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如纱如缕般洒下，透过宽大明亮的窗户，将整个卧室都照得温暖明媚。

    楚宁坐在床边，一手拉住躺在床上的宁绯月的手，仿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绯月被眼皮覆盖住的眼珠动了动，缓缓地张开了双眼。

    “宁宁？”她一偏头就看到了床边仿佛雕像般的女儿，脑海中的记忆渐渐苏醒，才想到昏迷前女儿似乎是回来了？

    “嗯，妈，感觉怎么样？很难受么？”楚宁如同惊醒般，在这声轻唤下才回神，定睛一看就发现宁绯月醒来了，忙张口连声询问，手指也搭上了她的手腕。

    “咳咳~！”宁绯月不及回话，先咳嗽起来，只觉得每咳一声五脏六腑都累的不行，她心头咯噔一下，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妈，别担心，我一定会设法医治你的，灵草、灵药什么的我都不缺，你别多想，我总会有办法让你恢……”

    “宁宁，算了吧！”

    “……妈，你、你说什么？”

    宁绯月看到女儿一副“我这是幻听”的神情，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便再次点头确认道：“宁宁，不要浪费灵药了，我早就知道我活不长的，现在能看到你长大成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妈，我不缺灵药，哪怕是用药堆，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你……求你相信我，好不好？”楚宁眼神震颤，怎么也没想到自家母亲会有如此念头，她竟……竟甘愿赴死？！

    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要丢下她啊！

    这世间她最亲最敬最爱的就是母亲，为什么，母亲竟不愿求生？

    “宁宁啊，我活了这几十年，已经够本啦，虽然没能看到你嫁人生子，但也值了，你都修炼了，谁知道哪年哪月才会喜欢上一个人，并与人家结婚生子呢？我可活不过你啊！”宁绯月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眸中漫溢着浓浓的母爱和喜欢之情。

    “妈，我此生志在修炼，不会结婚，更不会有孩子的。”楚宁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道。

    这是她的真心话，有上辈子结婚生子的经历，在她看来男女情爱、婚姻家庭不过如此，一旦沾染只会带来一系列连续的事情，进而扰乱她的心神，妨碍她专心修炼。

    再说，那凌云仙尊盯上她的目的还不清楚，她哪有心思想那么多旁的事？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更没什么遗憾的了！”宁绯月顺着她的话反倒是更松了口气，放下摩挲女儿脸颊的手，她悠悠地长叹一声，“宁宁啊，你爸爸他在那个世界等得够久啦，二十来年了，我真的……很想他啊！”

    话到此处，宁绯月已语带哽咽，眼中更是弥漫上湿气，下一瞬眼泪便顺着眼角流入了鬓间。

    楚宁看她这般，动了动唇有心再说些劝阻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身为子女，她终将长大成人，终将脱离母亲的怀抱，终将……在某天离开母亲身边，而能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的，唯有她爱的那个伴侣而已。

    她的父亲楚明浩，那个英年早逝、埋骨异乡的军人正是母亲此生认定的伴侣。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其实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爸爸，只是作为母亲，我必须坚强着成为你的依靠，所以从未跟你说过半句。”

    “我们彼此相爱，相守的日子却很短，我已经让他等了二十来年了，不能再让他等了，是时候去找他了！”

    “能看着你长大，照料你成年，我没有辜负你爸爸的期望，想必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定很高兴的！”

    楚宁听着躺在床上的宁绯月一句句地说着，自言自语地讲着自己的心绪，越是往下听越是心中难过不已。

    她能理解父母阴阳相隔的痛苦，也能理解母亲失去爱人多年思念的长久煎熬，可这不代表她能接受眼前活生生的母亲为此而放弃生的希望，弃她不顾追寻父亲而去。

    她怎么能？怎么能任由母亲拒绝她的治疗而一心求死呢？

    宁绯月躺在床上时不时咳嗽几声，带着哭腔低低地自言自语讲述着她这些年的惦念和悲伤，以及和楚明浩很短很短的曾经，那些曾经的欢喜、曾经的相守……可惜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她只能反复讲述着还记着的那几件事。

    太单薄、太可怜，亦太可悲了！

    楚宁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抿紧唇听着，渐渐地她的眼眶中也集聚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无声哭泣起来，只是面上的神色……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眼前她最亲最爱的母亲让她做的决定，真的太难太难了！

    母女两人从大清早耗到日暮西下，最终在宁绯月的执意下，楚宁不得不痛苦地妥协，艰难万分地顺了宁绯月的意思。

    卧室门轻轻“嗒”得一声关上，楚宁低着头站在门前久久未动。

    楚宇听到声音匆匆赶来，这时楼下客厅中坐满了从楚家赶来的楚家众人。那些围困的修真者一扯，楚家的危机立刻解除，他们每个人都接到了让他们恢复职务的通知。

    只是宁绯月的情况，他们甚为担心，才全家出动来探望了。

    “宁宁，小婶她……”楚宇第一个走到楼上，看到自家妹妹久立不动的背影，忙张口关切道。

    楚宁迅速抹了下眼睛，转身面向陆续上楼的楚家人，压低的嗓音带着喑哑：“她睡了。”

    楚家人接着进入屋中的暮色看到她的样子时，不约而同心头揪痛，一直以来在他们面前或文静或娇俏的女孩，竟双眼通红明显带着痛苦挣扎之色，想到她是从宁绯月的房间出来，他们均心中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天后，楚宁寸步不离守在宁绯月身边，楚家人也看到了，宁绯月的身体状况确实很糟糕，她甚至都没法下地走路了，需要依靠轮椅才能移动。

    可即便如此，楚宁仍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洗澡穿衣吃饭散步，样样都不会假手他人，虽然这母女俩仍是如常交谈，可他们却无端端地意识到，宁绯月……怕是命不久矣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宁绯月永远没能睁开双眼，这验证了楚家人的猜想。

    楚宁没有再流泪，她默默在宁绯月的遗体边坐了一整天，面无表情地起身踏出了这间屋子。

    “大哥，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她一出房门就看到了这些年来几乎天天都在的楚宇，微微颔首冲他道。

    “这……宁宁，别难过，你还有我们。”虽然早有猜测，但真到了这一天，楚宇仍是分外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和小婶相依为命多年的楚宁。

    “嗯。”楚宁轻轻应了一声，抬脚朝外走去。

    这是与她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母亲，是她小时候贴身照顾她、长大后日日记挂着她的亲生母亲，她们的感情比之寻常母女还要深厚，而于她来说，这是拥有两世母女情的母亲，她做不到如同对待楚明浩那样，弹指一个火球术将她的遗体焚化。

    所以，她懦弱地只能将宁绯月的后事交给别人来操持，她……不敢亲自看着宁绯月的遗体一点点从世上消失，她无法承受这等煎熬。

    是夜，星辰漫天，楚宁拿着个尺余高的瓷瓶，迎着夜风坐在别墅顶上仰望周天苍穹，看着斗转星移和远处明灭的灯火霓虹，时不时牵动唇角发出一声惨笑。

    凌云仙尊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几米之地，负手而立如她一般看着头顶的群星闪耀。

    楚宁一口口喝着自己用混沌界那些受灵气滋润有些变异了的果实酿造的酒，这酒放在混沌界都不知道多久了，以混沌界的时间计算，怕是有几百年了，虽是果酿，酒劲却不差，是以，她快喝完这一瓶的时候，已醉意上涌有些迷糊了。

    宁绯月的离世，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甚至堪称是巨大的打击，这不，已经将她打击得一蹶不振了。

    凌云仙尊瞧她这副样子就有些不愉，修真求道本就要斩断尘缘牵挂，否则如何能专心致志？亲缘情缘固然要经历，却也要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才能懂得进而参悟，这也是心境历练的一部分。

    可瞧瞧楚宁这样子，也就她留给楚宁修习的并非那些寻常功法，不然只凭她这般模样，便妥妥地会种下心魔，日后必将爆发出来，说不得就将楚宁毁于一旦了。

    从一开始选定楚宁的时候，凌云仙尊便对她不甚满意，这个女子资质不是最好，心性并非最佳，唯有勤奋和悟性尚可，因此最初起就抱着怀疑态度，才会百般挑剔，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如今她发现，楚宁除了资质和心性，还有一个弱点，那边是太重情，只是不同于寻常那些女修沉湎于男女之情，楚宁是太重视亲缘之情。

    楚宁如今是个修真者，她总不能等着所有的亲人都离世了，再继续专心修炼吧？那她的亲人还会有后代，如此一个接一个地等他们离世，将要等到何年何月？子子孙孙等下去岂非无穷无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