得干涩。
只是十几秒,她从青年,变成了行将就木的白发老人。
“不!”
祭台上的仙人终于慌了,他不怕太真死去,却害怕太真把寿命全部还回,那将使他被尘缘缠身,即使杀掉太真,都没办法割裂!
他双手的法印动了,不再指天指地,而是一手朝天,一手抓向前方,台下的太真被他一下吸起,捏住了脑门。
太真七窍流血,头发白尽,三千白丝在风中飞舞,如同一个索命的恶鬼,仅剩老皱的眉宇间能看出一丁点昔日美人的痕迹。
她用苍老的嘴唇颤抖着说:“徐元,我们一起随义父来寻仙山,同来童男女三千人,如今只剩你我了。当初,你不过是个耍马戏斗虎的穷苦人,义父看你可怜,才收你为奴,让你看管仙畜,谁想到,你竟然谋杀义父,又强占仙岛,逼我拜你为师。这两千年,你可还记得义父对你的恩情!”
“我尘缘已了,哪来的义父!”
仙人的面孔变得狰狞。
“你在仙岛上偶得机缘,悟出成仙之术,你派我出去,让我祸害宫闱,我不肯执行,你就败我名声,毁我道基,让我永世不能修炼。幸好你的两个宝贝儿子在运送难民的时候功劳很大,才把我保下来。又是一千年,你后悔么?”
“太真,我赐你寿元!”
“够了,你的寿元,是用我的子民换来的!马嵬坡前的那一刻,我就立下誓言,我必杀你!这两千年,我时时刻刻记着的,都是要杀你报仇!”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恨意,她嘴巴张开,一口鲜血吐到仙人道袍上,洗去了仙人身上最后一点出尘的气息。
她的眼睛老的浑浊,看不见东西了,可她又觉得自己能看见。
她仿佛看到一场盛大的宴会,李龟年在唱曲,唱尽江南好风景,唱尽落花时节。
公孙大娘在舞剑,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高力士脱下了李太白的靴子,太白在皇帝的御案上挥毫泼墨,他写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皇帝看完开怀大笑,而她则在弹着霓裳羽衣曲。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满堂花醉三千客,那是一个盛世,最后的瑰丽诗篇。
回首人寰,不见长安。
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