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的宗旨是创造万族共存的新世界，对人族奴隶的驱使和压迫，显然不符合规矩。
莲上任之初，便谋划好了拯救魔国奴隶的计策。
不过在展开行动之前，她必须解决掉给红楼带来极大损失的鸣。
有仇必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将萤火和夜烬的比较摆在台面之上，在普通魔族心中建立这个概念。
冰霜城中的连日风雪暂时停歇，守望塔旁边的广场积雪被莲用魔力清理一空。
夏国中设有公堂，由城主对触犯律令的人进行审理和判罚。
对于向来无法纪的魔族来说，公堂会审是新鲜词，公开审理更是闻所未闻。
至少在魔国建立以来的七年间，从未发生过这种稀罕事。
冰霜城留下的魔族皆是支持营火的拥趸，他们想要更详尽地了解这个组织，不会放过这次凑热闹的机会。
守望广场附近来了数百魔人，有的幻化成人形，有的只能维持本体。
莲坐在北边正中的椅子上，穿一袭黄色长裙，丹凤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坐在旁听座位的是头戴罗刹面具的牧云。
照例是一身深蓝麻布长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步云履，麻布织就的宽腰带，黑白文武袖，深蓝丝带束发。
如果不是清楚知悉他的身份，很难将这个装束普通的人族和拥有魔王名号的牧云联系到一起。
鸣的魔核被戒炎法阵束缚，失去力量供给，比普通魔族还要虚弱。
跪在临时抬起的台子边缘，面向数百围观魔人。
土灰色的眼眸中除了疲倦，只剩幽深的恨意。
如果他没被束缚，定会吃尽广场周围的所有魔人。
现实是他浑身没有丁点力气，最重要的魔核被毁灭烈焰炙烤。
体内无比燥热，身体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
冰霜城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在失去魔力保护时，显得冰冷刺骨。
“你们可认得跪着的这个魔人？”莲看了眼日头，确认时辰已到，朗声询问围观魔人。
冰霜城在魔国中属于苦寒之地，只有没地位和背景的魔人会被发配到如此偏僻的北方。
只有想要赚大钱的莲是个例外。
魔人们都能猜出鸣的身份，但在他土灰色狠厉眼神的注视下，压根不敢给出答案。
好像说出他的名字，待其死后变成厉鬼，会在睡梦中索命。
广场周围一片寂静。
往日常有的狂风呼啸，今天也没有出现。
“他的代号是鸣，曾在人魔大战中立下过赫赫战功。”莲说完这句话，余光瞥了牧云的方向一眼。
牧云曾失踪七年，没有经历过惨绝人寰的战争，而且他向来护佑人族，这句话是否会引起他的反感，莲心里也没有底。
旁听席没任何动静。
莲接着说道：“谁能告诉我，夜烬成员的职责是什么？”
一个高达七八米的螳螂魔人回道：“他们是魔族最精锐的战士，理应保护魔国，排除异己。”
“你们就是异端。”鸣的眼神十分凶狠，嗓音却是极其沙哑。
他身受正义之炎煅烧，体内水分不断蒸发，处于脱水的边缘。
凭借魔族的强悍恢复能力，勉强保持着清醒，毫无疑问地失去了战斗力。
他现在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若是被台下围观的魔人识破，或许他们会群起而攻之，用尖利獠牙将他撕成碎片。
鸣不想被肮脏的贱种吞噬，勉力维持表面的强悍，以期震慑住台下各怀心思的围观魔人。
“前几日，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趁本大人前往极寒冰原的空当，屠戮了红楼中的无辜魔女。虽然恶大人曾极力反对开设红楼，但我还是坚持经营，目的就是让你们在寂寞的夜晚能够排解心中寂寞。”
围观魔人爆发出一阵喝彩。
他们爱红楼，远胜过爱魔国和带给他们恐怖的夜烬。
“你们最钟爱的花魁魔女，也在那场黑色恐怖中罹难。至今想起她，我还是会感到一阵难以消解的悲痛。”莲的声音越来越小。
围观魔人们也沉默下来。
他们也懂得怜香惜玉，尤其是备受宠爱的花魁魔女。
有几个魔人开始唉声叹气。
“按照魔族常理，鸣身为上位者，哪怕是将你们全杀了，也不应该受到任何惩罚。”
魔人们用费解的眼神看向坐在台上的莲。
“可惜他是在冰霜城，在萤火的总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如果让你们选，想让他怎么死？”莲的表情依然平静，话语内容可是相当狠辣。
鸣从落败的那天起便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他没有辩解，也没有说任何话。
他的眼神中只有对围观魔人以及莲与恶的诅咒。
诅咒他们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可身为杀人如麻的上位魔族，他比谁都清楚，这些诅咒未必有效。
只是非这么做不可，不然在临死前积累的仇恨，根本无处安放。
鸣的战争轰鸣，在人魔战争中带走了不计其数的人族性命，但是他丁点也不在乎。
唯独仇恨，难以释怀。
他厌恶将其打败的莲，更痛恨如山岳般难撼的恶。
恶？
多么可笑而普通的代号，没有魔人会以这个字眼标榜自己。
只有那些心存软弱善念的家伙，才有起这种乏味的代号。
“恶，我诅咒你，诅咒你永世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夜烬成员皆知牧云是痴情种，痛击弱点，方能真正令对方心理防线崩溃。
鸣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由魔族静心布置的棋子，促使牧云失踪十年的诱因。
“差点忘了，你曾爱过锦玉。可你压根不知道他是谁的转世，如果你知道……”
牧云右手一指鸣，封住了他的咽喉，使其无法发声。
如果想知道锦玉的真实身份，只需动用易经十六卦，便可知其底细。
他没有这么做，也不希望有谁透露给他。
总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彼时自会揭晓答案。
预知未来，在牧云看来不过是徒增烦恼。
鸣嘴巴不住抖动，依然在咒骂牧云。
土灰色眼眸中渗入了魔血，增添几分黑气，看起来格外恐怖。
莲又重复一遍方才的问题。
“或许，他罪不至死。”有个魔人在紧要关头犯了怂，想要倒退回最熟悉的位置。
站在那里，他们没资格对上位魔族指指点点。
哪怕死于对方手里，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这就是黑暗世界的生存法则，从被创造出来的那天起就印刻进了魔识。
他们试着接受萤火所倡导的新领域，可骨子里的东西，并非一两天的时间就能改变。
魔族的尊卑，远比想象中更加根深蒂固。
勉强将鸣的死亡刑罚交到普通魔人手中，他们也不敢落下审判之锤。
“你们难道不恨他吗？”莲满脑子疑问。
“古往今来，魔族皆是上位者为尊的形制，从未发生过变化。突然说我们能掌控上位魔族的命运，任谁来恐怕都难以相信。”一个胆子稍大的魔族，解答了莲的困惑。
牧云摘掉了面具，将其收进玉葫芦。
“跪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寻常意义的上位魔族。两国交战，士兵之间的杀戮很正常。有进攻，就应该有反击。”牧云的话语声并不大，中气十足，依然足以震慑魔族心灵。
一直骂骂咧咧的鸣，听见他的话语也在不觉间停下了咒骂。
他想听听牧云能讲出什么歪理。
“冰霜城是新世界的大本营，夜烬派人攻入城池，屠杀受到萤火保护的魔族。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陈旧生存法则，而是一场新的战争。”
“恶大人，我能问一句吗？”
“请便。”
“战争双方是谁？”
“萤火和夜烬，新秩序和旧规则，魔国和新世界。”
围观魔人连同坐在高台上的莲，都没有发言，静待牧云接下来的话语。
“自从领悟时空间法则之后，我就发现了玲珑世界和其余位面的不同。他们是洪荒自然生成的星系，生物演化和文明的诞生都可以顺其自然。我们所处的世界不同，一切都太过缓慢。从原始到王朝，期间经历了数亿年。如此漫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正常星球几度文明兴衰更替。”
牧云所讲的内容超越普通魔族的视野，尽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所有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难以理解。
“如果我们再袖手旁观，新世界永远都不会到来。既然身处这个由天帝创造的星球，我们就有义务将它推向另一个维度。”
“恶大人，他们现在还无法理解你的话语。你只管向他们说明，建立新世界需要做什么。”
“凡事总要有个开端，迈向新世界的第一步，就是大胆审判这个敢于闯入冰霜城的魔族。只有颠覆旧法则，万族共存的新世界才会来临。你们做好为之流血牺牲的准备了吗？”
“如果还是要打仗，我们为何跟随萤火？”有个魔人问出了贴近实际的问题。
“为了有一天，你们不再被上位魔族随意吞噬，能生活在阳光雨露之下。”
“真的能够实现吗？”
“只要团结一心，萤火的理想一定能够实现。”莲回答了魔人们最后一个问题。
鸣身为上位魔族，看着逐渐变得振奋起来的围观魔人，感受到了甚少出现在魔族之间的情绪。
他们信赖彼此，就像被魔族鄙视的人类。
这令他感到厌恶，同时也激起了沉寂在心底的恐惧。
夜烬成员悉皆曾在前线与青龙军生死搏杀，人族军队的阵法在大规模战争中的爆发力，总是能令他们大吃一惊。
鸣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在魔族身上见到潜在的团结。
萤火究竟有怎样的魔力？
他来不及了解，也再没机会见证。
惹到了嫉恶如仇的恶，他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只有抱着向死而生的决心，才敢于和头号目标为敌。
这是必然结果，鸣早有心理准备。
他在临死之前能窥探到牧云的真正目的，也就算不虚此行。
鸣将信息共享给全魔族。
如此一来，围观的魔人们都能感应得到。
“恶大人，这个家伙出卖了你，把萤火和新世界的事共享给了整个魔族。”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从今天开始，战争进入了新纪元。要么臣服，要么灭亡。”牧云眼神和语气都很平静，传达出的力量却是非同凡响，“何去何从，你们自行选择。”
“我愿意誓死追随恶大人，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第一个魔人的呐喊声就像是暗夜中的启明灯，照亮了他人敢于前行的路。
“我们留下就是因为信任萤火。既然要开战，那就跟他们拼了！”
“兄弟们，这个夜烬的余孽应该如何处理？”
“既然咱们的信仰是萤火，就用火来解决问题。”
“就按你们说的办。”莲拍板决定了对鸣的处刑方式。
牧云的正义之炎可以焚烧鸣的魔核，直接断绝他的再生，让他在极短时间驾鹤西去。
莲痛惜手底下的魔女们，不想让鸣轻易逝去。
“如果将这当作战争，我们就不能虐待他。只有开一扇生门，才会有夜烬成员为我们所用。”牧云用传音之术告知莲自己的理由。
莲是明白人，思忖片刻，决定采用牧云的正义之炎，也就是魔族统称的毁灭烈焰。
白色焰火在瞬间将鸣的魔核焚烧成虚无，连带着维持本体意识的魔识，也在烈焰中消散。
牧云没有收束火焰，任凭它带走了鸣和属于他的所有能量。
守望塔里的善按照约定敲响了铜钟。
艳站在守望塔边缘，始终关注行刑场里的情况。
“善，咱们好像回不去了。”
善放下钟锤，笑道：“所有人都回不去了，我们都得为新世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你相信他吗？”
“谁？”
“当然是那个恐怖的家伙。”
“为何到了今天，你还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他满脑子都是人族安危，谁敢保证萤火取胜之后，他不会清算魔族？”
“萤火的领袖已经不是他了。”
“掌握话语权的还是他。”
“火把就在你们自己手里，没有人能够夺走。”莲悄然出现在守望塔，“新的战火已经点燃。咱们不能再据守冰霜城，必须尽快行动，使萤火在更多城池点亮。”
“遵命。”
善接了命令，拉着艳的胳膊，和她一同前往早已规划好的目标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