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泉山庄依山叠泉而建,主要有三泉。
曰静湖泉, 飞瀑泉, 养怡泉。
静湖泉在庭院中, 是山庄最大的泉池,状如湖泊, 上架九曲石桥, 是今天的宴会所在。
飞瀑泉在后山的崖下, 养怡泉则流经各个雅舍泉池。
庄内道路错综回旋, 各个泉房雅舍高低错落,四处都有潺潺水流之声。
谢映之身为玄首, 所识甚广,除医术药理, 玄门阵法外,对造园置景也颇有心得。
他沿着长廊穿行, 眼睛扫过之处,便知深浅。几处的墙一看就是假墙, 或为暗藏的通道,或为伏兵的夹墙。
看来杨家蓄养了不少的私兵, 晗泉山庄内的兵力不亚于一个营。
但在这个乱世, 蓄养私兵并不违禁,在京城附近蓄养私兵,只要不超过朝廷规定的限额人数。
朝廷养不起那么多军队, 一旦有战事起, 还有可能需要征调各家豪门大户的私兵来拱卫京畿。
谢映之泰然自若地沿着泉池走着, 看起来倒像是闲来无事地漫步。
泉池边置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等景致,池里种着莲花,浮着水草,水中有鱼,别成雅趣。
泉池东面的还摆放着石制的桌椅,桌上有一石棋盘,棋盘边还有一些小食,似是让人解棋消遣之处。
谢映之瞥了一眼,就发现这棋局布得颇有意思。
正当他拾起一枚黑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你是何人”
谢映之手中执子,不动声色回头看去。
就见杨不咎带着五六个家兵向他走来。
杨不咎面色不善,一双精光聚敛的三角眼盯着他上下打量,“原来是楚先生的琴侍,没想到,小哥还会下棋”
言外之意,楚曈的琴侍不是一个傻子吗
谢映之抬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老老夫人。”
杨不咎眼皮子猛地一跳。脸色顿时一黑。
杨不咎没有胡子。
他原本是宫里的宦官,兵荒马乱里投了杨家,做了山庄的大总管。
他身后的几个家兵抄起刀背就要上前揍人。
杨不咎一摆手,“算了”
然后他阴沉沉道,“别跟个傻子一般见识。”
谢映之莫知莫觉地惦着棋子,“这些是什么东西”
杨不咎不怀好意,他慢条斯理道,“这个啊,是糖,小哥吃糖吗”
谢映之一双眼睛清澈无邪。然后拿起一枚黑子,真就往嘴里送。
几个家兵瞠目结舌地看向杨不咎。
谢映之神色怡然,“好吃。”
杨不咎脸色阴晴不定。
果真是个傻子。
这时,一名小厮跌跌撞撞跑来,“杨管家,出事儿了前头闹起来了。公子让你快点些人手过去”
“走”杨不咎脸色一紧,
他急走出几步,才想起还有个傻子,回头道,“小哥,我好心告诫你,不要在这水边玩耍,当心被这水下的龙王爷看上了,抓到龙宫里去当驸马爷,就没命出来见你师父了。”
说完急匆匆带人走了。
谢映之不动声色地手掌一翻,掌心落下一枚光润的黑子。
障眼法。
泉池边,风铁禅浑身恶臭,脸色铁青,“姓夏侯的在哪里”
曹雄的侍卫长懒洋洋道,“跟风堂主一样,主人去泉池行散,走了一阵子了。”
留仙散和五石散一样,嗑多了就上头,浑身燥热,必定要行散,松快松快,所以一般会都会有泉池的凉水里泡一泡,纾解药劲。
他打量着风铁禅一身半干不湿的衣袍,憋着一股的骚臭味儿,讪讪道,“怎么了风堂主不会真掉进屎坑里了吧哈哈哈”
风铁禅脸色擦黑。
一刻钟前,他忽然被人袭击,脑门上莫名其妙挨了一下,一阵晕眩,醒来的时候就在西阁,也就是茅房门外躺着了。
这事儿,除了扬言要让他当心点的夏侯,还有谁会干
“夏侯去哪里了”风铁禅气得额头青筋暴露。
那侍卫长翘着二郎腿,“不知道。”
风铁禅二话不说,一把抽出了钢刀。他身后的四虎见状顿时也踢翻桌案,拔出刀来。
曹雄的侍卫都是凉州军,悍猛无比,当然也不示弱。
双方顿时砍杀在一起。刀光火星四溅。
其他的宾客们见状不妙,纷纷起身避走。
杨拓大叫,“快来人”
但等杨不咎就带着杨府的私兵匆匆赶到。两波人马已经杀得不可开交。
萧暥隔岸观火,冷眼看这杨拓,果然完全不懂带兵。
这本来是双方打架,你是劝架的,不能跟着一块儿打。
结果他自己掺和进去一起打,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这不是来灭火,倒成了浇油的。
场面就更加失控了。
四处都是刀光火影。不时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
萧暥颇为唏嘘吗,杨司空这个儿子,智商堪忧。
但也可能是吸了散,神智不大清楚。
魏瑄没有把握,问,“将军,这样可以吗”
萧暥表示很可以
魏瑄坦白。
“我就是照着曹雄说的做,嗯,把风堂主放西阁里了。”
萧暥知道,他其中省略了袭击、打昏、扔粪坑的具体过程。他一个正直的孩子,让他做这些也太难为他了。
这时不知道混乱中谁把灯烛打翻了,火苗点燃了纱幔,继而是倒翻的香炉,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留仙散的异香
魏瑄赶紧扶起萧暥,带他避到长廊里,这东西闻了容易上瘾。
“将军,这里都是留仙散的气味,我们先出去。”
萧暥道,“不行,谢先生还在里面。”
“可知道在哪里”
萧暥道,“这里的密室。”
魏瑄道,“我去找他。”
火光灯影,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谢映之把最后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池底忽然响起了水流倾泻的声音。
泉水流干了,池下出现了一扇铜门。
谢映之从容不迫地走下去。
铜门上有一个雕刻着九头蛇的门把。
他略一思索,将每个蛇头的方向按照方位转过几刻。
紧接着就是机括转动的咯吱声。
门后是一条漆黑的向下延伸的密道。
谢映之不假思索,拿起案头的一点灯,就沿着密道往下走。
密道里漆黑一片,狭窄逼窘,走在台阶上,不是能够踩到脚下不知道是野鼠还是蝙蝠的尸体。
密道很长,蜿蜒曲折,起伏回转,微弱的烛光映着洞内嶙峋的石壁,影影重重。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峰和石笋,石洞和岔道很多,这里恐怕已经到了山体内了。
谢映之边走边看,没想到这山庄地底下还有一个府地洞天。
走着走着,他手中的灯烛受到地底湿气的侵蚀,已经越来越暗了。
借着最后微弱的烛火,他看到墙壁上影影绰绰又浮现出一条人影。
谢映之不动声色,目光静静掠过。
黑暗中浮现出一张带着苍白的面具的古怪的脸,面具上两坨鲜红格外刺眼。
晗泉山庄里。
萧暥摸索着往雅舍的方向走去。
廊上静悄悄地,看来所有的私兵都调去镇场子了。
只要谢映之还没有下落,他这瞎子就得装下去。不然就有可能会曝露谢映之。
就在他装模作样地摸索着往前走,就看到廊道那头有人走了过来。
他脚步不停,他不能停,他是瞎子,他看不见。
那人似乎在配合他演戏,脚步很轻,悄无声息地迎面走来。
灯光下,萧暥看到了曹雄线条硬朗的脸堂。
他不动声色,装作没有看见,沉住气,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直到撞在那结实的胸膛上,才蓦地抬起头,一双烟蓝色的眼睛茫然失措地睁大了,更是隽妙无比。
然后他装模作样地摸索片刻,发现是一个人的肩膀和脸堂后,口中连连道,“抱歉,我我的琴侍不见了,我在找他”
曹雄目光森然地盯着他,声音低沉,“外头乱着,先生眼睛不便不要乱跑,不如去我这里坐坐,我派人帮你去找你的琴侍如何”
萧暥心念电转,绝对不能自投罗网。
他快速拒绝,“多谢先生好意,我怕子睿回雅舍找不着我,还是去那里等他稳妥。”
他边说就想起一个问题,刚才曹雄去哪里了
就在他思忖间,曹雄逼近一步道,“没事,我会派人去先生的雅舍等。”
萧暥心道不妙,“这就太烦劳夏侯先生了,怕是不妥。”
“不麻烦,先生就去我那里罢,”曹雄言罢,不容分说,一只手直接穿过他腋下,锁住了那纤细腰身,看似搀扶,更像挟持。
曹雄眼中泛起一丝阴狠的寒意,“待会儿,先生给我唱一曲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