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掠起一道犀利的风, 一名金吾卫脖颈上浮现一丝薄浅的红线,他健壮的身躯剧烈颤了颤, 顷刻间热血喷涌而出。
武帝第一次离战场那么近, 浑身冰冷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漫天烟花绽放, 映着刀光火影, 喋血之夜。
萧暥横剑立马,一身玄甲反射着森冷的幽光,身后猩红的披风像燃烧的烈焰, 更衬得容色苍俊凄清。
他眯起眼睛,挽弓搭箭,焰光照着眼梢一颗妖异的血点,晃得人眼迷心乱。
冰冷的箭簇对准了武帝。
“乱臣贼子!”
大臣低哑的嘶喊,伴随着一箭破风。
武帝感到喉咙一热。滚烫的血不停涌出,遏断他的呼吸。
武帝猛地惊醒, 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窗外天色如墨, 他随意披了一件袍服,提着一盏宫灯出了寝殿。
皇宫后围有山,山不高,但是山势绵延,逶迤起伏, 藏峰纳谷, 气象万千。
山上有明华宗的观, 早年就被查封了。但明华宗善察风水, 那块地确实是块宝地,武帝继位后,就将其改为修行秘术的行宫。
上元灯会之后,他心绪波动起伏,抑郁不宁,玄火真气动荡鼓噪,使得每晚噩梦纠缠。
梦中全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一夜,妄念已成心魔。
他沿着上山的小径走着,袍服不时擦到枯枝,纸灯笼照着残雪,是黎明前浓黑的夜。
乱世如行黑夜,心魔如坠梦魇。
他忽然想起以前和无相的一次对谈。
无相道:“人在乱世,如黑夜行路。”
他问:“那乱世结束后呢?”
无相答:“黑夜之后是混沌。”
“就没有长夜散去,拨云见日之时?”
无相朝山下灯火连绵的宫殿一指,道,“这世道,没有日光,只有暗夜里的灯火。”
误把灯火以为是阳光,就成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
无相这个人喜欢打禅机,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高深的话。乍一听颇有玄奥深理,再一想,又觉得如同诡辩,想多了思绪混乱,更是雾里看花,又看花非花,看叶非叶。
原本了然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但是相比卫夫子的严苛与皇兄的刻薄,有一段时间,无相这个邪教分子,却是深宫里唯一可以跟他说几句话的人。
“无相该死,除夕夜蚀火之事,他把我们埋在大梁的人手搞得全军覆没。”贺紫湄愤然道,
“紫湄,你看到什么了?”那声音带着彻骨的冰寒之气,让人顿时神智一清。
“我看到他提着灯上了山,和无相在说话。”贺紫湄道。
随即她骤然惊觉,看向被锁链扣住手腕的魏瑄,顿时到抽了口冷气。
“你刚才被他的意念卷到入了境中,我把你拉出来了。你的秘术修为太浅,此处已不适合你留下来。”
贺紫湄环顾四周,才发现冰墙外已经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树藤狂乱飞舞,连刚才一潭死水的湖都涌起了狂澜。
她惊道:“这都是他干的?”
黑袍人道,“他的秘术天赋极高,可以操控这里的一切,这林间的树藤枝蔓,都是他的翻涌情绪的延续。他的执念越深,他的心绪只会越来越狂乱,他在境中感受到的痛苦,挣扎,愤怒,无奈都会投射到周围,这林间的一枝一蔓都是愁绪所结,这里将会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阴郁道,“正好,萧暥已经进林了。”
贺紫湄道,“主君莫非是想让那小子无意识中杀了他?”
“如果他醒来,发现自己杀了萧暥,杀了他们,他会如何?”
贺紫湄惊道:“还有人进来?”
“紫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黑袍人忽然道。
贺紫湄道,“溯回之地。”
“也是埋骨之地。”
在冷寂的行宫里打坐了小半个时辰后,武帝才觉得心绪再次平复下来。
他走出行宫,天色微明,山风吹来,刚才那如被无穷业火炙烧的燥郁顿时散去,背后的虚汗一收,方才感觉到一缕早春料峭的寒意。
曾贤赶紧把裘皮披风盖到他肩上。
他知道年轻的皇帝不容易,几乎是游刃于夹缝之中。一边是萧暥手握兵权,咄咄逼人。一边是朝堂上一群倚老卖老的朝臣,这些人背后都是各大门阀世家。
萧暥把这些大家族得罪光了没关系,但是作为君王,武帝必须稳住他们。
所以皇帝在两者之间如履薄冰,何其之难。
天空阴沉沉的,站在山巅举目远眺,隐约可以看到大梁城中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那是撷芳阁起火后殃及的附近街市和里坊,被烧毁的民居乌泱泱的一片。
武帝叹道:“是朕之过。”
“陛下,”曾贤刚要说话,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婉的女子的声音,“陛下既知,就该弥补。”
曾贤嗔道:“放肆,敢妄议陛下!”
武帝回头,只见一个小宦官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这位姑娘醒来,说要感谢陛下。”
旁边一名衣裳素朴,姿容秀丽的女子款款下拜道:“民女紫湄感激陛下搭救之恩。”
武帝道,“你胆子很大,也很聪明。”
贺紫湄道,“民女识字不多,但是也听说,只有明君才知自省,陛下是明君,民女斗胆求陛下皇恩浩荡,泽被万民。”
武帝道,“你想让朕下诏赦免大梁的胡人。”
“民女的父亲,姊妹,兄长都是老实地生意人,如今音讯全无……”她蹙眉幽声道,“明华宗余党该杀,这大梁城里数千胡人,大多数都是良民百姓。中原不该迁怒无辜的胡人。”
皇帝冷道,“除恶务尽,将军处置无错。”
贺紫湄眉心一簇,目光快速一闪,赶紧识趣下跪道,“是民女胡言了,请陛下责罚。”
武帝道,“朕既救你,便能保你平安,你不用忧心。”
说完信步下山。
曾贤赶紧跟上前,一边谨慎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陛下,紫湄姑娘只是急于寻找家人,也是可怜。如果刚才冲撞了陛下,陛下以后可以好好教导。”
武帝脚步一顿,“曾贤,你话里有话。”
曾贤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这两年来,虽然皇帝每日不是忙于政务,就是一心修炼,搞得坊间传闻皇帝清心寡欲。皇后不得帝心,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曾贤朝夕伺候,就琢磨着皇帝的心思。
皇帝血气方刚,并非入定的老僧,只是这险恶的环境让他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和隐忍,他在狠狠克制着自己,如同压抑着一团火焰。
他能感到皇帝心中的抑郁和痛苦。来自朝政的压力,来自宫廷的清冷孤寂。长期压抑着,得不到纾解,会憋坏的。所以武帝神情抑郁,总是夜里惊醒。
前日皇帝将这女子带回宫时,曾贤就妄自揣测,皇帝是不是对这姑娘有心。
皇帝有一半的西域血统,如雕琢般深刻的五官,长眉如黛,眼睛如深郁的湖水,带着一种蕴藏着异域神秘的俊美。而那个西域女子高鼻深目,比中原女子更为浓丽,和陛下在一起倒是般配。
他暗自想,是不是中原女子容色太温婉恬淡,不合皇帝的意。
再加上皇帝一向待人甚宽和,老太监也胆子大了。
“陛下,紫湄姑娘模样端秀,可以留在御书房当个端茶倒水的宫女,总比对着我这老奴更为养眼。”
武帝一言不发,信步往山下走。
曾贤见皇帝没有驳斥,胆子就更大了几分,跟着道,“若陛下觉得当侍婢委屈她了,有填充后宫的意思,皇后向来通情达理……”
“曾贤,带她上山的小宦官叫什么?”武帝忽然问。
曾贤心中一喜,奉迎道,“叫如意。”
他以为暗合了皇帝心意,皇帝要赏,赶紧又道,“这孩子一直机灵……”
“杖三十。若再犯,逐出宫去。”
曾贤猛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这是敲山震虎,打的是如意的板子,却是扇了曾贤的耳光。但又给曾贤留了面子。
他伺候三代君王,一辈子都在琢磨皇帝的心思,他想把贺紫湄敬献给皇帝,但又有些没把握,所以这事儿他做了一局。让他的小徒弟如意来献美。皇帝收了,若赏赐如意,如意当然都拿来孝敬他。
看来武帝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不过是引而不发罢了。
他恼火的不是献美,而是揣度他的心思。
看着曾贤战战兢兢的样子,武帝道,“罢了,你去传旨,招诸位臣工去御书房。”
撷芳阁大火,风助火势,烧毁商铺民居数千户。
武帝问:“京中灾民安置得如何了?”
杨太宰面有难色道,“库房拨下的帐篷还不大够,粮食也不足。所以……”
言外之意,不是他办事拖沓,是物资跟不上。
赈灾的事,他们几个臣僚商议过了,慢慢来,拖得越久,灾民饿死冻伤的越多,越是怨声载道,到头来,这些账都会算到萧暥头上。
武帝问,“还差多少?”
杨太宰道:“粮米三万石,帐篷五百顶,还有棉衣被褥等御寒物资。”
武帝想了想道,“既然钱粮物资不济,朕想请各位臣工筹集钱资,应一时之急。”
杨覆闻言立即黯然道:“陛下,非臣不愿为国分忧,只是臣的俸禄微薄,家里仅有的存粮上回为支持萧将军北伐也捐了五千石,若再捐粮,臣府中十来口人就难以为炊了,还望陛下垂怜。”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堂上一片凄凄戚戚之声。
众臣齐声,“陛下啊,臣等俸禄低微……”
武帝沉着脸,不置一词。
柳尚书上前道,“陛下,臣有一策可救燃眉之急,前番萧将军征北宫达不是收缴了五万石军粮吗?”
武帝蹙眉,这些军粮是萧暥充作军资,开春后征广原岭所用。
萧暥护食得很,绝对不允许别人把主意打到他的碗里。
柳尚书这样说,相当于是把难题抛给萧暥。让他把军粮吐出来赈灾。
杨太宰颤巍巍道,“臣认为,柳尚书之法可行,先借用军粮救燃眉之急。”
柳尚书漫声道:“萧将军当然不会坐视大梁灾民饿死冻毙。”
言外之意,萧暥不借,天下人都会知道,大梁灾民饿死冻毙,是因为萧暥吝啬军粮,坐视不理。
“陛下,此法可行,”薛司空道,
“扣其军粮,还可以制衡萧暥。”
“陛下,萧暥飞扬跋扈,目无君上,此番正好再借粮草之事削弱他的实力,他若给,那么征广原岭军粮不足,要受制于朝廷,他若不给,天下人共声讨之。”
杨覆道,“司空之计甚好,对待这种乱臣贼子,就该……”
“太宰说的乱臣贼子是谁?”
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
杨覆浑身一颤,顿时面如土色。
萧暥一身轻甲,疾步上殿,刀锋一样的目光刮过每个人脸上。
御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
萧暥微微挑起眼梢。
杨覆赶紧唾道,“张充,当然是张充那个乱臣贼子!”
萧暥冷笑:“那就好,我也是为张充之事而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萧暥道,“张允能进入御前,必有人层层举荐。他很可能与官宦世家联系密切,所以我以为,不仅要搜查寻常百姓,还要着重排查所有世家大族的府邸,他们的舍人家仆中有没有西域胡人。”
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众臣皆骇然失色。
柳尚书脸色铁青,“萧将军要派人搜老夫的府邸不成?”
萧暥断然道,“庶民百姓要搜,官宦大户也不姑息。”
“你……!”柳尚书嘴角的肌肉阵阵抽搐,“难道小女的闺阁你也要搜?”那是当朝皇后的闺房。
萧暥道:“无一例外。”
群臣愕然片刻,纷纷涌到御前。
杨覆老泪纵横,“陛下,萧将军没有陛下御令,就要查抄我们的府邸,史无前例,还请陛下为臣等做主啊。”
武帝正想如何两头安抚。
就听萧暥道,“陛下不必为难,我令出立行,属下办事利落,快的很。”
杨覆脸色一变,“那老臣请告老还乡。”
他说着取下印绶置于案上,急匆匆就要走,
萧暥道,“杨太宰别忙着,你即使此刻回去,府邸也查完了。”
杨覆的背影晃了晃。
他还先行后奏?!
萧暥拿出一本册子,念道,“太宰杨覆,家中有门客二十人,其中胡人三名,仆从五十人,胡人七人,”
杨覆眉头狂跳,赶紧道,“陛下,老臣年迈,体力不支,所以服侍的人多了些”
“伶人倡优十人,其中三名胡人,还有一名新纳的胡女姬妾,年方二八。”萧暥微微勾起嘴角。
顿时堂上一片咋舌。
杨太宰老当益壮,竟还能弄花狎香,引得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啧啧不绝。
杨覆脸色青红交错,气急道,“你……一派胡言!”
萧暥道,“排查府中胡人时,我还有个发现,杨府中藏金十万,珍珠两百斛……”
杨覆脸色陡变,“陛下,我在朝三十年,门生故吏何止百人,这些都是他们多年来送的。”
“绢帛三千匹,并名贵药材,绮香丸、月罗果、**散等各数十斗。”
月罗果是年老体虚者滋补体力以强阳气之用。绮香丸等则是增晴趣之用。
这一来,堂上众人窃窃低语,神色五彩纷呈。
杨覆须发凌乱,顿足道,“将军如此咄咄逼人,到底意欲何为!”
萧暥转着手中的卷轴,“赈灾之事如何?”
“这两日就可备齐。”杨覆几欲吐血。
“甚好,”萧暥表示满意,
他顺手把文书塞在杨覆怀里,眼梢忽然勾了勾,露出小狐狸般狡猾的神色,低声道,“杨太宰怕是被容绪先生欺了,绮香丸月罗果没什么大用,久之还会伤身。”
杨太宰浑浊的目光迟疑地看向他,嗡声道,“莫非……将军也懂得养生之道?”
萧暥眨眨眼,“本帅身经百战,如太宰有兴趣,我这里有几本书,比这绮香丸管用多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武帝修炼秘术,大殿上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丝丝入耳。顿时心脏像被狠狠刺了一下。
萧暥很有经验?还身经百战?
但其实这也正常,萧暥是个男人,虽然戎马倥偬,没有娶妻,但他生得这副模样,难道就没有交好的女子?
萧暥吹完牛皮,敲诈了一笔军资,开春后广原岭剿匪,给将士们买酒肉!然后扬长而去。
柳尚书气得发抖,“陛下,你看看他!当朝携私勒索臣工,他剿匪?他就是本朝最大的山匪!”
武帝静默不语,沉寂的黑眸如宁静的海面下翻涌着狂澜巨浪。
这激烈又压抑的情绪使得另一边的魏瑄如临其境。
林间,风雪纷纷。
藤蔓席卷起凌厉的鞭风向萧暥横扫而来,力度摧筋断骨,林间腾起碎雪纷纷。
萧暥纵身跃起,在空中轻巧一个转身,穿过几根藤蔓的围堵,一剑飞挑,扫去一片枝蔓急落如雨。
但他原本就腹部有伤,这会儿腿上又多一道口子,这一连窜动作牵连起伤口血流如注。
强韧的藤蔓堪堪席卷着风雪再次扑面击来,他咬紧牙关,那身形清寒料峭,仿佛是被山风吹得一记飘摇。
藤蔓扑了个空,狠狠撞到树干上,竟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多大仇?!
草!怎么觉得这东西发怒了?敢情刚才只是陪他练练?这会儿才动杀机?
深宫里,夜色沉寂。黯淡的香气弥漫四周。
武帝打开一本画册。这是两年间曾贤暗地里塞在书案上的,也不知道是又出自老太监妄自揣测圣意,还是出自朝臣或者柳家的授意。皇帝清心寡欲,后宫无子,朝臣们各种揣度。有人猜度皇帝太过年轻,是否不懂晴事,于是暗中给他塞这些册子画本。
今晚,翻了几分奏折后,他心绪焦灼,胸气滞塞。
他按捺不住地想,萧暥怎么个身经百战?这个念头让他既痛苦不已,又隐隐生出一缕不该有的妄念。像一小簇火苗,住在心尖上微灼着,痛痒难耐。
他听说过,乱世烽烟,黑暗中看不到天明,沙场生死搏命,需要压力的宣泄和情绪的纾解。所以萧暥身经百战是这个意思?
妄念心魔灼烧着他。他感觉到灵魂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痛不欲生,一半暗生妄臆。就像黑夜里结出甜美又酸涩的果实。
他头脑昏沉,心绪不宁间,隐隐闻到一股馥郁的暗香。
晓月初升,宫墙边,一树杏花如雪。
那人一袭雪青色的衣袍,绰然立于花树下,夜风拂起他的衣摆,似有暗香盈袖。
一挑花枝映着眉眼如画,萧暥冷道,“陛下新婚,应陪伴皇后。”
“朕不喜欢她。”皇帝乌黑的眼眸深郁幽沉。
萧暥颇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陛下可选心悦的女子纳妃。”
“朕心悦你。”皇帝道。
萧暥怒极反笑,嘴角微微挽起,“陛下太年轻,不懂什么是心悦。”
武帝倾身上前,“朕不懂,将军能教?”
萧暥背靠着树干,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年轻的皇帝就像初生之犊,不畏虎狼。
蜻蜓点水地试探了一下后,那人唇齿间铁血的滋味就让他欲罢不能。
“朕听说将军身经百战……”
轻盈纤细的腰身,飘摇如流风舞雪,不禁一握。
花枝乱颤,雪白的杏花簌簌落下。
片刻间,两人发间衣上已积了一层碎雪般的落花。
萧暥白皙的脸容似冰玉清冷,眼尾一抹烟霞却愈染愈深,修长清劲的手指用力地扣进粗糙的树干。
暗香中夹着一缕说不清的靡丽酸涩的气息。
林中几番缠斗下来,萧暥一手按着按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
藤蔓的枝条如劲风疾扫,又像无数的长蛇弹跳而起,尖锐的刺如同毒牙,向他扑咬而来。
萧暥长剑掠过,寒光扫去一片枝蔓纷飞,同时凌空急旋,引得十几支藤蔓跟着狂舞,眼看着就要缠住他纤细的腰身。
电光火石之际及,他身形矫捷如飞燕惊起,柔韧的腰身以惊人的角度凌空一掠,倏然从藤蔓卷起的漩涡中穿身而过,片叶不沾。
那藤蔓扑了个空,顿时相互绞成了一根粗大的麻花。
萧暥堪堪落地,但还没机会让他嘚瑟一下,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拖一拽,他后背狠狠撞上石壁,顿时胸中一阵激痛,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草,这鬼地方真是防不胜防。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刚想忍痛用提剑砍断脚上的藤蔓,背后的石缝里忽然生出数十根树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缚住了他。
魏瑄手腕上纤细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境中所见所感让他欲生欲死,他紧皱着眉头,又痛苦又畅快。
境中之象,都是三千世界的投影。
“魏瑄,你开始越陷越深了,你快醒来!”苍青的声音微弱地传来。
境中,弄花香满衣。初识滋味,让他流连忘返……
那一头,萧暥惊了,草!这藤蔓怎么回事?
本来以为这回身上要被藤蔓的尖刺戳上十几个血洞了,正打算咬咬牙挺过去,一边想法子脱身,希望不要失血过多就此挂掉。
可这会儿是什么情况?
那张牙舞爪的藤蔓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忽然收起嗜血的獠牙,青绿色的枝蔓犹如万条碧玉丝绦,风情无边,柔和又有力地缚住他的行动。
一根根青翠欲滴的藤蔓蜿蜒缠绕,如行云细雨随风潜入夜般,倏然滑入了他褴褛的衣底。
萧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卧槽!这藤蔓什么毛病!
刚才气势汹汹地要杀他,这会儿又要耍牛氓?或者是还打算边杀边耍牛氓?太特么丧病了吧?
更让他无语的是,那枝蔓似乎还认路,它们精确地沿着他肌肤上曾经浮现过花神绣纹的部位游走缠绕。
难不成和邪神那狗尾巴花还是同一个品种?
萧暥被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一搭没一搭想着:那花神就算品味清奇了点,怎么还有那么骚的操作?
等等,照那么说……
一念骤然闪过,他心道大事不妙。
果然那碧玉般的藤蔓如柔韧的丝线,蜿蜒缚上了含苞欲放的花蕊。徘徊缠绕,如花间嬉戏。
萧暥雪白的两颊云霞渐染,手指用力抠进了岩缝,骨节突兀,双膝颤个不停。
他简直疯了,去泥煤的邪神,居然这么会!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行吗?
他可怜巴巴地仰着脸,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是只被撸地掉了毛的狐狸。
让他更不忍直视的是,这藤蔓居然还忘乎所以地开出了炽焰般嫣丽的花朵,与他身上的绣纹如出一辙,能更没节操一点吗?
馥郁的清香弥漫开来,萧暥此刻靠着岩壁,已经是半身酥麻,站都站不稳。
魏西陵找到他的时候,萧暥已经浑身冷汗淋漓,仰着一张雪白清致的脸,眼中水光潋滟,烟色迷濛,眼尾残红飞渡,落霞如妆。
他立即斩断作怪的藤蔓,把那只捆着的狐狸松了下来。
萧暥攀着他的肩膀,低弱地虚喘着。一边自暴自弃,为什么每次遇到魏西陵,他都那么狼狈,能风光一次吗?
也好在魏西陵永远是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处变不惊。换是云越来,这会儿给他脑补出十几部色彩纷呈的小剧本。
“你腿上有伤。”魏西陵凝眉道。
“没有!”萧暥跳起来,赶紧去拽下裳。伤的地方比较尴尬。
大腿内侧偏上……
只可惜他那身褴褛的衣衫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在流血。”魏西陵说道,然后转身。
战马的马鞍边配有携行袋,会放一些战场上的急需品,如绑带和止血药物。
魏西陵让萧暥坐在岩石上,然后蹲下身,认真地解开他的下裳,检查伤口。
只见右腿内侧,靠近腿根部细致的肌肤上斜贯着一道血红的口子,颇为触目惊心。
魏西陵目光掠过,非礼勿视地微侧过首,容色紧绷着如被严霜。
萧暥望天……
真特么尴尬。
他想数星星罢,又是白天。绝望。
环顾四周,所有的士兵都被魏西陵下令转身,背对他们,还真照顾他面子……
因为伤的位置比上次中箭还一言难尽。魏西陵全程偏着脸,目不斜视。清理,上药,取出绑带。他的呼吸很轻,像是刻意抑制着。
那覆着薄茧的指腹拂过光洁的肌肤,激起一阵颤栗。
萧暥顿时老脸一红,为转移注意力道,“西陵,你怎么找到我的?”
魏西陵言简意赅,“凌霄。”
然后蹙起剑眉,颇有些难以启齿,握着他的膝盖,含蓄道,“你……分开点。”
萧暥:……
扎完绑带,某狐狸又就着雪水吃了点魏西陵带来的干粮,终于觉得自己又开始活过来了。
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西陵,这些东西怎么这么安静?”
从魏西陵来这里开始,这些藤蔓就偃旗息鼓了。林中忽然静得诡异。
只有空中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落下。
这一刻的宁静,更是像在酝酿着什么。
窗户轻轻阖动,一阵夜风穿堂入殿,年轻的帝王骤然惊觉。
就见灯烛下,贺紫湄站在案前,正挽袖给檀木炉里添香。
武帝拧了拧眉心,“谁让你进来的?”
贺紫湄道,“曾公公让我来侍茶。”
武帝道,“行了,你退下罢。”
适才花树下的一幕让他尤自魂牵梦绕,分不清身在何处。
是梦境吗?但梦境怎么逼真到连那人的发丝穿过指间清凉的触感都纤微毕现。
“陛下是在梦境中见到了什么人?”贺紫湄轻声问。
武帝看向她,忽然眸光一冷,“你会魅心术。”
“你也想学曾贤,揣度朕的心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