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里。
余先生为大单于查看之后,起身道:“大单于是劳累了, 需静养片刻。”
“既然如此, 父王好生休息, 我去准备大典事宜。”
阿迦罗说着走到门前又停下脚步, 侧首道,“今后父王再不用操心部落间的事,可安心颐养天年。”
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呼邪单于面色阴沉地靠在躺椅上,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年迈的狼王眼中流露出一抹阴鸷。
阿迦罗出门后, 当即命令几名魁梧的骁狼卫守住门口,寸步不离,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
“世子既然已经将大单于请到了这里, 就该当机立断。”
回廊上,一道冷飕飕的声音飘来。
阿迦罗驻足回头,就见火光照在神庙斑驳的墙壁, 浮现一道佝偻的人影。
“余先生。”阿迦罗道,
余先生是大单于的幕僚,幽暗的火光下, 老宫人那张没有眉毛和胡子的脸显得面目不清。
“世子既然刀已经出鞘,就要快刀斩乱麻, 立即登基, 不知世子还在等什么?”
阿迦罗沉默不语。
余先生又道,“世子再等下去,外面的部落首领就要心生疑惑,万一此间的消息走漏, 穆硕那边听闻风吹草动,兵戎相见就不好收场了。这种事情如同宫闱之变,并不在于双方兵力的多寡,而在出其不意,给敌人以措手不及,现在世子已经掌控住了大单于,此时就该刻不容缓,立即登基,成为新任的大单于,这样世子就可以单于的身份宣布穆硕等人谋反,下令五部首领马上出兵围剿西墨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之。至于维丹王子,乱军之中,没人能管到他了。”
这番话字字落在要害,阿迦罗听罢面露阴霾,道,“先生是中原人,果然熟谙权谋之道,父王将你视为幕僚派给维丹为师,先生如此对父王和维丹,是否不妥。”
余先生叹了口气道:“我听说草原上的狼,会杀弱留强,我只跟随未来的狼王,而且,我孤身在此,风浪将至,不得不谋求自保。”
“我不会杀你,”阿迦罗冷然道,然后他毫不留情面地说,“我部落内的事情,也不劳先生操心。”
说罢他转身就走。
他讨厌这种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小人。
“世子说的对,中原人不可信,”余先生在他身后尖声道,
阿迦罗脚步一顿,面色阴沉。
余先生躬身不紧不慢跟上几步,“我辅佐大单于十多年了,禅位加封典礼的事宜,我比大祭司还清楚。”
阿迦罗明白了,这个老宫人是要投效,以谋得一点安全感。
“可以,”阿迦罗道,“那你就协助主持典礼罢。”
说罢疾步离去。
“谢大单于。”余先生道。
阿迦罗的眉心跳了跳。这么快就改口,果真是小人嘴脸。
但是有句话他知道余先生说的没错,加封典礼事不宜迟,只有他成为大单于,才能名正言顺地下令五部首领。
迟则生变。
可是他此刻却有些心烦意乱。
那只狐狸逃走了。
他让栾祺率一千洛兰部的精锐去抓他,现在还没有消息,怕有变故。
*** *** ***
栾祺一见这剑拔弩张的阵势一时间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萧暥笑嘻嘻道:“北小王来的正好,我刚把维丹抓了,你这就来了,世子面前可别跟我争功。”
栾祺脸色骤变:“你不要乱说,世子没有让我抓……”
“阿迦罗想造反吗?”穆硕赫然打断他,脸色铁青。
栾祺来不及说话,就听萧暥扬声道:“北小王,这里交给你了,我带维丹去月神庙向世子复命去!”
“不,不是!”栾祺百口莫辩。
“阿迦罗造反,抓住他们!”穆硕举起弯刀,大喝一声。
顿时身后的数百奔狼卫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火光反射出弯刀的寒芒,夜色下纷乱一片。
栾祺知道已经无可避免一战了,他也是久经沙场,更何况他和穆硕早就是积怨已深,又是箭在弦上,断然道:“迎战!”
狼火市上,一千洛兰部精锐骑兵顿时和穆硕的奔狼卫冲杀在一起,刀光火影,激烈地混战起来。
乱军之中,萧暥一刀挑开一名奔狼卫,对魏瑄道,“我们撤!”
趁着栾祺和穆硕交着之际,率领他的百余骑挟持着维丹浑水摸鱼,悄悄向外撤去。
此时的集市上已经是混乱一片,人群拥挤推搡,货物倾倒一地。
魏瑄对这里的市集极为熟悉,东转西绕之下就带着他们抛开了追兵。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魏瑄道。
萧暥眨眨眼睛:“返回王庭。”
什么!魏瑄和嘉宁公主都是一惊。
这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去王庭里做什么?
******
月神庙。
突利曼急匆匆穿过回廊,一进殿中就愣住了。
只见阿迦罗的身边有一个比他还壮实的汉子,黝黑的脸堂,五官粗犷张扬,像一尊凶神恶煞般站在他身边。
“这是铁托。”阿迦罗道,
突利曼想起来了,铁托,阿迦罗手下第一猛将,去中原捉拿乌赫回来以后,就被呼邪单于调走了。
“什么事。”阿迦罗道。
“世子,穆硕和栾祺所部在狼火市打起来了。”
阿迦罗神色一紧,脱口道:“那么……”
话刚要出口他就止住了,萧暥现在一身邋遢的布衣,脸上脏兮兮的,和以往敷粉薰香雍容美仪的世子妃相差太远,夜幕下的混乱中,谁认得出他。
他立即转而道:“调兵增援栾祺,不许穆硕的军队靠近神庙半步。”
“是!"
阿迦罗之前打探过,经过他之前一番有意麻痹穆硕,让他以为他沉迷于温柔乡放弃了争夺单于之位,加上大单于对维丹的一昧偏袒,让穆硕认为维丹加封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所以他在王庭附近部署的兵力只有三千奔狼卫。
阿迦罗的眼中浮现一缕阴冷的杀机,“封锁狼火市,务必将他们全部歼灭!”
“栾祺不行,铁托,你带两千骑,亲自去!”
“是!”铁托得令,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去了。
阿迦罗看着他铁塔般的背影,知道今晚的狼火市上,不会有一个活人了。
只是萧暥,那只狐狸那么狡猾,应该能保住自己罢。
连他都抓不住他,何况铁托。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犹豫了,阿迦罗随后道:“突利曼,你立即去通知五部首领和大巫前往神殿,立即开始加封大典。”
余先生说的没错,消息走漏,迟早这些部落首领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都不能再等了。
*** *** ***
维丹这一天经历了猎场开刃,被劫持,现在又被一路绑架。他心中狂跳,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还有这个人,他不是阿迦罗的妻子吗?不是世子妃吗?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幅模样。
火光映照在那人的眼底,精光熠熠,野性十足又漂亮地乱人心魄。
“你们要杀我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显得太胆怯慌张。
偏偏那绑匪还十足的厚颜无耻,居然道,“维丹王子,我们没有恶意。”
只是绑了你而已。
“绑了你是为你好。”
维丹:……
“你哥哥阿迦罗今晚要抢在你之前在月神庙继位,大单于已经被他抓了。”
维丹大惊:“那舅舅呢?”
“别管你舅舅了,他不行的,你想要继位得靠我,”萧暥笃定道。
继位?!
维丹心中大震。
经历了这一切他哪里还敢想要继位。
现在阿迦罗都抓了大单于了,他自己也被绑架至此,穆硕困在狼火市,还想着继位?疯了吗?
萧暥眸子里掠过一丝狡诈,“维丹王子,这样吧,我拥护你为大单于,将来你封我个摄政王当当?”
“将军!?”魏瑄讶异地看向他,接着他就发现火光下萧暥的脸色苍白如寒冰,唇抿成一线水色,一只手不自觉扶在腰间,神采飞扬的语调下,却似刻意隐忍着什么。
他低声靠近道,“将军,你不舒服?”
萧暥答非所问,笑道,“殿下,我没想投敌,不用急。”
然后他看向维丹,目光森然,话语间却带着浓浓的匪气,“王子,你应该知道,历来王位的争夺是容不下失败者的,今晚不是继承王位,就是横尸于此。”
“可是……可是就算我想去跟阿迦罗争,我没有兵啊。”维丹颤声道。
他环顾四周,他们只有一百多人,而且近一半还是衣衫褴褛恍若乞丐。
萧暥道,“不,我们有兵。”
他说着驱马径直向单于王庭而去。
“将军,不可!”魏瑄一把抓住他的马缰。
此刻的单于王庭里,还是有左大都尉济嬗率领数千骁狼卫留守。这些人都是王庭精锐,负责在神庙祭祀期间卫署王庭,责任重大。
他们这一百多人挟持维丹闯进去,要送死吗?
维丹也明白了他的意图,脸色骤变,“卫署军队是保卫王庭的精锐军,我根本调不动,只有父王的军令加上他的亲笔调令才能调动一半。”
萧暥明白,王庭卫署部队是不能动的,那就像大梁王宫里的金吾卫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轻易出动。
可是这时想退也来不及了,只听一声悠长的号角,四周火光骤然亮起。
“什么人?”望楼上的哨兵已经发现了他们。
萧暥面不改色道:“传大单于军令,让济嬗出来听令。”
片刻后,一队披甲执锐的骁狼卫簇拥着济嬗驱马出来,黑压压的甲士瞬间包围了他们这一小撮人。
济嬗一眼看到了维丹,还有……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有点像世子妃?
萧暥也不解释,单刀直入道:“阿迦罗发动兵变,囚禁大单于,我奉大单于之名,护维丹王子,命你率所有王庭卫队随我们前往神庙,围剿叛军!”
济嬗闻言脸色骤变,“大单于被抓了?阿迦罗造反?”
但是入夜调兵,真假莫测。
他看向维丹,维丹点了点头,“大都尉,还有我舅舅穆硕,也被围在狼火市。”
济嬗一向忠于职守,并不介入他们兄弟间的纠葛,
他迟疑道:“王庭卫队不可轻动,除非有大单于军令。”
“单于铁鞭在此,济嬗听令!”萧暥断然道。
***
草坡上,
云越疑惑道,“将军,北狄王庭的卫队倾巢而出,不知为何?”
魏西陵接过望远镜一看。
只见辕门大开,王庭兵马分为几路浩浩荡荡驶出。而更远处的集市上,黑压压的人马混战在一起,四周已经被围得如同铁桶。
他神色冷峻,“传令,全军上马。”
(西陵小狐狸番外第三话在本章作话里,么么哒)
作者有话要说: 萧暥低着小脑袋使劲掰那铁疙瘩,那小丸子上插着的海棠花儿坠下来了。
魏燮看着那只小狐狸奶唧唧的有点可怜,本来就是整他好玩儿,没想到这个捕兽夹力道那么大?不是就抓些兔子老鼠用的吗?
“萧大王,要我帮忙吗?”他讪讪笑道。
萧暥看都不堪他,也不抬头,不理睬,紧咬着牙关,疼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他装出来的,你别上他的当。”方宁道,
“哈哈哈,我骗他的。”魏燮大笑道
接着他提起剑在萧暥面前得意地晃着,“萧大王,来拿呀,来追我呀?哈哈哈”
方宁笑道,“魏燮,西陵哥的剑,我都没使过,也给我看看。”
“这剑挺沉,你不行。”魏燮好不容易偷来,哪肯撒手。
就在他两人嬉闹争夺间,方宁的脸忽然僵住了。
“怎么了?这就恼了?”魏燮无趣道,“算了算了,只借你耍一会儿啊。”
他话音未落就感到一股逼人的冷意从身后传来,忽然剑就脱了手。
他一惊,好大的手劲。
魏西陵面如寒霜,径自走过他们身边。
魏燮当场傻眼了,“西陵……这,是魏曦给我保管的。”
方宁反应更快,“西陵哥……那夹子是魏燮弄来的。”
魏西陵没理睬他们,默然蹲下身,小心地抬起萧暥的脚。随即剑眉蹙起。
这个捕兽夹是带着倒刺机括的,徒手掰,别说是萧暥,就算是找一个大汉来都未必能掰开。倘若使力不当,反倒夹得更紧伤口更深。
萧暥见他来了,就像一只被捕兽夹捉住的小动物,楚楚可怜地仰起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盈盈地像盛着星河,“西陵,呜……”
魏西陵道:“阿暥,忍着点。”
他当机立断锵然拔剑,一道寒光掠过,剑风荡过魏燮的鼻尖,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捕兽夹当即被一断为二。
魏燮腿都软了,爬不起来,“西陵,我就逗他玩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方宁吓得面无人色,躲在魏燮身后,“西陵哥,你……你不会要杀了他罢?”
魏西陵没理会他们,收剑入鞘。
他复蹲下身,替萧暥脱了鞋袜。他常年习武,对筋骨外伤也是熟悉。
他的手一看就是世家公子的手,白皙修长,手指秀劲有力,动作既轻又精准,捏着那软乎乎的小脚丫仔细查看了下。
脚背虽然肿了起来,好在没有伤到骨头。脚踝磨破了皮,渗出血来。
魏西陵取出棉巾替他包扎好,然后将他抱了起来。
“西陵,剑,你的剑!”
魏西陵脚尖一勾,将剑挑起,凌空接住交给了他。
某只小狐狸贴着魏西陵胸前,像宝贝似的把剑抱在怀里。
(这篇的后续今后在长番外里会有→_→不急,熊孩子会被教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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