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顶上有一个竹木搭建的棚, 张缉将它改造成了瞭望台。
此时他爬上竹梯去一看,就见千家坊四周的碍口都被团团堵住了, 骑兵五人一组开道, 后面紧跟着步兵十人一组, 挨个进屋搜索,如果巷子过于狭小, 骑兵转身不便, 就让步兵进巷搜查。
武士挨家挨户地踹门。
“全部都出来!到外面去!搜查清凉观嫌犯!”
巷子里的住户惊慌失措地纷纷被驱赶到屋外,然后排成队伍被带到外面,坐在划定的区域里,被看管起来。
萧暥知道这个地方既然叫做千家坊百眼窟, 里面必定鱼龙混杂,藏着不少逃犯和为非作歹之徒。所以这一搜查, 必定会鸡飞狗跳, 他连囚车都准备好了。
果然不出所料, 才刚开始搜查, 就有人持械抵抗,或者夺路而逃。这些人大多是流窜作案的惯犯, 平日里躲在这里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本来藏地好好的,怎么着, 突然之间巢穴就被人踢翻了,于是纷纷夺路逃窜,但还没逃出巷子就被骑兵活捉, 直接押上牢车,带走审问。
张缉皱起浓眉,道,“快,让他们收拾东西。”
旁边瘦猴似的男人道,“这是抓清凉观的人,跟我们没关系。”
张缉在他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笨蛋!没关系?没看到他们不但把人赶出去,还要搜屋子!咱们的那些家当如果被搜出来,就不是上囚车了,搞不好连寒狱都没机会蹲,直接砍头了!”
那瘦猴咧了咧嘴,赶紧爬着扶梯下去。
张缉又道,“告诉底下的人,收拾好东西赶紧从密道撤出去。家里的物什,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砸了或者扔暗沟里去,乘着那些人好没过来。”
瘦猴应了声。
“还有,把阿青放了,阿公和几个小崽子都交给她。”
“那……那小子怎么办?”瘦猴问。
“交给我。”张缉沉着脸道。
张缉回来的时候,脸色阴郁莫测 ,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云越,“小公子,外面刚才出事儿了,让你见笑。现在我们要离开这里,看你腿脚不便,把你留下我可不放心啊。”
听话听音,云越立即明白了,这是要杀他了。
他静静问道:“外面是虎贲锐士?还是京兆尹府兵?”
“都不是,看旗帜应当是北军的人。”
云越心想,莫非萧暥人手不够才调的北军。
“对不住了小公子,今天只好了结你,你若做了鬼,要恨就去恨来抓人的官兵和惹出这事儿的清凉观修士。”说着他面色发狠,抽出刀,走了过去。
云越的手被捆着,这室内也没有可以借助闪避腾挪的屏障,他立即道,“等等,你们从这里撤了,到了新的地方总是需要安顿,这不是更缺钱了吗?”
张缉抬了抬眉,“你不是不肯出钱吗?哦,现在又肯了?”
“一千金够了吗?”
张缉慢悠悠道,“我是很像要这笔钱啊,可是现在太迟了啊。你这腿不行,我们带着你是个累赘。我就怕没命花这个钱。”
云越一咬牙,“你松开我的手,我找个支杖就能走。”
张缉觉得有点意思,刚才这小公子油盐不进,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
他先前面对云越的冷眉峻目,本来就憋了一肚子邪火,现在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小公子不是骄傲得很不理人,怎么现在为了活命,骨气都没了?”
云越脸色苍白,没吭声,他不是怕死,他是不能死,不然主公费了那么大的劲来救他,这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以前阿青经常打趣他,想媳妇都快得相思病了。他现在真的是这样,想他,特别想,心中似有一团火苗炙烤着,那个人离他越近,却见不到,那种想念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所以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来。无论如何,他也要回去。
他咬了咬牙,就想讨个好服个软。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撞开,阿青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师兄,他家里还有妻子,你别杀他!”
张缉闻言,饶有兴趣地用刀背拍了拍云越的脸,“哦?原来是想着回去见漂亮媳妇了。”
云越见机赶紧道,“大哥,我只想回家见媳妇,赎金好说。”
“呵,还挺机灵的啊?”张缉很满意,“好吧,我就饶你一命,但是让你回家,短时间里是不可能的,你得跟我们在一起,直到我觉得安全了,至于赎金么……”
张缉眼珠子转了转,险诈地干笑了声,凑近他道,“让你媳妇送来,怎么样?”
阿青闻言眉头微微一跳,知道他没安好心,刚想说什么。
云越立即点头道,“可以,我写信让他送来。”
张缉这下满足了,然后他一把将云越拽起来,“不过,这拄棍没有,你能走就走,走得慢了,就宰了你!”
“我可以搀着他。”阿青赶紧道。
张缉斜了她一眼,“阿公和崽子们交给你,这里你就别管了,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到时候路上就把他放了吧?”
阿青脸色一白,不说话了。
张缉带队撤离,并没有工夫亲自押着云越走,他把云越交给了一个叫做元泰的大块头。
那个人大冬天里只穿一件单衣,脖子以下隐约可见茂密的胸毛,虽然用了中原的姓氏,应该是个夷人。
这元泰非常魁梧,在力度上几乎是碾压他的,云越知道,他现在腿受伤又没有兵器,想在这个大块头的眼皮子地下逃走,非常困难。
云越跟着他们在狭窄的巷子里七拐八弯,他的手依旧被绳子捆绑着,被元泰推搡着前行,由于没有地方借力,伤腿踩到地上每走一步都牵扯起阵阵抽痛,伤口开始渗血,很快就把裤腿都浸透了。他的嘴也被堵住了,为了以防他万一叫喊。
他脸色惨白,目光却暗暗打量四周,这条巷子,先前他跟着阿青去吃饭的时候走到过。很狭窄,一边是破败的棚屋,一边是一处矮墙,以隔开其他的棚屋。他们现在沿着墙根走着。
这土墙只要一人多高,有些地方还坍塌了豁口,如果他的腿没事,就可以轻松地翻过去。但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走着。
听张缉说,他们在这千家坊有好几个藏身之处,现在就要去一处叫做小寨的地方,那里有通往外面的地道。
云越明白,一旦进了这地道,就不知道要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他绝对不能进密地道。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张缉走在前面,离开他不到十步的距离,身边又跟着这么一个大块头,怎么逃呢……
就在他心里寻思着出路的时候,忽然听到矮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声。
“快走!”“都出来!都出来!”
然后是一阵仓皇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慌失措的人声。
虽然隔着矮墙,他看不到那里的情况,但是他知道这恐怕是他离开军队最近的时刻了。
他几乎能听到马蹄声,和战马的嘶鸣声。
机不可失。
但是他的腿伤根本跑不了,他惟一的机会就是搞出点动静来,把军队吸引到这里。可是这条巷子狭长幽深,等到士兵赶到,还来得及解救他么。
他一边在心里计算着间隔的距离和所需的时间,一边警觉地查看周围的动静。
因为听到了矮墙那头的声音,张缉显然加快了脚步,云越装作腿伤走得慢,有意地拉开距离。正当元泰要上前踹他时,他眼底瞥见了一处坍塌一半的矮棚,棚上放置着很多杂七杂八的农具和什物。
就他考虑是否要掐准时间孤注一掷地冒一把险时,忽然听见矮墙外一个军士叫到,“将军!”
随后,他听到那个人清冷的声音在矮墙那端响起,“这些人都带到巷外,看押起来。”
那声音冷峭,隔着墙都能感到凛冽的寒意,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
他不管那矮棚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忽然拼了命般冲向那里,奋不顾身地把自己的身躯当做投石,飞蛾扑火般撞了上去。
那本来就坍塌了一半的矮棚轰然倒地,上面放置的农具和杂物七零八落地摔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矮墙外有士兵道,“那里怎么回事?谁在那里!”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可是,正如他先前所料,这条巷子幽深狭长,赶过来需要时间,就在这时,张缉已经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你小子是故意的吧!”张缉眼睛暴突,猛地一拳就招呼在了云越腹部,痛得他弯下腰咬破了嘴唇。
“师兄,来不及了,我们先跑,别管他。”一个汉子道。
“我先结果了他!”
张缉抽出刀正要劈去,忽然间,只觉得阳光似乎晃了晃,仿佛是惊鸿掠过天际时,清健的羽翼忽的遮住了太阳。
他察觉不对,猛然转过头。
逆光下,就见纯黑色的骏马扬起的四蹄,矫健的身躯有一瞬间竟遮住了阳光。那马背上那人一身玄甲,面容俊美中透着肃杀,尤其那双眼睛,清夭飞扬,眼中锋芒的兵气使得他整个人都凛冽如霜刀利剑。
那匹马也比一般的马要高大健硕很多,马蹄破空跃过矮墙,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面前。
一瞬间,张缉的脸都青了。
他急中发狠,拼个鱼死网破,横刀就要挟住云越的咽喉,不料那人出手凌厉如风,电光火石间,张辑手中的刀连同持刀的手已经被利落地一剑断下,顿时血流如注。
张缉嚎叫一身面容扭曲在地上翻滚。
其他的人见状,纷纷逃窜。
萧暥顾不上追赶他们,翻身下马,搀起云越,拿出他口中的布团,又扯过披风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你怎么样?”
“主公。”云越刚想说没事,忽然他的目光一寒,“当心!”
但是已经迟了,只见那倒地的张缉阴森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随即,一阵邪风带着急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的淬毒暗器向他们席卷而来,几乎是无处可藏,避无可避!
云越身形一动,本能就要扑到萧暥身前替他遮挡,被萧暥一个飞旋转身护在身后,同时他一把扯下了铠甲的披风,一挡一兜,就把那些如雨点般的暗器利落地全部包入。
可还没等他们稍作喘息,只见平地一股黑烟腾起,随即呛人的气味弥漫开来。
萧暥骑乘的草原骏马也不安的嘶鸣起来。
障眼法!
趁着这一瞬之机,张缉已经钻入了一个棚屋里,不见了踪影。
这时,外面的步兵也赶到了。
萧暥下令道,“追!”
这些人手法诡谲,邪门得很,不知道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