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朝一月,虽然百姓的日子照过,但是朝野却盈沸到了顶点。
皇帝越来越离谱了。
一边忿忿不平的文官清流们,想着是不是要再来一拨弹劾,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渐渐被自己压了下去。
当今陛下行事作风,看似平和,实则性情强硬,软硬不吃,说句大不敬的话,不要脸,与先帝如沐春风般的作风,大相迥异,想想王琼,想想那些被剥夺学籍的士子们,还有最近的宗室们?
这次.....,还是原谅皇帝一次,罢了.....下不为例。
辰时开朝,这是朱厚照定下的新规矩,终于不用每天点卯。
朝臣们还是深感欢欣的,而且俸禄也增加了一成,别看一成的俸禄不多,对于他们这些好面子的清流文官来说,就是天大的恩典。
官员家中有银子,都是扣扣索索的开销,大张旗鼓的花销,那就是作死,洪武一朝,剥皮萱草的官员不少,朝臣不能富。
你银子哪里来得啊,先解释清楚,说不清来路啊,好嘛,来人,拉出去,剥皮萱草。
大明的官员有银子,可都是隐富,京城各个行业里,都有他们的身影,可真正敢花销的只有俸禄,财富啊,留给子孙没有考上功名的,还能做个富家翁不是。
谢迁是名臣吧,清廉正直吧,可人家家中良田万亩,家财更是无数,家大业大的书香世家,他清正廉洁是有底气的。
刘健如何,当朝首辅大臣,位高权重,朝廷光是给他的俸禄就足以养活百多个家奴,老家良田几千亩,荣养后,还有朝廷奉养。
就李东阳稍微差点儿,家中无甚余财,但是老家伙是阁佬,还是人家孔家的女婿,能差到哪里去,光是朝廷时不时的赏赐,就让旁人羡煞,也不用去搞别的营生了。
三公九卿差不多待遇,其他官员可没有他们的待遇,所以不自谋生财之道,那做官有什么意思?
所以大明的贪腐是历朝历代里最多的,杀之不绝,其中就是因为俸禄太低,低到令人发指,虽然想必百年前的洪武朝好了很多,现在依然很低,朱厚照算是办了一件百官赞颂的大好事。
皇帝给了好处,他们自然乖些。
朱厚照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把所有人的身价调查了清楚,勋贵外戚,皇亲贵胄,朝廷大臣,每月进出多少,他都一一记录在案,在朝中不闹腾的,没有恶劣行为,伤天害理的,他都一一放过了。
那些拿了银子,又劣迹斑斑的,哼哼。
“皇上驾到,百官觐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叩谢皇上隆恩。”
刘瑾开腔朗声道;“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人一旦拥有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利,享受了它,就很难放下,朱厚照就是如此,这种俯瞰天地万物的视角,实在是让人迷醉。
有人穿越搞什么君主立宪?别开玩笑啦!
欲望无止境,得到了就不愿意失去,作为后世来人,他始终知道,特权依旧是所有人追求的目标,何况是皇权,君主立宪?扯淡了,立宪还浪个鸡毛。
朱厚照享受着群臣的山呼万岁,想着这些有的没得,下面有人开了第一炮。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准。”朱厚照淡淡的看了一眼下面,寻思着看向那官员,有些熟悉,是谁的人呢?
那官员神色肃穆,还有些白胖胖中年人,肃穆的神态,有些略微减分,朱厚照心道,这是谁来着,朕记得叫王廷相吧,很喜感啊,嘿嘿。
“谢陛下,翰林典籍李驰,昨日入我督察院状告宗室跋扈,李驰拖着伤体入我督察院,痛斥宗室嚣张殴打于他,臣已经调查清楚,李驰状告属实,请陛下圣裁。”
这位就是与杨慎、王守仁等,差不多齐名王廷相,是杨廷和举荐的,自王琼他们被贬斥后,督察院就被焦芳和刘大夏盯住了,最后还是被杨廷和得手了,毕竟老杨才是正经的皇帝亲信。
正好丁忧期满回京述职,督察院可不是普通衙门,职权之大,在特殊情况下有先斩后奏之权,他也算是连升了两级,这在朱厚照一朝来说不是事。
说完,他躬身呈上奏疏,请皇上御览。
刘瑾下去取来,呈给朱厚照。
朱厚照早就知晓,假模假样的认真看着,脸上渐渐严肃。
啪。
一拍龙椅,怒道;“岂有此理。”
群臣一抖,不清楚的还以为陛下真的奴颜大怒,在场也只有三位阁佬,还有杨
廷和,刘大夏,焦芳清楚了。
“陛下息怒。” 群臣跪拜高呼。
朱厚照怒道;“宗人令朱闵?”
宗人令出班,按例他是不用上朝的,可是大朝会他必须上朝,闻言出班道;“臣在。”
“宗室跋扈,宗人府为何不曾奏报朕知?你自己看看,你看看他们干的好事!简直是侮辱国体,玷污皇家尊严。”朱厚照讲手中的奏折扔下玉阶,摔在宗人令的身前。
宗人令身体哆嗦了一下,跪伏下去,颤声道:“圣上息怒,臣实不知情,回去定然勒令惩戒,请圣上息怒。”
朱厚照就是要借此动他们,乘机赶出一些人出京城,勒令惩戒?别开玩笑了!
“宗室宗室,何谓宗室,那就皇家的体面,现在他们竟然跋扈至此,聚众闹事,与破皮无赖一般,殴打朝廷命官,如此作为至皇家于何地?至祖宗成法于何地?仅仅勒令惩戒,如何服万民?”他越说越是激动。
甚至挥舞着一只手,好似演讲,怒火中烧。
“朕以前就听说宗室无法无天,那时朕在詹士府为太子,奈何他们不得,本以为他们会改过自新,没想到竟然嚣张跋扈至此!可恨可恼。”
“陛下息怒。”群臣继续劝解。
朱厚照看着宗人令,斥询道;“李驰受此辱,为何不去寻宗人府,或者去顺天府,而是去督察院?”
宗人令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然要是看了黄历,知道日子不好,就不应该来上朝,这不过是小事啊圣上,为何恼怒至此?
事出反常即为妖,想着近些时日的传言,苦涩一笑,看来圣上是要拿宗室开刀了,他只是无辜受了牵连。
“臣有罪。”宗人令想明白后,就老实啦,您是圣上,您继续,臣听着就是。
皇帝动宗室,但是不会动他宗人令,他无所谓。
朱厚照道;“宗人府,管理宗室不善,下旨申饬罚俸一年,以儆效尤,宗人令朱闵,禁足一月,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宗人令朱闵谢恩,心中腹诽,就知道如此。
然后朱厚照看向王廷相,颇为欣慰道;“王卿家不错,督察院有卿在,朕可放心了。”
王廷相闻言,平静谢恩道;“多谢赞誉,臣只是谨守本份。”被皇帝夸赞不是表示惭愧不敢,而是直接领受,还说是本份,这人很执拗啊。
朱厚照看着他,想起一个历史名人来,王廷相与那位何其相似,形态威严,甚至是体貌,而且都姓王,执拗相公王安石。
执拗好啊,有这样的人在督察院看着,朕也会省了好多事,他看向杨廷和给予认可。
杨廷和本就骄傲,王廷相能被他看好,又能差到哪里去。
朱厚照道;“翰林典籍李驰不畏强权,揭发有功,升五经博士,命礼部代朕抚慰。”
徐琼出班;“臣,领旨。”
今日大朝会,杨廷和一派大出风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还我刘大夏什么事。
于是,他揣摩了一下陛下的意思,准备出班,可是有人比他更快的开口了,还是那个王廷相。
“陛下,宗室跋扈,不可轻饶,否无以震法纪朝纲。”王廷相出班铿锵道。
王廷相的话,让朱厚照沉思,其实在心中大笑。
然后,他望向下方群臣好似为难道;“诸卿以为朕该如何处置他们,可是他们都是朕的亲族呐!”
三位阁佬看着朱厚照,齐齐撇嘴腹诽,陛下啊,您就别演戏了,不就是觉得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出手的时机不对嘛!咱们都是可明白人呢。
杨廷和是皇帝的人,此事他不能插手,插手就要被人说是皇帝授意,他不能出头,刘大夏等人自然也不能出头,于是他看向刘大夏目光警告似得郑重。
此刻被抢了对白的刘大夏正暗道可惜,乎觉有道目光扫来,他回应着望了过去,一见是杨廷和,顿感意外,杨廷和摇头示意,他想到什么,暗自点头,然后一阵寒意。
老夫怎得忘了,王廷相虽是杨廷和提拔,却不是他的人,督察院属于清流,此事,他们可以弹劾参与,但是老夫不行,杨廷和也不行,不然陛下必然为人所诟病容不得亲族,太皇太后和太后哪里也不好交代,糊涂了啊,幸好杨老儿提醒,不然又要遭陛下厌恶之。
他感激的望了一眼杨挺和,然后扯了扯一旁的焦芳,提醒道;“此事我们不可掺和。”
焦芳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好歹也是三朝老人了,这点情势还是能看得穿的,于是眼神看向身后一群追随者,然后轻咳摇头。
那些不满王廷相得意的人,纷纷跃跃欲试的脚步,顿时不解的止步,然后鹌鹑一
样的站好。
刘健还是出班道;“此乃陛下家事,臣等不敢妄言。”
他是首辅大臣,他的话就代表朝廷百官的态度。
于是纷纷开口;“请陛下圣裁。”
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一眼,似笑非笑。
朱厚照脸上平静,实则心中撇嘴,老家伙,拆台是吧,好哇,你们等着。
他看向宫门方向,嘴角扬起,昨夜张忠的奏疏已经提前到了京城,只等今日开朝,朕要你们知道何谓大势不可逆。
清流们觉得最近他们很是长脸,现实出了一个刘子章,改土归流治理西南,颇有成绩,然后又有李驰不畏强权被陛下夸赞,看看,王廷相如何,陛下都说他很好,那还不是咱们清流御史,就问还有谁?
王廷相此人是个能人,别看他白白胖胖的很是喜感,可是此人却执拗,刘健是首辅,但是他就觉得这话不对,那么就要站出来,所以他出来了。
“刘公此言,恕下官不敢苟同。”王廷相大声反驳。
朱厚照目光一喜,觉得有戏可看了。
刘健皱眉,很久没有尝到被人驳斥的滋味了,不过他安静的站在哪里,等着听听看。
“此事看似陛下家事,可宗室打的可是朝廷命官,那此事就无关陛下家事,而是国事,事关国朝就无私事可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本朝太祖洪武一朝,法纪严明,欧阳伦案,安庆公主乃太祖嫡女,亦被太祖正法纪,那欧阳伦乃皇家驸马都尉,最后亦斩首,安庆公主何辜,代贼子连累授过,本朝重律法,公主尚能杀之,宗室岂能免乎?”王廷相可真敢说啊。
下面窃窃私语声又起,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暗喜,有人叹息。
朱厚照却听的满脸兴趣,丝毫不介意。
杨廷和在班中呵斥道;“还不下去。”
此案虽是大明一朝的严明律法的典型,却是一桩大明皇室的黑历史,安庆公主被无辜斩首,朱元璋被文官逼着杀了自己的女儿,那份不为人知的悲伤有谁知道?
事后,朝臣们人人赞誉的驸马都尉,却被朱元璋查了出来,原来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好嘛,我女儿死了,你也去死吧。
连同大大小小的官员,只要称赞欧阳伦,逼迫老朱杀女儿的大臣们,纷纷被诛,这下老朱才勉强平静,从此朱元璋对文官是愈加狠辣,人人谈朱色变,这就是欧阳伦案给大明官场造成的后果。
这是大明皇室的黑历史,也是大明文官们的黑历史,不提也罢,可你王廷相今日旧事重提意欲何为?
满朝文官都看着王廷相,生出以后离此人远一点的意思。
孤臣啊,王廷相几句话就把执拗演义到极致,王安石后继有人。
朱厚照却看着刘健吃瘪满心欢喜,再看王廷相白白胖胖的体态,是怎么看怎么讨喜。
王廷相拱手回班站好,但是,看脸上神色,依旧淡定,好气魄。
刘健本来还生气,此刻却眼神一亮,思索着想到。
这个王廷相到是值得培养一番。
几个老家伙,无时无刻不再思索寻找接班人,我死之后,谁可入阁?
杨廷和已经打上了陛下的烙印,自动走出了他的视野,现在王廷相出现了,很好。
朱厚照在上面笑着道;“本朝重律法,宗室亦不能赦。”
王廷相拱手回班,依旧不理会别人的异样目光,有错就要认,有错就要指出来,畏畏缩缩的,这不是他的为人,所以他赢得了朱厚照的帝心,以后当可重用。
所以他说了,这一番言论吓了杨廷和一跳, 也让诸多大臣们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谁知道陛下会不会想起洪武旧事。
“吾皇圣明。”群臣附和,心里想归想,但是可不敢表现出来,那是作死。
“启奏陛下,内廷总管张忠张公公自宁夏,有六百里奏疏入宫呈上。”小黄门喊道。
內侍有专门的递交渠道,可以不经通禀,张忠的奏疏,自然可以直呈朱厚照的御案,今日这时?
下面群臣叽叽咕咕,刚刚听的清楚,而且小黄门也没有刻意小声启奏,那就是皇帝有意不隐瞒消息,要让他们听到的。
只是。
张忠怎么跑到宁夏哪边去呢?
他不是在云贵和王守仁,还有沐府弹压交趾嘛?
群臣先是骇然,然后再次望向陛下,齐齐叹服。
安化王上奏疏,表示臣服,大势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