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谁也没想到,这个戏法大师,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若对方演的戏都是真的,那么就算没有戏法大师的请求,陆离无论如何都会杀掉逃走的两人。
他短暂思索一番,问道:“你知道逃走两人的身份,也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风雨里沉默一会,那人说:“看一出戏吧。”
桌子上的灯再次亮起,皮影戏再次开场了。
这回,除了三个剪纸皮影,山峦起伏的背景角落里又多了一个小人。
锣鼓音乐再次响起,伴着锣鼓,一个唱腔出现:“我本是走街耍把式的人……”
这声音一出,陆九龄耳朵微动,说道:“是京剧空城计。”
原来这句,说的是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唱腔未改,却被这人改了词。
随着他的唱腔,还有皮影戏的演出,陆离四人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人真的是个耍戏法的,一天,他感觉到喜拉雅山有极强的灵力波动,还以为有异宝出世,一时好奇,跟了上去,却看到了青虚道长与那两个神佛的战斗。
这一次皮影戏,老道士没有任何壮怀激烈的对话,而是跟敌人直接战斗在一起。
变戏法的也是一方超凡,可是面临生死危机,他却退缩了,他没敢上前去和青虚共同对敌。
直到青虚自爆,神佛重伤,他都没敢出现。
他改的词里,唱出了他当时内心的纠结,配合皮影来回徘徊的动作,把他当时的感受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变戏法的,他没有与神佛拼命的胆量。
他当了逃兵,惶惶不可终日。
但是最终,他决定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因为只有他知道,青虚道长做了什么。
也许道长并不在意,但他还是给道长配上了台词。
他在喜拉雅山徘徊,见到了前去调查的轩辕军,他不敢说自己是个逃兵,于是狼狈的逃了回来。
但最终,他还是忍受不了良心的煎熬,决定和人一起去寻找跑掉的两个神佛。
他又跑回喜拉雅山,轩辕军已经不在了,于是只能等在青城山白云观,等轩辕军来调查。
“所以说,之前的那些,都是试探?看看我们是不是有杀掉两个佛的能力?”
陆离笑道。
四个皮影一齐点头。
“那么,你可以现出真身了么?”
四个皮影又摇摇头。
他的故事,从逻辑上没有问题,陆离想找到隐藏的神佛,也只能通过他。
但陆离不是别人,他才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下一秒,摇头的四个皮影,剪纸做成的头颅全部掉了下来。
而山峦背景、灯、桌子,全部毫发无损。
然后,陆离看都不看那张桌子,也不再提在这里休息的时候,直接转身离开。
轩辕忆昔跟在后边,陆九龄和孔佑衣互望一眼,孔佑衣说:“小陆呀,我看他好像说的都是真的。”
陆离摆摆手:“叫陆叔叔!”
孔佑衣翻个白眼,也跟在后边。
陆九龄看了那张桌子一会儿,叹了口气,喃喃道:“仗义每是屠狗辈,敢传这个消息回来,你已经强过了大多数人。”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敢于直面神魔的力量。
陆离没有多说,等下了山,卢起等人立刻恭敬站好,齐声道:“军长!”
轩辕军一个编组只有十人,加上队长十一人,但十一天却喊出极强的气势。
雨还在下,十一人身穿黑色风衣,在雨中站的笔直。
孔佑衣捂着嘴巴,她的眼中,陆离一直是个和善的大哥哥,这次她却见到,这么多人都对陆离如此恭敬。
陆离说:“卢起,你们晚上吃饭了么?”
卢起愣了一下,才回道:“军长,我们还没吃。”
因为忙着在周围寻找线索,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他们还没吃晚饭,要不是陆离问起,他们本来是不打算吃的。
“那一起吧。”
不用陆离再说什么,轩辕军的众人已经主动把小摊车推了出来,他们帮忙把小凳子搬出来,把材料拿出来。
陆九龄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的动作。
孔佑衣则发出“咦”的声音,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路边摊,不禁有些嫌弃。
“怎么了?公子哥不能与民同乐?上次在渊客岛不是也吃了明儿的烤串么?”
“那不一样!那是现烤的,没事。罗姨说小摊上的东西不干净,不让我吃!”
十分钟后,孔佑衣一手拿着炸鸡排,一手拿着鹌鹑蛋,嘴里还咀嚼着鸡柳,露出满意到不行的笑容。
而轩辕军们,则各自坐下吃串。
陆九龄也拿着馒头片吃着,动作缓慢而严肃,像个大先生。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密林中又出来一个编组,组长愣了一下,也没问话,带着队员坐下吃串。
围绕着陆离的小摊车,吃串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来了足有五十多人,所有轩辕军都是愣一下就马上吃串。
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气氛一时极为肃杀。
蓝华最后到场,他的眼睛红肿着,眼里满是血丝,他看了陆九龄和孔佑衣几眼,也没说话,坐到了最后一个凳子上。
他已经接受了师父去世的现实,现在拼了命的,只是想找出师父因何而死,又做过些什么。
这样的气氛,让孔佑衣有些不舒服,眨巴着小眼睛观察了下,又默默啃起了鸡翅根。
雨停了,乌云散去,月亮重新出来。
陆离擦了擦手,来到了躺在地上的两具木偶处。
他蹲下来,摸摸独孤小七的獠牙,又碰碰司徒二郎的脸谱。
“不管你是司徒还是独孤,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个逃兵。这世上有很多人,有实力的,没实力的,他们不敢直面神魔,这很正常,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我能理解,也不会怪你,毕竟你还是选择了把消息传回来。”
“但是,你不该装神弄鬼来试探我。”
“灵气复苏,世界要乱了。神灾上一次出现在桃山国,下一次呢?你敢保证,逃走的两个,不会发动一场神灾么?”
“司徒,独孤,我们不能等,我们也等不起,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试探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轩辕军,值得你的信任,也不会愧对东胜神洲亿万百姓的信任。”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
吃饭的几十人立刻停下动作,站起。
陆离低声说:“万家灯火。”
轩辕军,包括蓝华在内,齐齐高喊:“系于一身!”
这气势,与刚才喊军长时又不一样,这一次,像是在林中蛰伏的猛兽,准备出山。
孔佑衣无比诧异的看着这一幕,她完全搞不懂,一个建了才几个月的新军,如何拥有这样的凝聚力。
她不知道,那是血与火的考验后凝聚的军魂,轩辕军,每一人都是可以背靠背战斗的勇士。
陆九龄人到中年,袖中的手却在颤抖,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加入轩辕军,不见得是好事,现在他却明白,只有轩辕军,才能让他实现他胸中的抱负,他默默记下“万家灯火、系于一身”八个字,等到下一次,他将是这系于一身的一员。
陆离环顾一张张熟悉的脸,继续道:“你们敢不敢,直面这些妖魔鬼怪?”
“敢!”
“你们敢不敢,把刀砍向他们?”
“敢!”
他一脚踩在司徒二郎的脸谱上,说:“那么,诸位,请随我,杀两个佛玩玩。”
包括陆九龄和孔佑衣,所有人齐声喊道:“杀!”
轩辕忆昔表情肃穆的看着,她想起了无比久远的记忆,关于几千年前敢参加神战的那群人的记忆,可惜唯独这一部分记忆被封印了,模糊的很。
陆离回头,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走吧。”
孔佑衣下意识的问:“陆叔叔,去哪里?”
听到这个称呼,陆九龄僵硬的转头看她。
孔佑衣毫不在意:“老陆别捣乱,我跟陆叔叔说话呢、”
“呼”的一声,一根绳子突然从天上垂落。
说是天上,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众人抬头,根本看不见绳子最高点在哪里。
一个人不知道从多高的地方沿着绳子滑落。
戏法,登天绳。
快到地面,众人才发现,那人个子很小,约莫只有一米三四,却长着一张成年男人的脸。
他的手指极为纤细,但胳膊腿却不成比例,像个侏儒。
快滑落到地面的时候,他的手上在冒烟,但他浑然不觉,没等落地就从绳子上一跃而下。
“砰”的一声砸落到一个水坑,溅起不少水花,但他没有停留,小跑着到了陆离面前。
他“哼次哼次”的喘着气说道:“陆军长,陆军长,是咱错了,咱不知您已经有了打算,咱错了,错了……”
他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脑门,显然极为懊恼。
陆离问道:“所以你究竟是谁。”
“刚才那戏里演了,咱只是个变戏法的,复姓确实是司徒,只是名字叫……”
“司徒什么?”
“司徒铁蛋。”
“噗呲”一声,孔佑衣笑得嘴里粘的肉都喷出来了。
司徒这样高大上的复姓,竟然起了个这种名字。
轩辕军众人也有点憋笑。
司徒铁蛋摸摸头,说:“咱也不想叫这名字,但咱师父叫独孤二牛,名字也不怎么好听,所以就给咱起了这么个名字,算是师门传承了。”
“独孤二牛……”
孔佑衣不顾形象的捶地狂笑,轩辕军里,也有人憋不住了。
陆离从山上下来,让轩辕军展示军威,就是为了向这个戏法大师施压,他料到了对方可能出来,但完全想象不到,这个装神弄鬼的戏法大师,竟然是这样一个侏儒。
“仗义每是屠狗辈,以后别再玩那么多心眼了,若你真能找到逃走的两个佛,轩辕军会有你的位置。不愿意加入轩辕军,我也不会找你麻烦。”
司徒铁蛋干笑几声道:“陆军长说笑话了,我早就有加入轩辕军的打算,只是胆小,没敢进。至于那两位藏身的位置,我布下了追踪的戏法,有把握不会跟丢。”
“好,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轩辕军,连夜出动。
……
一列在深山中快速行驶的列车上,两个和尚正坐着闭目养神。
在他们没注意的地方,一张极小的纸人燃烧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列车上响起了乘务员的声音:“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剑门关车站,有下车的旅客,请带好您的行礼,从左侧下车。”
列车上坐满了人,却没有人知道,这是东胜神洲,千年来距离神灾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