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惟明道:“嘿,大唐漕工、船民不下二三十万,但我们来西域的路途万里,不可能带这么多人,只不过几百最精锐的弟子,这点人要投入战场无异于杯水车薪,毫无用处,但要是用来偷袭敌军后方,截断粮道,烧毁仓库可就是我等江湖人士所擅长的了。”
段秀实道:“是啊,多亏了浑把头等人找到了大食人的储粮之地,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饷,大食人失了补给,只能撤退了。”
独孤湘问道:“那葛逻禄人呢?我看他们都是猎户,饿了自己打猎就好了,可不需要粮秣。”
段秀实道:“大食人收买葛逻禄人无非许以金银财货,如今仓库被烧,连粮食带财货都烧了个赶紧,葛逻禄做的现打不赊的买卖,可不会再替大食人卖命咯。”
说着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独孤湘又问:“浑二哥,你怎么知道大食人把粮草藏在哪里?”
萧大有道:“湘儿妹子,你难道忘了咱是干什么的?”
独孤湘不解道:“除了习武,就是操舟、拉纤咯。”
萧大有道:“哎……我们在大唐不就是运粮的么,无论水路陆路,无非是根据军人吃多少带多少,来决定储粮和中转之地,只要知道大食人的进军路线,不难推测他们运粮路线和储粮地点。”
程千里这时也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插进来道:“这事儿我不得不佩服浑二,老小子金算盘打得噼啪响,不仅准确捣毁了大食人的几个临时中转的粮仓,更是深入敌后,奇袭白水城,纵火烧毁了全城,如今白水城已成了黑石城咯!”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江朔赞道:“浑二哥果然深谙漕运之道……”
萧大有听他们都在夸赞浑惟明,不禁不满地道:“浑二深谙漕运之道,我和谢老大可以不含糊。”
江朔忙道:“是了,今日漕帮四大把头有其三,什么粮仓找不到。”
谢延昌可没有萧大有这般小器,道:“说起漕运,我老谢也不服人,但浑二能化用运粮的经验,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反向找到大食人的储粮之地,说来不难做来却难,我老谢佩服得紧。”
浑惟明摆手道:“老谢太抬举我了,全是江少主运筹帷幄,居中调度之功。”
江朔大奇,指着自己道:“我?”
萧大有也道:“少主何必故作惊讶?一月前你传书给我们,让我们尽快进入安西,南八和曜郎去找拓跋汗王借兵,到碎叶城掩护唐军撤退。”
萧大有党项羌人的首领拓跋守寂的尊号是“大上白”,对外族首领一概以“汗王”称之。
封常清道:“是啊,党项羌弓手来到碎叶时,我还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江少主身在江湖,还知道党项人弓术厉害,更能请得动塞上弓神亲率大军前来相助。”
一旁的拓跋守寂道:“江小友于我党项羌人有大恩,别说是派点弓手帮手这样的小事,就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党项人也死不旋踵。”
江朔心中虽然感动,却越发的糊涂,他有无数的问题,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萧大有继续道:“至于我们几个么,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潜行敌后,伺机烧毁大食人的粮仓,初时我对你以浑二为主的决定还颇有微词,但经此一役,我老萧对少主可是越发的敬佩了。”
江朔感到脑袋里嗡嗡直响,问浑惟明道:“浑二哥,你们收到书信,怎就知道是我所书?”
浑惟明惊讶地看着江朔道:“少主用的不是我们当年所定的传书之策么?当年我们约定用盟主之宝,那枚青铜古镜背面的花纹做花押。”
三位把头和鲁炅、南霁云、狄侃等人均从怀中掏出一枚纸笺,正是加盖了盟主之宝的密信,详细说明了委派各人各自做些什么。江朔看得更加疑惑了,这确实是那枚铜镜的花纹,而文字依稀像是自己的笔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写过这些纸笺,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那枚铜镜还好端端地揣在他的怀中。
独孤湘也凑近了观看,奇道:“朔哥,这真是你安排的?我怎不知你何时做的擘画,怎么漕帮、江湖盟众位把头、湖主齐聚,独独少了我阿爷和卢郎。”
萧大有笑道:“小湘儿,这还不明白吗?这事儿连我老萧都知道,卢大哥是总要有人留在中原管漕运的事,卢郎是漕帮总军师,留他在中原调度漕运最是稳妥。至于葛庄主么,少主虽是江湖盟主,但葛庄主毕竟是他岳父,这世上哪有女婿差派岳父的道理?”
江朔和独孤湘闻言立刻羞红了脸,独孤湘双手乱摇,道:“不是,不是,我和朔哥还没有……”
萧大有笑道:“就算没有,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准女婿见了准岳父,也是一样尴尬的,不如让葛庄主在江南好好待着,享清闲咯。”
谢延昌见朔湘二人已经羞红了脸,立刻呵斥萧大有道:“胡说什么?少主和独孤家的事还需要你来操心?”
他虽这样说,众人心中无不以萧大有所说为然,只是不像萧大有这般没有城府和盘托出罢了。
江朔继续问道:“那是谁给你们送的信呢?”
这下可就众说纷纭了,有说是中年驿卒的,有说是街头小叫花子的,更有翩跹公子,美丽少妇,不一而足,几乎没有重样的。江朔心道:这假传我命令之人隐藏的颇深,看来几位见到的没有一个是本尊。
众人见江朔一脸疑惑,又问得如此详细,也不禁生疑,南霁云问道:“难道这些命令不是少主你发出的?”
江朔摇摇头,众人见状皆是一惊,交头接耳起来。
南霁云道:“这事倒怪了,若那人是为了搅乱我们,倒说得过去,但他的计策环环相扣,全是为大唐着想,却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浑惟明问道:“少主,难道那枚青铜镜被偷了?”
江朔摇摇头,却又自己也不放心,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了里面还有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后,露出里面一枚古朴的铜镜,铜镜已经被打破过一次,两面一般的乌黑,但一面光华可鉴,另一面却刻了古奥的图案。
江朔道:“这铜镜表面的黄铜镜原来是镶上去的,已经被打破了……”后续的事情涉及西海龙驹岛下的秘境,江朔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因此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浑惟明拿起铜镜在手上观看,这确实是当年李邕传给江朔的那一面铜镜,图案和几人收到信笺上的花押图案也完全对得上,背面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墨迹。
浑惟明将铜镜放在自己鼻子地下,用力嗅了嗅,道:“铜镜上有墨香,这是松烟墨,虽然经过仔细的擦拭,已经看不出痕迹,但镜后的油墨味却经久不散,仍能闻到一丝气味。”
说着浑惟明恭恭敬敬地将铜镜递回给江朔,道:“看来是有人趁少主不留神,悄悄盗用了我们的接头暗号……”
江朔皱着眉头,却想不出来何时曾经被人拿走过这枚铜镜,忽然他心中似乎有了个模糊的轮廓,但他却又不愿意说出来,一旁的独孤湘却脱口而出:“是珠儿姊姊!”
谢延昌疑惑道:“什么珠儿姊姊?这位姊姊是何人?”
独孤湘道:“珠儿姊姊叫李珠儿,是范阳安禄山的手下。”
萧大有一拍桌子道:“安贼的手下,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霁云道:“就是那个契丹娘子吧?此女妖异,心思深沉,搞不好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少主千万小心。”
江朔点头表示知晓,同时道:“珠儿姊姊其实算不上坏人,但心思深也是真的。”
他心中想到的却是隐藏在李珠儿背后的两个字“隐盟”,李珠儿应当是和他在南诏朝夕相处之际,偷偷盗用了铜镜,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花押的做法,很可能是见过花押信笺而推理出的用法。出蜀之后他们和李珠儿分开,想必是李珠儿回中原时,将这些信笺用自己的方式传了出去。
这么懂军事,有如此通晓人心,只有一个人能达到此境界,便是隐盟巨子裴旻,裴旻本就是唐军大将,在西域各地又有自己的眼线,这仗有几分胜算,变数在哪里,想必裴旻是最清楚不过了。
此番唐军和吐蕃大战,大食人虽然在战场上击退了唐军,但唐军斩首敌军的数量远超对手,可谓一个得了面子,一个得了里子。
现在想来,这一仗打得颇符合隐盟的希望——人数更多的大食人几乎被唐军打残,而人数劣势的唐军而言,固守怛罗斯城也没用,高仙芝原本就擅长快速奔袭、移动歼敌。正正之旗、堂堂之阵伤亡过大,唐军健儿在安西四镇不过两半四千人,承受不起这么大的伤亡,只能撤回碎叶城。
此战之后,双方互相忌惮,战事可能就不会如此频冉了。
江朔不愿意加入隐盟,不想和隐盟有任何关系,但没想到李珠儿用假传命令之法,一招轻松将葱岭以西的局势引导到隐盟希望的方向,隐盟在大唐关系盘根错节,就算江朔不肯合作,隐盟也自有办法让他如牵线木偶般实现自己的诉求。
想到此处,江朔不禁心中一阵恶寒,仿佛自己被笼罩在隐盟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