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暮无奈，又劝了林青鸾半晌，还许诺山下的集市一定很好玩，很值得去，她才勉强换了外衣。

    暗金线绣边的丝质里衣是不可能换的，换掉贵妃娘娘皮肤也会受不了，但夜晚光线暗的很，估计也没人看到。

    林青鸾换上从未穿过的衣裳，跟着周楚暮，做贼一般悄悄从后窗户翻了出去。

    哪怕答应下山去集市的时候林青鸾还有些不情愿，但等真出了门，下了山，乘着月色和晚风，林青鸾却忍不住畅快起来。

    看她蹦蹦跳跳走的很快，周楚暮也不禁失笑，加快脚步跟上她：“可还走得动？”

    “废话。”林青鸾撇他一眼，却正好看到他肩膀上的血渍。

    她脚步一顿，再看看周楚暮的笑脸，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算了，反正他也没说什么。

    她自欺欺人的想着，脚步也越发快了几分。

    林青鸾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这一路下山，身后一直有人跟随但不出现，只稍想一想，便知道周楚暮也不会这么大胆，只他二人随意出来乱跑。

    这信门山，上的时候又是坐车又是乘轿，可下山的时候却快的很，等林青鸾跳下最后一阶台阶，便忽有红尘叫卖声撞入耳朵。

    她愣了一下，抬眸看去，隐隐约约间，已经能看到繁灯似火。

    这城镇中的集市，远比她想象的热闹。

    而贵妃娘娘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来到一个什么样的场合中。

    人来人往，摩肩擦踵，高声叫卖，低声讨价。

    小摊前点着昏黄油灯，人群的衣服朴素至极甚至有补丁，还有顶着羊角辫的小孩儿穿梭其中，清脆的笑声飘出好远。

    这一瞬间，林青鸾仿佛回到十五岁之前，回到她的闺阁时代。

    似乎……她又可以在这般热闹的街上来回行走，而这世间，再无上官冽，也没有那座宫城……

    林青鸾逛的很是尽兴，只是周楚暮还有些担心，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时买了两个，一个罩在她脑袋上，他自己也戴了一个，然后便大大方方牵着她的手，随她去看、去买些什么。

    “这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妃娘娘，连冰糖葫芦都不认得。

    周楚暮便掏出铜钱买了一串，递给林青鸾先咬一口。林青鸾向来吃不得酸，吃了半颗便不吃了，剩下的便被周楚暮一一吃光。

    又路过卖头花的，林青鸾停脚看了片刻，见几个绢布做的花样子还算精巧，便想买下，但——没带钱。

    于是周世子便又掏了荷包，还被贵妃娘娘勒令多拿些银子出来，别这般小气。

    倒是吓的卖绢花的大娘有些不敢接那白花花的银锭子，还是周楚暮又多选了一盒绢花，大娘才颤巍巍接下。

    “这般多又戴不了，你拿回去分吧。”林青鸾只选了几个自己喜欢的贴身守着，准备回去和安澜几人分一分。

    周楚暮：……

    他皮笑肉不笑：“娘娘真是高看臣了，臣身边全是男子，能给谁戴？”

    林青鸾似是诧异的看他一眼，又仿佛想起什么，面具下的一双翦水秋瞳划过愧疚和不自在。

    气的周楚暮又笑了起来。

    两人一边走一边逛，看到耍杂耍的，贵妃娘娘便要驻足，要打赏，还不能小气，最后周楚暮准备好的一袋子钱都没够用，到底又唤了人送了些银子来。

    在周楚暮与那黑衣人换荷包的时候，林青鸾便背着手站在一边不看他们，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小世子有自己的秘密，贵妃娘娘愿意帮忙维护。

    只周楚暮似乎并未感受到她的这份心，转过身便蹙眉与林青鸾道：“时辰不早了，禁军值班要换岗，再不回去只怕有些危险。”

    “……好。”林青鸾垂眸，淡声应了。

    这街边热闹，人间烟火，原就不该是她能拥有的。

    “你若累了，我让人传轿子过来。”周楚暮见她忽然没了兴致，还以为她是走不动了。

    林青鸾摇摇头，戴着半张面具，恹恹的往回走着。

    银色的面具遮住她上半张脸，只露着小巧的鼻尖和嫣红的唇，再下面，便是如同白莲花瓣似的的尖尖下巴。

    周楚暮手心微痒，到底没忍住，凑过去轻轻抚过她的下颌：“这是怎么了？”

    “没事。”林青鸾自不会将满腹心事和他说。

    偏周楚暮不肯消停：“可是还未尽兴？不如再回去玩一会？”

    林青鸾摇摇头，周楚暮便再问：“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吃撑了？”

    林青鸾被他问的不耐烦，便驻足回头看他。

    她该是不悦的表情的，但面具遮住她的眉眼，只露出的眼睛黑白分明，映着月光和他的身影。

    周楚暮脚步一顿。

    “周楚暮，我累了。你背我回去。”林青鸾毫不客气的抬起手臂指挥道。

    背后是山林森森，她小小的下颌微微扬起，便是一身粗布衣衫，竟也被她显出几份贵气。

    周楚暮神色便不由自主的软和了下来，他笑着拉住林青鸾的手腕：“是，臣遵命。”

    之前还不觉得，但等趴在周楚暮宽厚的背上，一摇一摆着，林青鸾便真有些累了。

    这一晚，痛苦难过，悲愤怒火，肆意发泄，又下山游玩。

    仿似黄粱梦一场，又痛又爽又热闹。

    林青鸾随着周楚暮的步伐晃晃悠悠，看着山间月色，慢慢的，便闭上了眼睛。

    等再醒来时，是被安澜叫醒的。

    “主子，太后娘娘叫您过去一起用早膳。”安澜轻轻推着她的胳膊，叫她起床，“娘娘昨日也未换寝衣啊，就这么穿着里衣便睡了。”

    林青鸾：……

    她撑起身体，四下看了看，见那地上的烛台已经被捡起放回桌上，而周围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她穿过的那身衣裳也不知去了哪里。

    只她枕边，多了一匣子的绢花。

    大约是太常见也不值钱，安澜并未过多注意，见她醒来便将床帐理好，又问她：“主子还换衣服吗？”

    “嗯……昨晚未来及洗漱，本宫想泡个澡。”林青鸾道。

    安澜也不多问，出去安排，片刻后，便有两个大力嬷嬷抬着一桶热水进来，安澜进来替林青鸾擦着后背，其余人则一一退了出去。

    “主子别多想，您还年轻，身子又康健，往后肯定——”

    安澜絮絮说着，林青鸾无声失笑。

    原是这个，昨晚她去了碧霞元君殿回来就不许人进来伺候，估计宫女们心里也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