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暥一边面不改色地拉起衣衫, 一边趁机观察着魏西陵,只见魏西陵正襟危坐, 目不斜视。
萧暥搞不懂了:都是男人你至于吗?我又不是个姑娘。
难道说是因为……
他悄悄瞥了眼肩膀上的绣纹。
妩媚的花枝映着雪白的肌肤, 如海棠掩映着春雪, 好像……确实一言难尽……
不忍直视,当真不忍直视!
但是既然如此, 魏大大, 你刚才倒是提醒我一下?嗯?
再看魏西陵微微蹙起的剑眉。
萧暥被雷到了,莫非他是不好意思开口?
原来这人脸皮这么薄?!
但是他脸皮厚啊。萧暥终于找到了一点自己的优势,拖起狐狸尾巴,嗅到了好像可以欺负一下的气息。
当然他的脸上还是一本正经地道, “魏将军,我想制作一个沙盘。”
沙盘演练在古代也有, 但是他想做的是立体沙盘, 将山脉河流地形全部清晰地显示出来。
昨天他们就是结结实实吃了不知道地形的亏, 一头懵逼地钻进了山坳的口袋里, 被埋伏的山匪们用滚石檑木砸伤了不少人,还损失了数十战马。
这些草原良驹是将来对抗阿迦罗的基础。
中原的马速度和耐力都不及草原战马, 当然北宫达的雪原战马除外,所以这五千匹马他是要派大用处的。这损失,萧暥有点肉疼。
萧暥道, “这安阳城四周是广原山脉,山势绵延,沟壑纵横, 这些山匪是山耗子,熟门熟路的,他们躲进山里,就是山耗子钻进了百眼窟,哪里还抓得到,所以我们先要建一个沙盘,把所有的山谷,沟壑,隘口全都显现出来,这样我们就占据了主动,可以占据高地,把守隘口,引蛇出洞,切断水源,有很多路子可走。”
各种骚操作都可以有!
魏西陵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寻常的地方,“占据高地?我们还要派人入山驻守?”
“不但是驻守,”萧暥道,“目前将军打完了山匪就撤军,但没多久这地方就又被山匪占据了,反反复复,这山匪就除不完。”
魏西陵问,“你有办法。”
“我们要改变策略,在打下一个据点后,我们不撤,直接驻军,还要和那些山匪一样拉起大旗建立山寨。”
魏西陵目光一锐,建立山寨?这是让军队也占山为王当山匪。
亏他想得出来!
但是某人丝毫没有自觉,捞过他的小粮仓,还颇为得意道,“我们要对付山匪,就要先学山匪之长处,我们不仅要建立山寨,还要拉起大旗招安,一边打一边扩张,直到把这绵延的广原山脉都控制在掌心。”
萧暥一边剥着小松子,一边品评着魏西陵的作战方略,“这些山匪油得很,将军虽是战神,但行止过于正气,遇到那群无赖,很容易陷入被动,其实对付这些山耗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立山头,边打边招安……”
他说着数了数手心里的小松子,“等到手底下攒了最多的山耗子,我们就成为这一代最大的耗子王,当寨主。”
魏西陵凤眼微微一睁,被他这一番乖邪的言语震惊了,脸色也越来越冷峻。
来剿匪的,变成这一带最大的山匪?真是闻所未闻!
萧暥摆着狐狸尾巴还浑然不觉,继续道,“这安阳城西、北都是绵延的群山,如果我们能占据广原山脉,构筑山寨工事,就能和安阳城相互呼应,使安阳城固若金汤!”
将来不管是阿迦罗还是北宫达来攻城,山寨里的驻军和安阳城的守军都能实现前后夹击,把他们包了饺子!
再退一步,就算今后武帝黑化,要来抓他了,他还能拉着军队进山打游击。往这山里面一藏,就是十万大军都抓不住他!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退路。
但他这番暗搓搓的心思,却不能和魏西陵说。
魏西陵接受的一直是正统的军事理论,他蹙眉道,“你要让军人去学山贼?”
萧暥刚才滔滔不绝说的太得意,这才发现魏西陵神色严峻,赶紧闭嘴。
魏西陵道,“军人自有军人的做派,我手下这些人都是百战归来,让他们去学仿山匪的做派,这是折损他们。”
听这话,萧暥灰溜溜地把狐狸尾巴也卷起来了。
魏西陵坐在床头,冷着脸沉默不语。
萧暥被冻得扛不住了。默默把案上的小罐子推到他面前。
罐子里装着他从大梁带来的甘果,蜜饯,小松子。昨天被他撒了一部分,余粮也不多了。
但他这示好的举动没有收到任何回应。魏西陵不会吃这些零嘴。
他静静道,“此事不要再提。”
“不提不提。”萧暥赶紧就坡下驴。
他瞥了瞥魏西陵冷若冰霜的神色,想了想又伸出手,“吃吗?”
手心里是他剥了半天辛苦攒下来的小松子仁。一直估摸着攒多了一口吃个痛快。
魏西陵瞥了眼他那狐狸爪子,发现他连手腕上都蔓延着妖娆的绣纹,两个多月不见,这人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眉心微微一蹙,“这些东西,难道遍布你全身?”
萧暥道,“也不是全部。”
具体地说只是从他的右侧的脖颈开始,沿着肩膀、锁骨、胸膛一路伸展下去斜穿过腰际,至于后背,他自己看不着,但估计情况也差不多。
严格上说,这居然还是不对称构图,而且枝蔓蜿蜒优美,花蕊含羞带娇将绽不绽,映着初雪微凉的肌肤引人遐想,无论从构图还是描绘上,都极富美感……这邪神也有强迫症?
“去不掉?”魏西陵问。
萧暥道,“谢先生说他会想想办法。”
魏西陵剑眉紧蹙,“此物可有痛痒?”
萧暥摇头,倒是不痛不痒。然后他抬起手,又问,“真的不吃?”
魏西陵:“不吃。”
*** *** ***
那大个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被发现了?”
“哪有。”萧暥瞄了一眼军帐道,“我跑得快,他发现不了。”
“谁呀?”
话音未落,萧暥一拽那大个子,嗖地窜进了一片蒿草地。
一队巡逻的士兵堪堪走过,两人就躲在一棵歪脖子柳树后,距离实在太近,几乎能看到阳光下,兵刃反射出的耀眼白光。
大个子惊魂未定,喘着气道,“我、我说,我们不该来这儿,抓到了会砍脑袋的。”
“那等着饿死吗?”萧暥反问,单薄的胸口也跟着微微起伏着。
即使透过晃动的湖水,魏瑄也能看出他很瘦小,他穿着宽大的明显不合身的衣裳,显得脖子很细,一张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清秀得透着灵气。
萧暥快速道,“大军还没有归营,他们守卫不足,怕什么,等到太阳再落下几尺,再找不到粮仓,我们就回去。”
魏瑄顿时一愕,粮仓?
他这是要偷军粮?胆大包天了吗?
虽然这是过去的影像,但是看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那一双灵活的眼睛,目光流转间已经透出了日后摄人心魂的清夭,魏瑄仍旧不由紧张地提起一口气。就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他们在蒿草丛里穿梭前行,萧暥敏捷地避过巡逻的军队,那大个子紧紧跟着他。
只是一找到粮仓,他们的心凉了半截。
粮仓外站着虎背熊腰的守卫,手持矛戈,戒备森严。
那大个子一看这阵仗,顿时吓愣住了,“我…我们还是回去罢……”
“回去就得饿死。”萧暥果断道。
既然费这个劲到了这里,怎么也要赌一把运气,不能白白这样就折返了。
但是那大个子吓得腿都软了,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
萧暥眼睛灵活地转了转,似乎有了主意,低声吩咐了那大个子什么。
那大个子一板一眼地听着,依言把背上的囊袋给了他,然后如获大赦般猫着腰跑远了,穿过一片蒿草,藏到柳树后。
萧暥背上囊袋,里面不只装了什么,压得他瘦小的身子微微一沉。看着人心疼。
他脸色不变,穿过蒿草地。他身子瘦小又灵活,在离开粮仓就剩下五六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眯了眯眼睛,左顾右盼,眼梢微挑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只见他就地取材摸到了几块小石子,掂了掂份量,就飞弹了出去。
那两个士兵正站得笔直跟枪杆一样,忽然就脑门上各挨了一记。他们摸着脑袋懵地相互对看一眼,交头了几句,就在他们转头的瞬间,萧暥一溜烟钻进了粮仓。
粮仓堆积着捆扎好的粟米,成一座小山。
吃了好几十天野菜草根的小狐狸已经很久没见到粟米,他舔了舔嘴唇,快速地取下随身携带的囊袋,里面叠着五个小布袋。
接着他麻利地把米袋割破,颗粒饱满的粟米就哗哗地流进了他的小袋子里。装满一个又一个。
魏瑄不由佩服,这贼做得很麻溜。
在装满了五个小米袋后,他爬到小山的上方,如法炮制地用小刀在扎营布上划开一个口子,正好探出半个身子,他机警地四下一看,就看到了大个子藏身的那棵树。
接着他把偷到手的小米包准确地一个个向那棵树抛去,那大个子赶紧伏在地上捡拾。
魏瑄目瞪口呆,这盗窃军粮,还相互配合,有条不紊地?他看上去才六七岁吧?
可就在他把五小袋粮食全部扔给了大个子的时候,不远处有烟尘腾起。
大军回营了!
萧暥的小脸顿时一白,他知道有可能来不及跑了。
他迅速地朝那吓傻了的大个子挥挥手,示意让他先跑。
那大个子愣了下,看着越来越逼近的回营大军,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几步,最后还是恐惧占了上风,一咬牙背着米袋,扭头一溜烟跑了。
萧暥从小山似的米包上爬下来,他毕竟还小,听着营外的马嘶和杂乱的脚步声,心里还是慌了,腿有点发颤,结果一脚踩空摔了下来好不狼狈。
就在这时,帐门开了,一支冰冷的矛像挑起猎物般挑起了他的衣领。
他被抓住了。
魏瑄的心随之微微一痛。
他听说过十多年前幽帝末年,幽帝沉迷方术,朝政由王氏把持,王氏商人本性,贪得无厌重重盘剥百姓,民不聊生。一遇到灾年,就得饿死人。
盗窃军粮是死罪,那小家伙要么是年纪太小不知道,要么就是饿极了,不偷也是饿死,所以才会去不要命地偷军粮。
不过萧暥年纪虽小,明显做过布局,若当时不是那大个子临时怯了,兴许他们就来得及偷了粮食全身而退。
百夫长有些犯难,该拿这么小的小贼怎么办?
那小狐狸被抓了,抬起头,一双灵动的眼睛乖巧地看着他,宽大的衣衫显得身躯格外瘦小,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按照军法,盗窃军粮要斩首,可那细小的脖颈都禁不起一刀。
正在那百夫长为难的时候,一个传令兵掀开帐门,在那百夫长耳边低语了一句,
“公子让你过去一趟。”
片刻后,那百夫长回来了,他摸着胡渣,看着那只巴巴地睁着大眼睛等候发落的小狐狸,道,“那我们先轮流养着吧,”
因为军粮是配给的,所以三个人,每人少吃一口,这只小狐狸就有口粮了。他本来也吃得少。
就这样几个大老粗偷偷摸摸养了几天狐狸,乐此不疲。
萧暥一张小脸长得讨喜,人又机灵,不但在营地里把脚伤养好了,每天都被喂得饱饱的。
直到几天后,他被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带到了军帐里。
军帐还是那天他看到的军帐,书架上堆满了书,书架旁边是让那柄耀眼的剑。他忍不住又偷偷瞄了几眼那把漂亮的剑。
那将军模样的人身材魁梧,模样挺温和,道,“我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在这军营里也没有伴,你可愿意留下?”
随后他和煦地笑了笑,“每天能吃饱饭。”
萧暥赶紧点头。
那将军走后,萧暥一看四下无人,大着胆子走到那剑架前,就去拔那把漂亮的剑,但是他力气太小,试了几下,那剑在鞘里纹丝不动。
萧暥努力了一会儿,肚子就饿了,目光不由就转移到案台边的一叠糕点上。
他走过去,刚刚伸手抓起一块,帐门忽然开了。
走进来一个清俊的男孩,比他高出一截,正是那天他见到的。
偷吃被抓个正着,萧暥干脆大大方方一晒手,颇有点主人的风范,一双眼睛微微挑起,朝他笑了笑,“你吃吗?”
魏西陵冷冷看着他,“不吃。”
“那我吃了。”
魏瑄凝视着水面,看着那小狐狸挑起眼梢吃得正香,凄清的神色里渐渐有了柔暖的光彩,眉间隐隐浮动的诡邪印记也消失了。
他道:“苍青,我明天还来这里。”
哪怕是隔着浮动的水面,只要还能看到他,这黑暗的乱世中,就终究还留给了他一丝光亮。
*** *** ***
魏西陵道,“沙盘之事,我会尽快找人制作。”
言外之意,其他的事情可以,但不会帮你占山为王的。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对值守的士兵道,“守在这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萧暥:……
虽然他是个病号,但这怎么跟软禁似的?
萧暥表示魏西陵这合作态度很有问题啊!他不过就提了一嘴占山为王,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么?连他剥的小松子都不吃。
早晨喝了药后,萧暥就老老实实睡觉了。
在床上躺尸了一个时辰后,他总算蓄了点力气,颤巍巍起身,绕到自己带来的箱子前。
看了看,除了原主少得可怜的那两身替换的衣衫,他还带了一件袍服。
这是当时容绪给他装修屋子,附送了一个衣柜,这衣柜里的各种式样衣裙俱全,看得他大开眼界,可也就这一件能穿的。
这种衣衫虽然出自容绪的改良但是大梁乃至九州的士族纨绔们都喜欢。
风格上有点类似于唐代的圆领袍,但容绪设计的上身极为修身,把他细腰和身段展现地淋漓尽致,利落的窄袖,显得手腕特别好看。
而这设计更贴心的一点是,这衣袍还是带着立领的,是个很现代的概念,领子不算高,却堪堪正好遮住他脖颈上被咬的痕迹。
颜色是纯黑色,镶嵌暗金纹。
萧暥莫名觉得这色调太适合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所以绝对不能让魏西陵看到,免得他产生不好的联想。
魏西陵为人过于刚正,肯定不愿意帮他做山大王了,但是萧暥也不会放弃这个建山寨当大王的计划。这是他的退路。
既然魏西陵不肯吃他的小松子,那他就要想想其他的歪门邪道了。
首先,他要溜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养狐狸日常
萧暥从木桶里探出脑袋,一个五大三粗的军士正往桶里倒水。简单粗暴地从他脑袋上冲下来。水有点冷,冻得他一个哆嗦。
洗洗刷刷干净了,他换了一身衣裳。
袖子和裤腿明显都长了,肩膀处也宽出些许。
魏西陵道:“我没有兄弟,也不会照顾人,你多担待。”
萧暥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赶紧点头,袖子太长,他只顾着吃,零落的碎屑直往袖子里灌。
魏西陵无奈,俯身给他卷起袖子,“等回城了,再给你做合身的。”
然后他问:“你多大?”
萧暥也不清楚自己多大,歪了歪脑袋,反问,“你呢?”
魏西陵认真道,“我九岁。”
萧暥眨着眼睛,厚颜无耻道,“哦,那我大概十岁罢。”
魏西陵:……
萧暥偷偷踮起脚尖,让自己看起来高一点,满怀期待地抬头看着魏西陵。
内心:叫哥哥,叫哥哥,快叫啊!
……
再不叫他就趟不住了啊!
魏西陵的一双眼睛冷锐地打量着他。
终于……萧暥还是趟不住了。
他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像羽翼一样盖下来,遮住了灵活的眼神,眼梢却又不老实地撩起来,偷偷瞄着魏西陵。
他的个子只到魏西陵的肩膀,魏西陵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看样子七岁都不到。
萧暥眼睛一霎,辩解道,“我就是长得小……”
片刻后,萧暥坐在桌案前,魏西陵手里拿着梳子,道,“好了。”
萧暥觉得脑袋上是清爽不不少,感觉倒还是挺舒适。
毕竟以前从来没人给他梳头,头发就在顶上胡乱扎了个马尾垂下来。
萧暥瞥了眼桌上的黄铜镜,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眉眼像画出来的,单稚的鼻,嘴唇粉嫩柔和,像初春的花瓣,随后他就发现他的头发被梳成了两个双髻……映着一张小脸格外地娇俏。
“不对,这是小姑娘扎的!”萧暥抗议。
魏西陵一本正经道,“你头发不够长,束发扎不起来。所以给你扎两边了。而且,你年龄还小,八岁以前,发髻不分男女。”
萧暥蔫了:“我……我十岁……”
但是梳了个双髻就算了啊,还用两根红头绳是做什么。
年末,萧暥顶着两个丸子头跟着魏淙回江州,魏家的孩子们:“西陵的媳妇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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