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山, 湖心小筑。

    湖上的风带着水汽自窗外吹来，仿佛夹杂着湖边红枫的草木气息，很是清新自然。

    楚宁跪坐在静室中竹制的地板上，垂头敛目正对着坐在矮榻上的凌云仙尊。今日她刚回道门，打着修整一日的幌子，方得来这与凌云仙尊回禀魔界经历的片刻时间。

    此时她已将先前在魔界的遭遇简单讲述了一遍, 许是因为凌云仙尊亦是上界的大能，她讲述时倒不似对着徒弟们那般模糊其词, 虽然说的简单, 却基本没有什么隐瞒。

    “你说那是九幽天尊？”凌云仙尊听完后久久默然, 再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般, “原来是他啊！”

    楚宁暗自一挑眉, 听起来居然是认识的？

    “尽快处理了俗事闭关吧！”凌云仙尊忽地话题一转道。

    “我也正有此意。”楚宁点头应道，“此番感悟颇多，好在时间流速相差甚大，否则这一闭关怕是要引起轰动了。”

    她在孤岛上醒来时，就发现境界有所松动，显是将要突破之兆，只因当时所处的并非极佳的闭关之地，这才硬生生压抑住了, 若非因此, 她也不会急着召唤白犼载她回来, 更大的可能是借着海兽历练一番, 边历练边赶回来。

    凌云仙尊听她这么说, 不禁笑出声来。

    这丫头自突破到合体期后，修为进阶的速度确实太快了，可能是先前有证道先兆之故，又或是在魔界时受了魔气影响？这些她也难以断言，实在是让这丫头修炼的功法，虽由她推演所得，却从无先例，自是没有任何参照。

    楚宁颇感讶异地抬眼，可惜那模糊难辨的面目根本看不见表情变化，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凌云仙尊这么明显地表达出愉悦之情。

    “你倒是自信的很！”凌云仙尊发出个鼻音，连轻哼都算不上。

    若是搁以前，这保管是一通嘲笑鄙视，哪能听出淡淡的夸赞之意呢？

    楚宁眉目舒展，唇角一勾笑道：“全赖仙尊悉心教导，我这也是起点高于常人，否则哪有今日？”

    她说的真诚，但这发自肺腑之言亦隐隐地拍了个马屁，要不是看着凌云仙尊今日心情好，她也不会说出这样的恭维话。

    “你自去吧！”凌云仙尊挥挥手打发她离开，语气少见地多了些柔和，明显很受用这个马屁。

    楚宁恭敬行了礼，这才退出静室。关好门站在门口，她忍不住掩唇笑得愉悦，不知怎的，竟感觉与凌云仙尊亲近了许多，可能是因为……忽然发现这样的大能也爱听恭维话？

    她摇摇头拂去这个念头，背着手慢吞吞离开了。

    静室内的凌云仙尊已站到了窗边，她模糊的面目微微仰起，似是在眺望天际。

    良久，轻轻的呢喃随风吹散在空中：“快了，快了，很快就能回去了！”

    一直等待着的时机越来越近，她当然十分高兴，甚至都称得上激动了，只是高兴过后，她反而越加提起了心神，想着定要谨慎再谨慎，免得一个微小的疏忽，落得功败垂成，届时她怕是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对她的打算一无所知的楚宁，从湖心小筑出来登上了一艘小船，手指捻动间掐了个法诀，小船便悠悠然朝岸边荡去。

    负手站在小船上，她任由湖面的风拂起衣裙长发，目光自然地落在湖岸边那连绵成林、一片绝艳的枫林上。经过她不在的这四百多年，这些枫树早已长得粗壮无比，若非当年栽种时特意留足了空隙，怕是早就拥挤得不成样子了。

    她今日回到落枫山一路徒步而上，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山上各处，只觉得处处景色似曾相识，恍惚间竟有些陌生感，从前充当仆役的高仿真机器人已不见了踪迹，倒是多了不少生面孔的修士，看服饰有的是弟子有的是杂役。

    不过想想也正常，四百多年的时间，那些高仿真机器人早就零件老旧该淘汰换代了，连明乐他们都长大成人，个个修成了元婴，又怎会不收徒弟呢？

    落枫山逐渐兴旺是好事，不过是……是她不再适应了而已。

    小船被水波推着靠岸了，楚宁如凡人般从船上跨到岸上，纵是被岸边的湿泥和冲上来的湖水湿了鞋亦不在意，就这么一步步穿过枫林，往山下而去。

    她轻轻一叹，想着尽快见过掌门并各峰首座，再拜谢过该拜谢的峰头，看看如今落枫山的几代弟子，将该给的见面礼给了，便早日闭关突破吧。

    她如今也不适合掺合落枫山上的事务了，徒弟们皆已长成，由着他们自行处理便是，这些年他们就做得很好啊！

    一个时辰后，楚宁端坐在持正殿上首，目光落在殿中整齐站着的一排排弟子身上，任由他们恭恭敬敬对她行着大礼。

    第一排的是明乐、林泠七人，他们是除了楚君泽和白棠这两个亲传弟子外，殿中仅有的被她手把手教导过的弟子，虽然教导的时间短了些，但确实有过教导之实。

    如今的他们修为普遍在元婴期以上，最高的当属姜离、徐彦、林泠，姜离和徐彦都在化神中期，林泠在化神初期，其次便是明乐，元婴后期，再次是姚潜，元婴中期，最低的是孟裳和黄依依，一个元婴初期，一个刚突破到元婴初期不久。

    楚宁一眼扫过，便能将他们修为相差的原因猜个七八分。

    姜离周身的气息沉凝厚重，修为稳固、心境坚实，应是勤奋努力，踏踏实实经过多番历练方有今日，并没有因为资质好而得意自满，他的每一丝修为都是扎实的。

    徐彦眸光清正、气息平和，瞧着就是个心性纯直的，他能有现在的修为，应该是心思通透之故，这样的人心无挂碍，心境没有缺口，只要灵力积攒够了，突破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林泠么，心性上没什么缺点，虽然瞧着冷了些，却不损其修行，他的资质甚至比姜离还要好，只是没有姜离那么狠得下心，不止是对己，更是对人，不过，他如今的修为在同等资质的同龄人中，肯定也是天才级的人物了。

    明乐资质不如姜离三人，能有现在的修为，足见她亦是踏实努力之人，在女修之中实属难得。

    再看姚潜时，楚宁忍不住叹气，这孩子的资质和徐彦一样，其实十分出众，偏生从那双眼中就能看出其活泛的本性，能与徐彦相差一个大境界，多半就是他不够踏实勤奋之故。

    对于修为最低的孟裳和黄依依，她却是最为宽容的，这两个都是女子，能有今日足见她们是沉心修炼之辈，这已远远区别于修真界的很多女修，如能持之以恒、坚守本心，定然未来可期。

    殿中的弟子们已行完大礼，恭敬地低头站着等待训示，即便从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来自上座的高阶修士气息和威压，他们也没一个敢抬头直视的。

    自从他们拜入落枫山，就无数次地听闻过至今空挂着落枫山首座的这位宁寂真人，知道她是位合体期修士，还是位七阶炼丹师，哪怕没有感受到威压又怎样，逍遥真人总不会认错人的啊！

    楚宁没有让殿中的弟子们久等，清润的声音很是温和地道：“姜离，观你如今之修为，为师深感自豪，日后需谨守本心，多行善举，时时不忘心存一念仁善，如此方得始终、大道可期。”

    姜离闻听此言，心中一震，连忙肃容拜倒：“弟子谨遵师命，谢师傅费心指点迷津。”

    在场的其他人都以为这是例行的□□，却只有姜离自己知道，师傅是看出他身染杀孽了，这才隐晦地提点他多行善事、心怀仁善，甚至体贴地不曾在同门面前点明。

    “徐彦，你的向道之心坚若磐石，为师对此甚为惊喜，日后需多加历练，看遍世情、阅尽千帆，道心自成。”

    徐彦眼神微动，感念地拜谢：“谢师傅谆谆教诲，弟子必不负师傅所望！”

    他知道，师傅是在指出他的缺点，偏还没有直接言明，一如从前那般耐心亲近。

    “林泠，见你修炼有成，为师十分欣慰，日后多与同门切磋、多与妖兽较量，有暇时多读典籍、多参悟道法，心境自可圆满。”

    林泠听此一愣，旋即拜倒在地：“多谢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乍然一听，他其实没太懂师傅的用意，她说的这些都是他素来便做的啊，心里不解的他仔细在琢磨了几遍，才慢慢回过味来。

    师傅难道是在说他……历练不足、书读得太少？不，师傅是觉得他心境有暇。

    仍是有点不确定的林泠，已然决定之后独自去寻师傅解惑了。

    “明乐，踏实努力如你，为师亦颇为钦佩，日后需持之以恒，多多潜心静修，如此便可前途坦荡、飞升有望。”

    明乐恭敬拜倒：“谢师傅夸奖，弟子遵命！”

    她语声清亮、面带笑容，明明白白听出了师傅对她的赞许，也知道师傅提点她静修意在让她放下俗事、专心修炼，比之前面三人此刻的感受，她怕是心里最轻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