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地靠在魏西陵胸前,身上只裹了件长袍, 那衣袍宽松地垂落着, 下摆漏出修长的小腿, 脚踝骨感清透, 没有穿鞋。
洗去了一身的血污, 他的脸容娴静秀美。
魏瑄第一次看到萧暥这副模样。整个人都懵了。发生了什么事?
云越已经急步上前, “魏将军,主公怎么了?”
魏西陵道:“洗浴时昏过去了。”
云越神色几变。
这时,医官提着药箱匆忙进来。
鸾城里坚壁清野。云越片刻间就收拾出一间房间, 铺上军中的被褥。
被褥又冷又硬,并不舒服。魏西陵让萧暥躺下, 乱世辗转间, 一切都就简。
火盆生得很旺, 窗缝里夜风刮过,发出凄厉地呼号。
萧暥躺在床上, 容色苍白。军医一言不发在给他把脉。这位军医名叫孟书, 和纪夫子一样都是谢映之的徒弟。谢映之让他随军作为军医。
魏瑄站在榻边, 神色忧郁, 紧张得呼吸都轻不可闻, 目光片刻都不离开萧暥。
另一边,云越冷冷剜向刘武的目光简直要把他的脸戳十几个窟窿。
刘武有点趟不住了,低声嘀咕道,“兄弟们都这样洗的,也没见哪个就洗昏过去了。”
然后又看向面色似冰的魏西陵, “主公,你们做啥了?”
魏瑄睫毛微微一颤。
就听军医道,“温泉水热,这一冷一热之间,血流加快,心悸不宁,主公身体虚弱,就更容易昏厥。并没有大碍。”
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他边说边给萧暥盖好被褥,“但是主公不能再军旅奔劳了,这半月以来马不停蹄,主公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加上今天魏将军来了,他精神松懈下来,这十多日来积压的疲惫和病痛也就全涌了上来。反倒就发病了,先服几副药下去,接下来这段日子主公要好生将养,不能再鞍马劳累了。”
魏西陵道:“有劳先生。”
军医转身出去煎药。
魏西陵吩咐道:“看来得在鸾城驻扎一阵,离此处不远是富平县,刘武,你去置备些被褥棉毯,生活起居用品。”
他说着看了眼榻上紧闭着双眼的人,“还有新鲜的炒货甘果。”
“将军,还是我去罢。”云越道,遂看了眼刘武,
魏西陵点头,“也好。”
药煎好了,魏西陵让他靠在肩头,喂他吃下药。
萧暥咳了几声,“唔,西陵……苦……”
魏西陵剥了片蜜橘,送到他口中。
某狐狸舔了舔嘴唇,吃得心满意足,又感觉到身边那人在,安心地睡了。
魏西陵把余下的半个橘子放在案上,魏瑄看着那个金黄的小橘子,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问,“皇叔打仗还带这个?”
魏西陵道:“他小时候就喜欢吃,六月的青梅,十月的蜜橘,今年蜜桔熟了,就带了一些。”
魏西陵看向榻上那熟睡的人,想起他小时候生病了,吃药,就是这样。每次都要有好吃的哄着。
而且,他还装病。
冬日的早晨,呵气成霜。
萧暥卷在被窝里:“西陵,我肚子痛。我起不来。”
魏西陵早就穿戴好了,“阿暥,忍一忍,我去叫大夫。”
“呜…不要…”被褥里探出一只小手扯了扯魏西陵的衣摆,“你给我揉揉。”
魏西陵:……
魏西陵只好坐下来,手探进被窝,给某只小狐狸揉肚皮。
他蹙着眉,“还是得找大夫诊治,开点汤药。”
萧暥舒服地眯起眼睛:“我大概是经水不调……”
魏西陵一愣,错愕地看向萧暥,“你……什么?”
“西陵,不用找大夫了,”萧暥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眼梢微微撩起,“只要拿汤炉子暖暖,你再给我揉揉。喝点红糖蜜橘茶,血气通畅就好了。”
他还知道挺多的。
魏西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这小狐狸大概是从哪里听来,一知半解。都不知道男子根本不会有经水不调。
“西陵,我肚子痛,今天不去学堂了。”
果然。
……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魏西陵道,“你们都累了,去休息罢。”
其实刘武早就在外间鼾声如雷了。
魏瑄轻声道:“皇叔,我不累。”
他快速看了眼萧暥,“我……我想陪皇叔坐会儿。”
魏西陵道:“明天军报就该到了,你们都养足精神,回去休息。这是军令。”
魏西陵常年治军,自有种说一不二的威严。
魏瑄当然不敢违抗。应了声,又再悄悄看了眼萧暥,才出门去。
“云越,你留下,我有话问你。”魏西陵道。
云越心中一沉。
他刚才见魏西陵屏退其他人,就隐隐感到有情况了。
“你跟我来。”魏西陵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窗前有一张坐榻,魏西陵让云越坐下,他自己抱着手臂,靠窗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云越,整个人凛冽如剑。
云越仰头看向魏西陵,心中七上八下。
他一见到魏西陵就心底有些发怵。平生最不愿意的就是和魏西陵单独相处。这个人不苟言笑,目光寒彻骨髓,站在那里自然有一种让人不敢仰视的威仪。
以前魏西陵和萧暥对立,他怕魏西陵。现在魏西陵和萧暥和解了,他还是怕魏西陵。
魏西陵单刀直入问道:“你说实话,萧暥左胸心口上那点梅花形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云越心中顿时一震。
恍然间,眼前就浮现了多年以前,冬日的寒风夹带着碎雪穿入军帐,火盆跟着暗了暗。
萧暥靠在榻上,脸色清惨如冰,声音虽低却不容置喙:“我强拔噬心咒之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云越道:“可是主公,这样的话,你做了那么多,魏将军还以为你……”
“这是命令。”萧暥断然道。
云越默默住口,薄唇都要咬出血来。
萧暥见他不肯答,静静道,“若你透漏出去,你就不用再留在锐士营了。”
言外之意,也不用再留在他身边了。
云越肩膀剧烈一震。
此刻想起往事经年,云越的眼眶依旧有些微微发红,心中阵痛意难平。
他面对着魏西陵凛冽的目光,咬牙道:“主公有令,我不能说。”
魏西陵似乎并不意外,他想了想:“这梅花形的痕迹是何物?可以说?”
云越几乎想脱口而出,那是噬心咒!
但他依旧不能说。
他抬头迎上魏西陵冷锐逼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将军若想知道,可以去问谢先生。”
云越暗暗耍了个心眼,不是他说的就行了。
魏西陵剑眉微微一蹙,道:“好,都不能说,那我问你,他受这伤是何时的事?这总能说了?”
云越心念一顿,确实萧暥没提到这个。
“是羲和三年的事。”
魏西陵紧接着又问:“何处?”
云越一字一顿道:“离雁岭。”
魏西陵心中猛地一震,眼中有不明的情绪翻涌着。
沉默许久,他道,“好了,你去休息罢。”
云越心神不宁地走了。紧接着外面传来了刘武大咧咧的声音,“喂,小公子,谁欺负你了,怎么眼睛都红了。”
这厮居然醒来了。
魏西陵默默坐回榻前,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那人,缓缓抬手地抚去他鬓角的乱发。
萧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
喝了一碗魏瑄炖的营养粥,某人就觉得自己缓过来又是一条好汉了!
“这次是意外,我大概是太困了。”萧暥死鸭子嘴硬。
魏西陵依旧沉默不语,但不知道是不是萧暥的错觉,他怎么觉得那人脸上万年不化的冰霜之气好像淡去了,看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思索的意味。
萧暥心里有点发虚,别跟他翻旧账,他什么都不记得……
萧暥正想找个话题,跟魏西陵讨论一下战局,一封加急军报就已经送到了。
魏西陵展开一看,曹满已经逃回凉州府,一边整顿余下的兵马,一边想送女儿跟巴蜀的赵崇联姻,以取得赵崇援军。
萧暥顿感不妙,曹满势弱,正当一鼓作气拿下,若让他和赵崇联合,那就不好对付了。
一念及此,他皱着眉头就想起身,他还能打仗!
接着就被魏西陵按着肩膀坐了回去,魏西陵道:“你且养病,凉州府我去拿下。”
萧暥心念电转,凉州府曹满驻军十万重甲,此番折损一半,那么现在曹满手中还是有五万重甲。魏西陵所率是轻骑兵,在攻城战中并没有优势。
“我带本部及攻城装备和你一起去。”萧暥道。
云梯冲车总是要有的。
魏西陵道:“不必,我攻城不用这些。给我七日拿下凉州府,七日后必回。你就在此处等我。”
三天后,凉州府被攻克。
事实证明,魏西陵不仅善于骑兵战术,连攻城战也很拿手。本来可以生擒曹满,但是曹满丧心病狂,城破之时,居然放了一把火把他自己的凉州府烧了。
隆冬时节,朔风猛烈的吹刮下,火势蔓延极快,城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凉州府有百姓数千户,这一烧,别说是财产物资,连粮食过冬储备都没了。
魏西陵不得不率军疏散百姓,扑灭城中大火,而曹满趁着大火引来的混乱,换上便装混在出逃避火的百姓里,带着亲卫逃出凉州府。
军报送到萧暥手中的时候,萧暥暗暗心惊。
放火烧自己的首府,拉全城百姓陪葬,曹满的手腕够狠。
他心里清楚,如果魏西陵当时不救百姓,这笔帐早晚要算到他们头上。不出意外,曹氏会反诬萧暥为了攻克凉州府而放火烧城,造成百姓死伤无数。这火烧西京的黑锅换个方式又要扣到他头上了。
但是曹满潜逃,犹如放虎归山。
以曹满的手段,不出一年,他就能再次纠结起军队,或者向其他诸侯借兵,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萧暥凝视着墙上的凉州地图,眉头紧蹙。
曹满,会逃到哪里去?
陇上,夏阳,鸾城,凉州,雁门全部在他手中,就像一张四通八达的网,这曹满还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魏瑄在旁静静道,“野芒城,曹满去了野芒城。”
萧暥一诧。野芒城?
他猛然一惊,野芒城位于凉州西部,高原地带,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将其作为攻击目标。
“殿下如何知道?”
魏瑄当然不能说,当时曹满包围鸾城,他在城头射箭的时候,悄悄地把几枚三生石射入了敌军阵中。
这三生石玲珑剔透,如冰似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宝石。
曹满军中将领,甚至有可能是曹满本人回去后发现了它,并把它当成了罕见的宝石镶嵌在了剑柄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透过三生石,苍青就能在灵犀殿里看到三生石周围的几丈内的事物。
那里天阔云低,可以看到远处积雪的山顶。风很大,吹倒一片衰草。
苍青道:魏瑄,是高原。他们应该是去了高原。
魏瑄心中一沉:那就只有野芒城了。
魏瑄道:“我派了探马跟踪凉州军。曹满一定是去了野芒城。”
萧暥微微蹙眉,其实他并不是很确信魏瑄什么时候派了探马?他怎么不知道?
但是看魏瑄神色坚决,他也许是有其他消息途径。
而且如果他是曹满,也有可能会选择野芒城,因为翻过那片高原山地,就可以绕道北狄草原。
曹满和北狄人有勾结往来萧暥是知道的,这个关头,很可能曹满想去寻求北狄人的支持。
决不能让他跑了!
云越道:“主公,事不宜迟,若曹满真的逃往野芒城,我们要立即报告魏将军。派兵追击。”
萧暥目光从地图上掠了一圈,道:“从鸾城即使用鹞鹰传信到凉州府,也要一天时间,再从凉州府发兵野芒城,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四五日,野芒城离鸾城近,我们直接出兵,拿下曹满。”
战机稍纵即逝,萧暥立即下令,“云越,点五千骑,立即随我追击,殿下就留守在鸾城。”
魏瑄决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天后,野芒城。
灰暗的天空飘下了一片雪花,落在萧暥脸上,化作一片冰寒。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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