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郊,很多豪强富商在此处购买土地,开辟庄园,其中以蒙仲的碧游山庄最为气势豪阔。
碧游山庄依山而建,辟地千顷,囊括了莽莽苍苍的丛林,浩荡的湖泊,一望无际的草场。
现在还是早春,原野上积雪未融,白茫茫一片寂寥。但是等到开春以后这里就热闹了。
蒙仲呼朋唤友游猎于此,世家贵胄,高门纨绔,江湖豪侠,三教九流汇集。
蒙仲将养了一冬,长了一身膘肥的野兽散放进猎场中,为了增加趣味,蒙仲仿照北狄人在草场上搭建穹帐,众人皆着北狄胡人的服装,白天狩猎,晚上纵乐,蒙仲还会让人去访来各色的美姬,让她们着胡服,穿梭在豪客们之间,纵情声色直到天亮。这可比每年皇家的秋狩吸引人多了。通过这春猎,蒙仲结交天下贵胄豪侠,庄中门客三千。
除此之外,蒙仲每年还会特地从异邦高价购买珍禽异兽,置于猎场中。引众人追逐为乐。
今年的奇珍异兽除了雪豹鬣狗等,还有一只金鳞貂。这东西不是貂,只是体型身长和貂差不多,所以得名。
别看金鳞貂个头不大,但生性嗜血,凶猛异常,速度还快如闪电,且背上覆着金鳞,犹如铠甲般刀枪不入。
‘不知道怎么样的好汉能猎获它?’管理兽苑的老管事心想。
这畜生阴诡得很,善于突袭,专咬人脖颈手腕等处。迄今为止,已经害了好几人的性命。一个月前,老管事就亲眼看到饲者张五郎被咬断了喉咙,蹬着腿在雪地里咽了气,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乱世里,人命如草芥,还不如富贵人家养的一只貂。
老管事也害怕那畜生,每次走过,都觉得毛骨悚然,好像那畜生随时会破笼而出咬住他的脖颈。
因为金鳞貂性情暴躁,关在院子里冲撞地铁笼子哐哐直响,简直像打铁铺子一样,反正那畜生一身甲胄不怕撞。还有它叫起来声音凄厉如同夜枭,又像小儿嚎哭,晚上经过,都让老管事不寒而栗。
他一直指望着等春猎开始,能有个好汉把这畜生猎了去。但是这畜生凶狠狡诈无比,说不定猎不到还得搭上性命。
老管事知道,那些贵胄富豪玩的就是这个刺激,捕猎金鳞貂时,他们才不可能亲自下场去,都是由他们麾下的勇士门客前去和金鳞貂搏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罢了。到时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送命。
乱世天下,战火纷飞,这些贵胄们既好战又畏怯,试图通过这种扭曲的方式来寻求刺激,满足他们扭曲的欲\望。这是他们的乱世狂欢。
天色已暗,老管事提着风灯经过关金鳞貂的饲院,今天竟鸦雀无声,院里格外的安静。一种不祥的感觉弥漫上他的心头。
他颤巍巍地打着风灯照了过去,心里祈祷千万不要重蹈张五郎的覆辙。
雪地上有怵目的血迹。
饲养金鳞貂的笼门开着,旁边趴着一个人,一只手仍旧保持前伸着的状态,像要拼命关上笼门。
老管事吓得倒退了几步,
“救……救命”灯光照射下,那人被咬断的手腕露出森森的白骨,
老管事一哆嗦,灯啪嗒地落在地上。
碧游山庄,万乘堂里,灯火通明。
虽然已是早春,但是山庄里仍燃烧着火龙油取暖。此间的烟道暖炉都是由容绪亲自设计的,虽然外头冰冻三尺,大堂上却温暖如春,笙歌乐舞。
蒙仲懒洋洋靠在凭几里,手耷在膝盖上,大咧咧架起一条腿,坐姿颇为江湖气,在王戎看来,却有些不恭,有失礼数。但他今天是来谈生意的,不计较这些小节。
他开门见山道:“我想要买金鳞貂。”
蒙仲也很干脆:“不卖。”
王戎面色一沉:“中书台推行春耕,让雍州所有的土地都要改种粮食,蒙庄主这猎场都保不住,今年的春猎怕是办不成了,留着金鳞貂也没用罢。”
王戎还是改不了曾经的摄政王姿态,商谈的话,他说出来都像威压。可惜王氏把持朝政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蒙仲才不会卖这个旧账。
“中书台不仅要推行春耕,还要铸城,暮苍山关城一建成,王将军是否如芒刺在背?”蒙仲笑着喝了口酒,不留余地地指出,“你比我难受。”
王戎神色勃然,但想到容绪曾说,经商者要有雅量才能成事。
他压下怒气,阴声道,“那庄主要怎样才肯卖金鳞貂?”
蒙仲道:“金鳞貂的鳞坚硬无比,可以做成护心甲,刀箭不入,金鳞貂的骨可入药,血可炼丹,浑身都是宝。想要此物,便是想结交寻常金钱宝器结交不了之人,王将军说句实话,你想用它结交谁?北宫达还是萧暥?”
王戎眉心一跳,蒙仲这厮果然不是普通的江湖豪客,他的消息灵通,恐怕对于天下形势的敏感度不亚于自己。
其实他此番进大梁,名义上是收到了铁鹞卫袭大梁,欲劫持皇帝的消息,前来向皇帝问安。
事实上,他是想和容绪见一面,并商量下一步对策。但在半途上,他又收到了盛京商会财货被劫的消息,心中骤紧。
看来萧暥是真要撬动盛京王氏了吗?
于是他延缓一天进城,先来了碧游山庄找蒙仲,想买下金鳞貂送给北宫达,表明结好的诚意。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蒙仲烦躁地对一名侍从道。
那侍从还未出门,庄园的主事就急步入堂,面色惊慌:“庄主,金鳞貂跑出去了!”
晓月初升,月光从稀稀落落的枯枝间照下来,丛林中时不时有幽暗的绿光闪过,雪地上可以看到野兽留下的脚印。
萧暥紧了紧腰间的猎刀。说实话,这刀很不好使。刀鞘花样繁琐就算了,刀柄还是s形的,镂刻了条不伦不类的人鱼,这就很影响握上去的手感了。
用刀剑,手感很重要,刀柄和手掌贴合度越好,刀剑使用起来就像是手的延伸,运用自如。
可这刀柄,萧暥一试图握紧,掌心就得贴着人鱼前凸后翘的体型,搞得他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好意思握下去,泥煤的容绪,太变态了!
萧暥又看了眼那花里胡哨的弓箭,还好没被容绪设计成丘比特。容绪最近这是怎么回事,春天要到了吗?怎么心态都跟怀春少女似的?设计师都这样吗?
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周遭林间一片黑沉沉的。萧暥知道,他今晚是走不出去了。
他找了个避风处,想升起火堆取暖,一方面可以驱赶野兽,如果这附近有人,说不定看到火光还能过来带他出去。
他娴熟地掏出猎刀,砍下松枝,抖落残雪,充作柴火,就在他弯下腰时,他隐约看到树底下的积雪松动了下,紧接着他闻到了一缕细细的血腥气。
不及细看,什么东西就破雪疾射了出来。腥风过处,他敏捷地一偏头,冰凉的鳞甲擦着他颈侧而过,一股野兽的腥膻味冲入鼻腔。
萧暥反手一刀,连同那玩意儿一起钉进了树干。
随着一声尖利的怪叫,萧暥手一僵,听那声音还以为钉了个婴儿,再一看,月光下黑乎乎的一团,像个小型动物。
“松鼠吗?”他心道,这个……他算不算残害小动物?
等萧暥把火堆生了起来,这才看清楚那‘小动物’的真面目。草!一排尖牙,跟食人鱼似的。背上还长着金灿灿的鳞甲。
这特么是只麒麟?
但是说是麒麟也不像,这比瑞兽麒麟要凶悍多了,看着像只凶兽。反正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再一想刚才这玩意儿大概是想偷袭自己,够精的啊,一上来就想咬脖子。
因为这‘麒麟’背上覆着鳞甲,他这一刀刚好穿过这东西脆弱的肚皮,一刀给了它一个对穿。
他今天也算是出来打猎的吧?可是猎到这么个东西就有点一言难尽了,这东西能吃吗?
早春二月的大梁郊外,山间积雪未融,他现在饥寒交迫,古代又没有手表,他猜测现在还只是晚上七八点钟的样子,也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周遭还会越来越冷。到了深夜,搞不好这林间雪原要跌破零下十度,是要冻死人的。
他这娇病的壳子禁不起冻,也禁不起饿,除了生火取暖外,他还得补充点热量。
他只好自己动手把这东西刨开洗干净了,学着烤乳猪的模样,抽出一支羽箭,穿过那东西,支在火堆上烤起来。
萧暥这个人向来随遇而安,他既馋好吃的东西,也什么难吃的东西都吃过,比如西征的时候,那又冷又硬的风干肉。嚼得他牙根酸痛。一转眼,魏瑄就给他开小灶炖鱼汤。
他注视着林间那一小堆篝火,火苗烧得松枝噼啪作响,回忆在寒夜里炸开。
离开江南已经一月有余,那孩子不知道如今过得怎么样?在这雪夜篝火前,忽然怪想他的。
虽然萧暥可耻地每次都是饿的时候想念魏瑄。
但谢先生说得没错,魏瑄这孩子太孤独,他不仅需要温柔的老师,更需要同学,需要和他年龄相仿的朋友,说不定这会儿魏瑄正窝在寝室里,和室友们打牌看话本聊姑娘,他这个叔瞎掺和什么。有代沟的懂不懂。
他在这里东想西想地瞎惦记,会不会害得魏瑄打喷嚏?他听说,被人惦记的时候是会打喷嚏的。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鼻子里吸入一丝凉气,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靠,谁在想他?
但谁会想他呢?玄门无情,谢先生谪仙中人超尘绝俗,魏瑄现在大概正忙着认识新朋友,魏西陵他就不指望了。那个死傲娇。
唔,所以他大概是冻的……
他都冻得开始胡思乱想了吗?而且就算想他,也该是温婉可人的姑娘啊。哪个姑娘可能会想他?他忽然发现,来这个世界好几年了,整天在一群糙汉子里,也没机会认识姑娘,当年唯一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的柳小姐,还因为是将来武帝的皇后,他不敢想,就算魏瑄不当武帝了,他也不能抢侄子的媳妇。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此起彼伏,就在这时林间传来纷沓的马蹄声。
刚才一走神,他注意到时,那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火把的光透过树枝照过来,在雪原上投下横斜分岔的影子。
萧暥站起身来,就看到三名穿着皮甲的私兵迎面而来,为首的一人一脸络腮胡子,面相凶顽,趾高气昂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碧游山庄!”
“我出来打猎,迷路走不出去了。”萧暥说着暗暗地看了眼,五步之外就是他的马。
“山庄猎场里所有的野兽都是庄主的,你敢私猎……”那络腮胡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旁边火堆上支起的烤架,顿时骇然色变,“你把金鳞貂给烤了?!”
萧暥一愣:啊?这还是个保护动物?
那络腮胡噌地拔剑一指:“拿下!”
葭风郡,洛云山
火炉上煨着一笼酥糕,甜香的气息漫溢开来。
“阿季!”青锋一把端开他的手,“烫到了吗?”
“我无事,”魏瑄道
每逢休沐日的晚上,他会试着做一些新学到的江南糕点。
香味弥漫出去,就吸引了不少同窗。
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们还没有过辟谷这关,玄门伙食又很寡淡,禁不住清寒山间夜里这温暖的烟火气。
更兼魏瑄风仪俊朗,举止矜雅,还见多识广,海阔天空的什么都知道,来这里不仅能吃可口的点心,还能听故事。
今晚做的是桂花玉蓉酥,魏瑄一边小火煨着,一边不紧不慢地道起狩猎的事情。
为了掩盖身份,他把皇家秋狩的场景替代成了春狩,又半真半假地参杂进了当年在倾颜阁当画师时听来的碧游山庄春狩的事。
当他说到,碧游山庄的庄主蒙仲常高价购买异兽供人猎取时,忽然心念有些漂移。
他微一走神,火舌舔着手还浑然不觉。
但他并没有被烧伤。
自从月神庙里浴火重生后,他就再也不怕火焰和烫伤了。
青锋关切道:“我看看。”
从手腕到手背,肌肤清白似雪,连一点火焰灼伤的红痕都没有。
青锋一诧,刚才好像看到火舌灼到他的手了,自己还能眼花了不成…
魏瑄抽回手,低头掩下衣袖,“我闪的快,没烫到,多谢大师兄关心。”
决不能让青锋及任何人知道他修炼过秘术。
入玄门之后,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从此不能再用秘术。
他封印了一身秘术修为,从零开始修炼玄法,不比初入门的任何一名玄门弟子轻松。
别园
小黄犬满身冰渣雪沫,看来是一路急奔回来的。
那小狗绕着人脚跟转圈,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呜呜呜叫着。
谢映之俯身温和地摸了摸它的头,“嗯?”
云越愕然,他该不会是听得懂吧?
云越有点凌乱,其实谢先生有些技能真的是令人费解,让这小狗带路不就行了,不过再看这小短腿…
谢映之已经起身道,“云副将,即刻点一队锐士前往碧游山庄接应。” ,百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