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宇朦朦胧胧睁开眼,只觉得浑身虚脱无力,被冷汗湿透的衣衫像蝉翼紧贴身上,胸口似被火炭烙过,灼燎地痛,他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身躯犹如风中脆弱的枯叶,随时都摇摇欲坠。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阔的床榻上,四周帐幔深垂,看这古色古香的床架,莫非是……穿越了?
他抬手拨开丝帐,下一刻,他差点眼前一黑,又昏厥过去。
这、这、这是一个谋杀现场吗?
只见正对着床榻的是一扇游猎漆画屏风,大片喷溅血迹在屏风上炸开诡艳的花朵。屏风下方躺着一个人,帽冠歪倒,眼白翻起,目睁欲裂,一副死不瞑目之状。
随即他的手就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那是一把剑,白刃上血迹未干,再一看,连自己中衣、丝被上都染着飞溅的血点。
萧宇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来人,有人吗?”
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放着一具死尸在卧室里呼呼大睡,就算是穿越了,这身主的口味也太重了吧!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家仆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低声细气道:“主公醒了啊,小的一直守在门口,没人进来。”
萧宇招手让他近前,问:“这人是谁?”
那家仆谨慎地飞瞟他的脸色,“禀主公,此贼叫薛章,胆大妄为,借看病之机刺杀主公,被主公斩杀。”
接着他试探着问:“主公……不记得了?”
薛章……医官薛章?
他怎么会不记得了?!这就是他不久前看的一本书里的人啊!
几天前,他看了一本系统书城里新上线的《庄武史录》,记录的是大雍朝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庄武帝的一生[1]。
庄武帝魏瑄少年登基,在权臣萧暥的威压下,前期忍辱负重,甘当傀儡,后期黑化逆袭,一举反杀。
虽说这是本古人写的史书,但整本书集逆袭、黑化、复仇等暴爽的元素一个不少,萧宇居然看出了一股浓浓的网络小说的即视感。这武帝简直就是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爆红网络小说男主角。
魏瑄出生的时候,大雍帝国刚经历过术士乱政,整个国家乌烟瘴气,他十岁时发生了兰台之变,京城被北狄攻陷,苦逼的小魏瑄只能随着哥哥桓帝到处逃难,逃难途中被前来勤王的武威将军萧暥所救。
那时萧暥还只是大将军秦羽麾下的前锋,这个日后一手遮天的权臣还不到二十岁,却表现出了玩弄权柄的天赋。
他可没安什么好心,他劝秦羽迎接皇帝到大梁城登基,从此挟天子以令诸侯。
几年后,萧暥又嫌秦羽妇人之仁碍手碍脚,干脆把这老大哥弄死了事,自己大权独揽。
不得不说,萧暥这个人很有本事,在外能打,在内能治,只可惜野心太大,位极人臣还不够,整天想着篡权夺位。
他丧心病狂杀了不听话的桓帝,立了他的异母亲弟弟,只有十来岁的魏瑄即位。以为这样就可以操纵小皇帝为所欲为了。
当时看书的时候萧宇就想冲他大吼一声:醒醒吧兄弟,这位主儿将来可是暗黑系暴君啊!
但这也难怪萧暥,武帝前期怎么看都是一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啊!
这魏瑄小小年纪却功于心计,沉得住气,表面上对萧暥言听计从,将所有的憎恨都埋在心底,终于在八年后一局反杀,将萧暥千刀万剐。
这可真是千刀万剐,一点没夸张,整整折磨了半年才挂啊。可见武帝恨他有多深。
也许是小时候在萧暥的阴影下憋成了精分蛇精病,武帝一朝是大雍帝国最强盛也是最黑暗的一朝。
说强盛,武帝雄才大略,一统天下,驱逐四夷。说黑暗,武帝心理阴鸷,残暴不仁,重用酷吏,不要说对别人,就是他的十几个儿子,不是怀疑图谋不轨下狱了,就是被这恐怖老爹活活吓疯吓死。
武帝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这样,更何况对待萧暥这个仇敌?简直是恨不得剔骨食肉。
武帝到底有没有真的那么干,萧宇不知道,据说武帝的野史更加精彩纷呈(biantai),搞得他心痒痒很想充值买书再看武帝逆天鬼蓄的野史。
但他现在没心思好奇武帝的黑历史了,因为他就是萧暥啊!
他看着卧室中央横陈的那具尸体,胸口又是一阵钝痛。
此人叫薛章,假借看病行刺萧暥,被萧暥当场杀死。
书中描述是,薛章被杀后,萧暥尤怒气未消,遂下令将其尸悬于城墙上长达三年,以儆效尤。
他当时看书时对这一段印象深刻,死了还要晾成咸鱼挂着。太不仁道了!
敢情之后武帝的酷戾都是有本可依的?这算什么,言传身教?
萧暥哀叹一声,觉得眼前发黑,无力地躺在榻上,他千不该万不该穿越成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当权臣就算了,好歹也让他遇到个汉献帝这样的软柿子,怎么就碰到个邪魅狷狂的皇帝啊!
连萧暥这么牛逼哄哄的人物最后都被灭了,他算哪根葱?跟原主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他在这个乱世上能活过三集吗?
等等,差点忘了,他是个穿越者,自带开挂属性——他知道今后事件的走向。
所以说,为了自己的小命,他绝对不能让武帝即位,千万不能铸成大错啊。
他约莫算了算,他杀薛章的时候,应该是武帝的哥哥也就是桓帝时期。萧暥现在只能祈求自己还没有把桓帝得罪透了,还有机会表表忠心,争取一个君臣和睦的大好局面。
只要桓帝在位,就没有武帝什么事儿了。
对,就那么办。这可能是他目前唯一的生机了。
那家仆看他面色几变,“主公?这里……怎么处置?还请示下?”
这边萧暥正心烦呢,拉出去埋了啊,这还需要他说?
等等,好像还真是需要他说……原主可是把薛章晒成了咸鱼,还是保质期三年的……
萧暥叹了口气,摆手道:“买副棺材葬了。”
家仆愣了下,确认自己没听错,才打了个手势,进来两个人把那尸体拖了出去。
等到卧室里全部清洗干净,家仆们退了出去后。萧暥无力地靠在床头,喉咙里隐约有一股铁锈味翻涌起来。
终于,他扶着床榻,咳出了一口血。刚刚换上的新被褥又被染红了。
真糟心。他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萧暥这具身体好像还……有病!
不然他找医官做什么?看起来还病的不轻!
关于萧暥这病,书里可没有写,到底是什么病啊?能治好吗?
他满心惆怅地又咳出几口血,觉得自己真是生着林黛玉的病,操着司马昭的心。
想到这里,徒然一股疲倦涌起。只觉得秋风瑟瑟,悲从中来。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刚才那家仆又出现在门前。
萧暥叹气,还能不能让人清净一会儿了?
“主公,大司马来探望你了。”
秦羽?他那个便宜大哥?
“请他在客厅稍等。”
秦羽还没和他翻脸,说明他的判断没错,这还是在桓帝早期,所以,一切或许还有转圜。
想到这里,他陡然来了点精神,颤巍巍起身,让家仆服侍着穿衣束发。
坐在案前,烛光幽幽映照下,铜镜里粼粼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乍一看到,萧暥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
受《庄武史录》影响,他一直脑补萧暥是曹操王莽这样的奸雄形象,具体地说就是英雄眉三角眼鹰视狼顾,这形象根深蒂固,使得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这这反差太大了!没想到萧暥这个乱臣贼子长得那么好看!
只见镜中之人,鬓似乌云翻墨,眉如远黛飞烟,眼尾分明被病容烧出一抹残红,却仿如暮春凋零之花色,哀婉清艳,染尽世间风华。
更让萧暥暗暗吃惊的是,这张脸虽满面病容,却丝毫不见娇弱之态。
一点烛光恰落于眼底,映出双眸光华流转,宛如幽兰夜火,蕴秀藏媚,清夭暗生。
萧暥左看右看,这张脸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这恐怕是他穿越以来唯一满意的地方了。
不过再好看又如何,日后他可是要被武帝千刀万剐的啊!也不知道将来那位暗黑系庄武帝会把这张脸怎么割?从哪里下刀?
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后心一寒,抓住身边的家仆道,“我发病的事,不要让大司马知道。”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
穿戴整齐后,他走出卧室,外面正是午后,雪亮的阳光照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平缓的歇山式屋顶上是碧蓝的青空,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桂花清香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清爽松快过来了。
他用力掐了掐两颊,让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一点。
厅堂里站着一个身披甲胄的魁伟男子,身姿挺如松柏,剑眉星目,脸颊线条坚如刀刻,加之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看起来颇有英雄气概。
不用说,此人就是秦羽了。
秦羽这个人有义气有担当,当年在乱军之中扶立桓帝,是真心想要天下太平,却不料他这个结拜兄弟萧暥存着图谋不轨的心思,把他一起拖下了水。在后世,他这个乱臣贼子的帽子扣得有点冤。
“彦昭,你没事吧?”秦羽一个箭步上前,关切地打量他。
萧暥不动声色扫了家仆一眼:让你们不要说我发病的。
那家仆委屈地摇头,意思是他什么都没说。
见他没事,秦羽才长出一口气,“你无恙就好。出此变故,我从前线连夜赶回。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但这样一来,陛下从此会视我们为仇寇,各路诸侯也会以此为把柄,把我们推入众人讨伐之地啊!”
等等,我做了什么?怎么就要被众人讨伐了?
他刚刚醒来,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就听秦羽沉重道:“你杀了郑国舅就可以收手了,何必再抓了郑皇后?”
什么?萧暥当场石化。
秦羽又补上一刀,“你不知道郑皇后已经有身孕了吗?就算你要抓她,她肚子里的小皇子可是陛下的骨血啊!”
萧暥顿时天旋地转,好在秦羽一把搀着他的胳膊。
“我没事……早上起猛了,头晕……”
萧暥真是一口陈年老血啊。他想起来了,这一段书里有写!
桓帝和郑国舅蓄谋已久,趁着秦羽攻打襄州,大部队都在前线,京城空虚之际,联合京郊灞陵大营的将军何洪突然发难,意图夺回大权。
萧暥不愧是枭雄,临时矫诏调军,快刀斩乱麻,将郑国舅一派一举歼灭,之后他又用郑国舅的私印骗得何洪的信任,巧取灞陵大营,斩何洪于营前,五千官兵尽降。
这次兵变被彻底绞杀。事后郑国舅被诛,牵连上千人。
这还不够,原主还真是个人才,本着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态度,带兵进宫把郑皇后抓了。
郑皇后当时已经怀上了龙子,哪里禁得住这种惊吓,最后就死在了狱中。
小皇子的结局书上没有写,但按照原主的狠辣作风,不会让这孩子将来为郑家报仇的,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
萧暥隐隐觉得一股血腥气又涌上喉头,被他硬是咽了下去。
亏得刚才他还在想,争取和桓帝君臣和睦的大好局面……不用这样打脸吧!
他耳边嗡嗡直响,就听秦羽说,“陛下在晗章殿召见我,你也一起来罢,这件事总要跟陛下解释的。”
萧暥欲哭无泪啊,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啊大哥,他可是刚刚害了人家老婆孩子啊,什么是不共戴天,这就是不共戴天!
【注】含部分剧透
[1]背景设定为未来,线上书城可以看到平行世界的史书《庄武史录》。
[2]萧宇是萧暥死后,重生到现代,再穿越回大雍朝,他不知道自己和原主是同一个人。现代人穿越到古代,一开始是傻白甜,随着他在乱世激流中磨砺,会再次成为曾经那个乱世枭雄。
[3]《庄武史录》是虚构的演义,不是史实。所记载的事情,都是表面现象,真真假假,加上何琰的臆想而成(和真实相差颇大,基本瞎写,南辕北辙),伏笔很多,后面会抽丝剥茧出来。
至于何琰是什么人,参考何大名士另一本读物《梦栖山辞话》
萧暥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一双藏媚含烟的眼睛四处乱瞟,被魏西陵逮了个正着。
他在安阳城时就觉得萧暥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你在看什么?”他问。
“那个人是谁?”萧暥指着猎场中被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一个青年。
“他你都不认识?”
萧暥装模作样揉了揉太阳穴,“上次发病后,就有点恍惚,不常见的人就记不得了。”
魏西陵放下酒杯,道:“此人是燕州牧北宫达的长子北宫皓。”
萧暥这才想起,这次秋狩北宫达以幼子生病,心情不好为由,放他鸽子不来了,派长子北宫皓代为参加。
北宫家族占据北方两大州,实力雄厚,天下人才纷纷投靠,帐下多有能人异士,想来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罢。
萧暥叹道:“原来是北宫家的人,果然器宇不凡啊。”——很有钱啊!
光他这一身甲胄的价格就可以装配一个骑兵团了吧?
魏西陵冷哼了一声:“骄横无厌,志疏内忌。”
这评价,够毒啊!
萧暥记得何琰在《庄武史录》里评北宫皓用了一长段话,什么骄奢狂妄,心胸狭隘,胸无大志等等,结果居然就这样被魏西陵随口就精简成了八个字。字字鞭辟入里。
牛逼!魏大大你不去写书真是太可惜了!
他不由又往魏西陵身边凑了凑,问:“那北宫达,算不算是英雄?”
魏西陵依旧冷哼:“英雄?北地之熊罢了。”
啥?熊吗?
不好意思,萧暥脑子里立即闪现出某熊本吉祥物摇曳生姿的画面,不自觉摸了下嘴角。
“怎么?”魏西陵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哦……没什么,这北宫达是熊,那其他人呢?”
“你不知道?”
“咳,我不大听传闻……”萧暥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魏西陵指着对面那个曹胖子开始说道,
“凉州曹满,军阀起家,性猛而贪,境内多流寇山匪蛮夷,是为西北之狼;雍州秦羽稳而持重,雄踞关中,乃是关中之虎……”
萧暥心里爽翻:能听魏战神独家点评天下英雄嗷!比看田猎精彩多了。
连身后的小助手云越也微微凑前倾听。
魏西陵继续道:“虞策占豫州,怨而无信,是为豫州之蛇;赵崇占巴蜀,是为西南之獐;朱优居襄州,其人优柔寡断,为襄州之鹿;我据江南,为江南之蛟。”
啧啧,这天下龙盘虎踞。
“这些称号都是谁起的?”萧暥问。
魏西陵道:“民间所传。”
萧暥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我有没有称号?
“你是狐。”
狐狸啊……是夸我聪明吗?
“九尾狐。”
萧暥听到身后有人冷冷接过了话,“扰乱超纲,迫害皇后,残害忠良,祸国殃民。”
祸国殃民的大帽子扣下来,砸得萧暥有点懵。
这谁呀?敢指着他鼻子骂。
回头就见一个一身灰袍的清瘦文士横眉冷眼看着他。
魏西陵道:“原来是汉川名士,何琰先生。”
靠!何琰!
《庄武史录》的作者大大出现了!
难怪他把自己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权臣奸佞啊,瞧这剔骨食肉的眼神,对自己怨念很大啊!
萧暥:何先生,我们可能有点误会……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身后的云越脸色一凛,手已经按在了佩剑上,“何琰,你一介酸儒,敢口出狂言!”
要说这么当面斥何琰,云越还真有这个底气,宛陵云氏和晋阳谢氏同为天下名士之首,云氏在朝,谢氏在野,按照影响力,这宛陵云氏还更胜一筹。
况且当时何琰还没有写那部流传后世的《庄武史录》,他的名声并不算特别响亮,在谢映之云渊这些大家面前,只能算是个晚辈弟子。
一念及此,萧暥眉头微微一皱,莫非何琰是这个打算?
如果何琰在秋狩首日当众痛斥权臣萧暥,那么他的名字立即会传到在场所有诸侯的耳朵里。如果把萧暥激怒了,扔进监狱待一阵子,啧啧,名声就会借着这东风蹭蹭蹭地往上涨,人气值顿时水涨船高,闻名天下都不是什么难事。
一旦天下闻名,那么在座诸侯岂不是纷纷要去招揽他,何琰的身价也就扶摇直上了。
果然,面对云家小公子冷厉的脸色,这何琰还是一咬牙,不畏强权道:“萧暥专权跋扈,欺凌皇室,迫害忠良,引天下人共愤,早晚不得善果,我劝云副将还是尽早弃暗投明,不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云越大怒,闻言二话不说,登时就要拔剑。
萧暥赶紧按住他的手。你拔剑就着他的道了!
而且魏西陵就在旁边,何琰是有恃无恐的,他还唯恐事情闹不起来。
算了,算了,爱喷就喷吧,本人不跟黑子一般见识。
说着他去拉云越,“看比赛。”
云越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主公,他说你是……”
说说又不会掉块肉,萧暥大度地摆摆手,表示爱黑不黑。
魏西陵凝眉看向萧暥。
他本来已经准备挺身而出跟萧暥死磕,保护何琰了。没想到萧暥竟是这个态度。
魏西陵懵,何琰更懵逼。
他原本是打算痛斥奸佞后,以卵击石成全个好名声。结果萧暥不是石头,却是团棉花,又软又酥,骂上去连个回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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