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老牛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近来始终在帮着衙门捕快处理连环命案。
相熟的捕快老陈拖着沉重的步伐,事先赶来通知,说是上京派来一位精明强干的捕头协助调查。
老牛的手艺传承自他的父亲,算得上家族产业。
从业二十余年,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案例。
回家请教老父亲,得到的答复是以往离奇案件都是由衙门整理卷宗,然后一并交予神机营处置。
提到神机营,老牛的父亲陷入沉默。
自从人魔大战过后,人族和灵族的关系降至冰点,不再是以往的互助共生格局。
离奇命案由人族自行办理,方知其中难度。
不仅要考虑寻常命案的时间线和人证物证,还得发散思维,将所有可能考虑进作案手法及动机。
牧云龙行虎步,进入摆放着近期受害者的停尸房。
一股腐臭气息扑鼻而来。
老牛用布巾遮住口鼻,瓮声瓮气道:“这些死者脖子上都有被啃噬的痕迹。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不知名妖精所为。以咱们的探案技法,就算戈城主把咱们都撤了,怕是也查不出真凶。”
牧云不需揭开盖着尸体的白布,亦能看清导致受害者死亡的创伤。
脖颈以上的皮肉皆为空洞,由某种特殊术法填充。
他们是被凶手吞吃头颅而亡,可死亡时间却是伤口爆发之时,故此以仵作的验尸结果,只能得出死于意外的结论。
郎中能望闻问切,指望他们看穿这种听起来荒唐的杀人手法,着实有点难为他们。
“我问你一个问题,”牧云很清楚韩天师之所以将这件案子交给他,无非是想找个机会迎回神机营,故此想听听仵作的意见,“假如蜀山弟子想协助调查,你是持欢迎,还是抗拒的态度?”
妖魔存在的世界,平民几乎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
蜀山在人魔大战中保持静默,确乎事出有因。
只因过往芥蒂,便决定老死不相往来,对于人族来说弊大于利。
这种通过时空间作案的妖精,莫说是牧云,只要有点修为的修仙者,都有办法追查真凶。
韩天师特意将这件事推给牧云,正是明白想人灵破冰,非得由牧云出面不可。
“你难道忘记人魔大战期间,他们是如何袖手旁观的吗?”老牛受父亲影响深远,同样认为不应再依赖灵族。
虽是出自同源,但在三界法则之中,人族和灵族早已不属于同类。
“因噎废食,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很愚蠢的举动。”
老牛对牧云略显嚣张的话感到不满,闷声道:“您是上京派来的钦差,只管办案就是,没必要对我一个仵作指手画脚。”
“可能我的态度有点不妥当,先行向你道歉。”牧云又抹一把脸,变回了本相,“在下牧云,想问问你对重建神机营的看法。”
老牛下巴差点惊掉。
他完整经历过惨绝人寰的人魔大战,不像年轻人那般只能依靠典籍获取信息。
牧云在三山关战役归来,之后的战局迅速扭转,魔族精锐组织夜烬覆灭,由牧云亲手创建的萤火接管了庞大的魔族。
龙城和谈后的世界格局,平民对他有褒有贬。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由于战争的结束,许多平民免于流离失所和死亡。
相对于上京的捕头,牧云关心神机营能否归来的问题,明显合理许多。
“您为何会在此地?”不知为何,原本对奇案能否侦破的担忧,转瞬间消失无踪。
无论对牧云看法如何,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对方实力太过强悍,搞定神机营将军负责侦办的案子,想来也是不在话下。
“按理来说,我此时应该身处龙城,试着调停两位强悍仙族之间的矛盾。可是寒光城发生了你们无法解决的离奇连环命案,搞得人心惶惶,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至于调停仙族矛盾的事,不得不向后推迟。”牧云清楚明白地向仵作老牛讲述他的行动计划。
如果没有寒光城的意外,或者有蜀山神机营代为操劳,他就可以专心解决帝荣和舜炎的矛盾。
可惜萧汉上任后就开始对宗族和地方匪徒势力进行围剿,加之与灵族始终没有重建联系,迎回神机营的计划一直处于搁浅状态。
与冯天道的会晤,也是发生在不久之前。
老牛面对牧云,总有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感,见他提到了仙族矛盾等连想都不敢想的话题,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再用更通俗点的话跟你讲。”牧云尽量使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假如犯下连环案的凶手是只体型硕大的老鼠,仵作和捕快是寻常家猫,不适合逮捕这些作祟的害虫。”
“您可以比作什么?”
“我比神机营的将军稍微厉害一点,大抵算个老虎吧。”牧云难得自夸一回,“我当然可以抓这些大耗子,但是相比于抓耗子,我是不是应该去做捕猎或者守护领地的事?”
“您的比喻真是传神。”仵作老牛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牧云身具大本领,只是抓捕一个在城池中作祟的妖魔凶手,确实有点大材小用。
“神机营重回人世,对你们的生活有莫大益处。至少那些宵小妖魔不敢肆意横行,安全能有保障。”牧云见老牛能理解他的心意,接着道,“相比于心怀芥蒂,咱们更应该实际点不是?”
“前段时间人皇陛下在上京通天阁面见了蜀山长老冯天道,街坊邻居得知这个消息,就有人说朝廷很可能会重组神机营。没想到这件事的开端,还是由您出马。”
“我还是最开始那句话,因噎废食,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现如今寒光城百姓的生命受到不知名威胁,恐怕没心思谈论您提议的事。”
“今天晚上,我就会把那只作祟的耗子捉拿归案。到时还得劳烦你请些德高望重的老者至城主府,与戈城主商议一下此事。”
仵作老牛本想说只要您能抓住凶手,让我干啥都乐意。
转念一想,此话反倒显得像怀疑牧云的本事,索性闭口不言,以点头作为回应。
如果是寻常人,连尸体都不看,就敢大言不惭能抓住凶手,老牛必定会认为对方有病。
换作牧云说出这句话,不仅能够令人信服,而且可以感到心安。
是夜原本月明星稀,及至三更时分,突然起了一阵妖风,遮蔽住漫天星光。
大约过了一刻钟,夜空重又变得晴明。
“牧先生抓住凶手了吗,还是天气的正常变化?”老牛翻来覆去,整夜都没能入睡。
天刚蒙蒙亮,他就穿好衣服离开炕头,囫囵洗了把脸,匆忙离开家赶往衙门。
捕头和捕快们只见到了上京派来的捕头一面,再见他时,摇身一变成了牧云。
衙门的石地板上躺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还没死,但也差不太多。
围观群众们议论纷纷。
“这不是城南土地庙里的懒汉吗,他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
“对呀。昨天我们还在布告前边谈论赏金的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捕快们实在没办法向城主大人交差,随便抓了个人顶桩?”
无端猜疑居多,无人了解内情,致使疑问满天飞。
戈隆夤夜见到牧云提着个血淋淋的男人进府,着实惊讶不小,细问之下方知,懒汉已于两月前被妖精杀害,对方占据了他的身躯。
连环命案的始作俑者,正是套着懒汉壳子的白毛老鼠精。
牧云以自身做饵,诱骗出了放松戒备的老鼠精,用销魂钉穿了他的魂魄,戒炎焚烧内丹。
如今处于生不如死的状态,躺在衙门地板上不住呻吟。
戈隆拍下惊堂木,示意围观民众肃静,随后升起公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
老牛尚未到公堂,就被捕头带到府衙后边。
及至听完戈城主的讲述,不禁感到后背冒汗。
最近这些天,懒汉经常去往停尸间找他攀谈。
老牛在懒汉小时候就见过他,出于友邻情谊,告知他许多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信息。
彼时他并不知道,懒汉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白毛老鼠精。
如今还有命在,只能暗自庆幸验尸结果没什么进展,否则他此时恐怕早已魂归黄泉。
戈隆见民众脸上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知道他们怀疑捕快们是随意抓了个替罪羊,起身道:“捉拿真凶之人就在你们之中。待老鼠精现出本相,你们就会相信本官的话。”
民众们左右观望,都发现了混在人群中的陌生面孔。
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又不见了踪影。
再度看向公堂,发现此人已立于奄奄一息的懒汉身旁。
“以我的风格,向来不会留行凶者一条命。为了使真相大白,不得已打破了过往的习惯。”牧云转过身,面对寒光城百姓。
“你是谁?”不知谁抛出一个问题。
“在下牧云。”
“牧云又是何人?”
“在下负责追查连环命案真凶,还你们太平日子。”
牧云左手一指,躺在地上的懒汉不再挣扎,从腔子里钻出一只体型硕大的白毛老鼠,浑身血淋淋地发出刺耳尖叫。
围观民众吃惊不小,下意识倒退几步。
牧云本想杀掉为非作歹的白毛老鼠精,意识到自己并非执法者,还是决定按照夏国律令走审判流程。
至于迎回神机营的事,尽可以趁热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