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苏苏耷拉着秃兮兮的脑瓜, 蓬松的毛上都沾满了纸灰,像个雪球儿。它被云越揪住后颈皮,在空中手舞足蹈。一蓝一紫两只眼睛, 一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暥, 一只眼紧张兮兮地望着魏西陵。
萧暥算是服了, 这猫戏还挺足。
“云越,赶紧放它下来。”
这孩子也是,怎么老是虐猫?
萧暥安抚地摸了摸那颗秃脑袋,“苏苏,去找你阿季哥……咳……弟弟。”
魏西陵和云越齐齐看向他。眼中颇为一言难尽。
萧暥心道, 魏西陵是苏苏的哥哥, 魏瑄比魏西陵小一辈, 当然是弟弟了, 没毛病。
苏苏从来不在乎虚名只图实利,它抱住某人修长的手指使劲舔了个够, 并在魏西陵目光冷冷射来, 云越面目不善地逼近之前,撒开萧暥的手,像一支利箭嗖地撞开木门窜了出去, 不见影子了。
只余下木门被它撞得兀自吱嘎摇曳了好久。
萧暥目瞪口呆, 看不出这猫的头还挺铁?
“云越,你也去准备一下,等晋王找到了,我们就撤军。”他道。
这地方漫天纸灰飞扬, 怪不吉利的。
“是。”云越得令正要出门。
“站住。”魏西陵冷道。
云越一怔。
魏西陵看向萧暥,“我正想问你,你的玄门指环呢?”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糟糕,刚才还是大意了!
他一直穿着这邋遢的衣衫还有个原因,就是这衣衫的袖口都破了,垂挂下来正好遮过手背。
但是苏苏好巧不巧舔的就是他的右手……
萧暥当然不能承认他让云越借着职务之便,对魏西陵动手脚了。
他硬着头皮,来个死不认账,“我搁在别的地方了。”
如果魏西陵再追问,他干脆赖兮兮来一句,‘我的东西,不劳将军操心’给他怼回去。
魏西陵不跟他多言,“云越,你来说。”
泥煤的……
云越向来见魏西陵就发怵,哪里趟得住那冰霜般凛冽的目光,眼看着就要当场毫无节操地出卖主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
萧暥见机揪住云越,“走,去看看!”
庭院里,满天飞灰,地上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都像被埋在大雪里,只剩下起伏的轮廓。
萧暥忽然想起刚才魏西陵要检验阿迦罗尸体的事情,现在算了罢,都分不清哪一个是阿迦罗了。
狍子正蹲在庭院中心的一具尸体旁,隆起眉头,一脸严谨地用刀在那尸体上戳下了什么,递给身边的一个北狄士兵查看,两人正说着什么。
这画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颇有点像刑侦片中的法医现场。
萧暥觉得有点意思,背着手踱了过去,笑嘻嘻道,“怎么了?看出来是他杀?还是自杀啊?”
狍子满面疑云,不解地用刀戳了戳地上白花花的尸体,“大头领,你看。”
那是一名奔狼卫的尸体,尸体上的灰烬已经被狍子他们拨开了,尸体周身包裹在锁子甲里,只露出脸、脖颈,和手。皮肤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污白色。
萧暥弯下腰细看了看,挑起眉,“这是什么?长蘑菇了?”
只见那些尸体浮肿的皮肤上生出了一片片波浪状起伏、层层叠叠的荷叶边,上面附着密密麻麻纤细的绒毛。看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狍子道:“大头领,这哪里是蘑菇?这是木耳,我们广原岭这种野山木耳成片地长,就是这样。”
狍子这一说,萧暥也想起来了,“山参炖木耳?不对,木耳是褐色的。”
这东西污白色半透明,就像起了一层尸癣。
“那就是银耳,”狍子虚心接受,又挠挠头,生怕萧暥这山匪头子没见过好东西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大头领可能没见过,就是那种,那种贵族世家都喜欢吃的这个……这个粥叫啥来着?”
“银耳燕窝粥?”萧暥道,
魏西陵和云越都是世家子弟,这两人的对话,实在没法再听下去了……
云越看着尸体上一层白花花的东西,暗想管它是什么,反正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银耳燕窝粥了。
就在他扭过头去的时候,忽然被人拽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鞘中长剑发出一声清吟锵然出鞘。
他还没反应过来,萧暥已经一把拔出了他的佩剑,一道劲烈的寒风掠过。
只见面前纸灰飞扬,一团硕大的阴影刚刚弹起,脑袋就像个陀螺被萧暥一剑削飞,笨重的身躯踉跄了下,轰然倒地。
一股腥臭的脓血飚溅了出来,像一支毒箭,射到了旁边一名来不及躲闪的北狄士兵的脸上。
那个倒霉的士兵被血糊了一眼,他刚想抬手去抹,忽然他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浑身抽搐起来。
只见他双眼暴突充血,眼睑上溢出了一些奇怪的污白色黏液。
“别碰。”萧暥一把拦住狍子。
一眨眼的工夫,那北狄人的眼睛四周开始弥漫,生长出细小的裙边状的木耳,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糜烂,变成层层叠叠的木耳。那木耳纤细的根丝穿入了他的皮肤,似乎是攀附着他的骨骼,沿着他的筋脉疯长。他的手脚抽搐,面部扭曲,动作癫乱,忽然发狂般就向最近的狍子扑咬过去。
狍子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情急之间,连他的阔背大刀居然都卡壳拔不出来。
那北狄士兵状如恶虎般扑来,狍子赶紧闪身,却被脚底下的尸体绊了记,仰天摔倒,心下这回完了!
他只觉得一股腥臭扑面,那人张开大嘴,露出舌苔上层层木耳,瘆人的尖牙就要切入他的脖颈。
忽然那人晃了晃,一双眼睛愕然鼓起如牛。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一剑穿透后颈。
那剑太快,太利,在脖颈上一点血孔,血都没有溅出来。
狍子坐在地上面无人色地喘着气,看着魏西陵从容收剑。
他也顾不上脸面了,拱了拱手表示感谢救命之恩,其实他倒是不怕死,但是他怕变成那种怪物。
这他娘的都什么鬼玩意儿!
他这一念还未转过,就见远处的‘雪地’开始纷纷蠕动起来。纸灰飞扬间,一个个身躯浮肿的人形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就像提线木偶一般,扭动着脖颈,动作怪异,露出的皮肤上长满了污白色的木耳。
萧暥心道,草!该不会是被那木耳似的玩意儿寄生了罢?
他以前看的科幻电影里,有些植物或者真菌可以顺着血液传播种子,根须或者菌丝透过皮肤,扎入筋脉,操纵人的行为!尤其是刚死的人,身体还没有僵硬,具有一定的柔软度。
特么的,这套路莫名熟悉。有点像无相那群邪教份子的做派。
他断然道,“全军戒备!”
然后他锵然拔出刀来。
他是习惯用剑的,这刀用起来不是很顺手,更要命的是,用刀砍容易搞得鲜血激溅,会被那东西感染,成为下一个寄主,远远不如用剑刺利索。
“竖盾!长矛兵居中,刀盾兵两翼击杀,远程弓箭攒射!”魏西陵果断道,
魏西陵带来的那三千人里,除了狍子的几百广原岭匪军,其他的都是他的亲兵。
这些人不愧是精兵,面对庭院里那些诡异的东西处变不惊,丝毫不见慌张,迅速有效调动起来,立即构成了半月形的防护区。
同时空中箭雨泼天而下,很多还来不及站起来的怪物摇晃了几下,又轰然倒地。
但是月神庙里经过先前的两轮激战,这庭院里的尸体层层叠叠,实在是太多了。
萧暥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雪地般的灰烬里,似乎隐隐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在浮动。
*** *** ***
神殿里。
众人站在回廊边缘往庭院里掠了一眼,纷纷心惊胆战地缩回了脖子。
“铁托这些人不是都死了吗?”“这是什么妖魔?”
车犁阴森森道,“这不是什么妖魔,这种东西叫做叫做尸耳,是一种肉芝,以新死之人的血液为食,被尸耳俯生的尸体,全身浮肿,凶猛饥饿,嗜好扑杀撕咬生人。”
神殿内的北狄首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邪门的东西,一个个面面相觑。
突利曼抽了口冷气道,“所以这些战死的士兵都被怪物俯身了?”
车犁道:“也可以那么说。这些尸体都成了尸耳的宿主,而且……”他眼睛一眯,“只要溅到宿主的血,就会被感染,成为尸耳的下一个宿主,直到下面院子里的人全都变成尸耳的傀儡。”
“首领只说了一半。”一道清冷的声音静静传来。
车犁蹙起眉头,就见幽暗的烛火下走出一个俊秀的青年。车犁刚才就注意道他和余先生在一起。但是他忙于布阵,以及和神殿内的首领们周旋,没有顾及到他。
魏瑄道,“此物应该叫做妖耳尸胎。”
车犁眉梢一挑,颇有意味地看向他,怪声怪气道,“看不出你知道的还不少。”
在大夏国灭亡后,苍冥族的典籍早就都流散殆尽,就算是主君的手中,也没有留下多少卷册,所以他所知道的秘术,秘药,秘法以及古大夏国曾经培育的秘兽蛊虫都非常有限,很多都是口口相传,早就没有明确的记载。
车犁颇为欣赏地看向魏瑄,这青年仪态典雅,谈吐温文,处变不惊,甚是少见。
其实在跟着萧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他已经不会一见到萧暥处于险境就心乱如麻了。他知道萧暥总是有办法。
苍青在魏瑄耳边道,“左边第十五层第三个架子上就是妖耳尸胎的记载。这东西不好对付。”
魏瑄一边一目十行地翻阅:“我得传消息出去。”
“魏瑄,你自己都困在这里,他们怎么会放你出去。”
魏瑄从容看了一眼头顶。
只见神殿顶上的天窗里,月光下,探出了一个秃兮兮的小脑袋。
*** *** ***
“狍子。执守左军。”
“是!”
“云越率右军。”
“是!”
萧暥挤上前,指指自己,“我,我呢?”
魏西陵道,“你身上有伤,”
萧暥自顾自道:“我当你副将也行,我不介意。”
魏西陵道:“你没有铠甲。此物的血会感染。”
萧暥驴唇不对马嘴道:“甚好,就那么说定了,我是你副将。”
魏西陵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此人指东道西的本事也是一绝,他沉眉道,“你认我为主将?”
“对,”萧暥眼中精光一闪,“我们并肩作战!”
管那些是什么东西,干翻它们!想想居然有点兴奋。
“萧暥,听令!”魏西陵道。
“我在!”某人上前一步。
“保护嘉宁公主。不得擅离。”
什么?等等。
萧暥一愣,特么的……特么……没毛病……
居然无法反驳。
魏西陵真的是长进了,居然套路他了?
某老弱病残被安排在了一个保护嘉宁公主的重要岗位。退到了保护圈后面。俗称垫后。
他平生第一次退居二线,虽然是负伤,但是看着挡在他面前的甲胄森然面对强敌的士兵们,心里不是滋味。
危机的时刻,魏西陵居然和阿迦罗做了相似的决定,把他藏到了后军,让他远离战场,保护起来。
萧暥不屈不挠地想,他怎么可能让别人来保护?魏西陵说过,为将帅者必身先士卒。现在让他垫后,他不服!
他此刻即使不能冲锋陷阵,也要剑走偏锋。
作者有话要说: 窝先把写完的发上来,晚上来得及的话,窝再更一章,来不及就明早(*/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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