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墨大醉了一场,夜里意识飘忽,踩着九霄踏术,在翠屏山下的镇子里飞驰呼啸,直到第二天在人家屋顶上醒转过来。
镇子里惶恐不安,传闻昨夜从山上来了吃人的夜枭,官府都张贴出榜文,要求严查是何种怪物,提供线索即可得赏金一两银子。
李夜墨混在看榜文的人群里,摸了摸脸,有些讪然,山谷里待了太久,他的酒量似乎弱了许多许多。
没有再多做停留,李夜墨接着赶往浮阳城,要去确认钟晓是不是活着。
他当然希望这个傻丫头还活着,最好已经嫁了人,过上了远离是与非的平淡生活。
江湖有什么好?
最蠢最笨的人才会向往虚无缥缈的自由,人只有两只手,抓不下更多的东西,想要抓住一样,就注定要放下手中的另一样,而江湖的自由,是所有宝物里最不值钱的存在。
李夜墨抓住了江湖的自由,失去了更多,失去了平静生活的资格,失去了去爱的能力,用什么去爱呢?用这副六十多岁的、残破的、丑陋到能把胆小鬼吓哭的身体吗?
爱而不能令李夜墨万分痛苦。
钟晓死了、钟晓嫁人了、钟晓一直在等着他、钟晓过得很苦、钟晓和另一个人得到了曾属于他们的幸福,李夜墨幻想着种种可能的结果,却发现每一个答案都能把他的心撕开。
若非要选,最好的结果是钟晓得到幸福,和他李夜墨无关的幸福。
这个傻丫头,天真勇敢得厉害,简直就是个琉璃雕琢出的形态,一个绝对英雄主义的化身和拥趸,除了武艺不足以荡天下不平,简直就是天生的侠女,这种人就像泥土里的纯净琉璃一样稀有,她值得被祝福,也像纯净琉璃一样脆弱,极易在浑浊的世间感到痛苦。
李夜墨在浮阳城里打转了两圈,才敢走向镇远镖局的旧址,还没靠近就被四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堵住。
为首的一个乞丐桀桀坏笑:“死瘸子,看着面生,刚才见你一直打转,外乡人吧?看这打扮,身上还挺宽裕?我告诉你,浮阳城里可不太平,要不要我们四个保护保护你呀!”
李夜墨冷笑,手指已经勾在了九解上,“乞丐不去要饭,想抢劫老瘸子吗?”
四个乞丐急了,“老爷子,抢劫这话这话从何说起啊?保护!保护听不懂吗?再说我们像乞丐吗?火船帮您听过吗?我们都是堂主钦点的、留在浮阳城的护卫,想保护您赚点辛苦钱而已。”
李夜墨打量着四人,嘴上讥讽道:“衣衫褴褛,满身酸臭,骨头带肉上称都打不了一百斤,还要说是火船帮的护卫,你们能护卫谁?你们护卫的东西也不怎么重要嘛,叫你们留下的堂主估计也是个不靠谱的。”
四个乞丐大怒,“死瘸子,骂我们可以,骂我们堂主,拆了你的骨头!”
李夜墨冷笑:“你们堂主是哪个?我记着,下次我拆了他的骨头!”
“那你听好了,别吓得撅过去!”
为首的乞丐走上前,高声道:“我家堂主乃是赫赫有名的三花堂主,火船帮子虚堂,天门荧惑堂,兼丐帮堂主的飞蒲草李夜墨!”
李夜墨伸手扒开乞丐额前乱糟糟的头发,但从那张脏兮兮、颧骨突出的脸上实在认不出这人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高声道:“我叫张三,姐姐是平安镇一枝花张翠兰,三花堂主李夜墨是我姐夫!”
李夜墨有些失神,半晌才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子虚堂现在是火船帮总舵直属,没有堂主了,天门早就裁撤了荧惑堂,而你们的堂主李夜墨也已经死在阳顶峰上?”
四个乞丐彼此看了一眼,气势陡然衰落下去,“再等等看吧,堂主是个有本事的人,万一还能回来呢……”
张三更是抹着眼泪,“他可不能死啊,我姐姐还等着他呢!”
“他让你们看护的人还好吗?瞧你们这身打扮,怕不是已经饿死了吧……”李夜墨皱着眉发问。
乞丐反驳道:“哪能!我们还没饿死,邓老爷子就必须平安无事!”
李夜墨长叹口气,“你们可以叫我夜先生,我是飞蒲草李夜墨的朋友,这次专程到浮阳城来见见邓老爷子,若是他还好,我会替飞蒲草嘉奖你们!”
乞丐听着要被嘉奖无动于衷,却是怯怯发问:“夜先生,我们堂主真的死了吗?”
“真的。”
李夜墨咬着牙回答:“先带我去见邓老爷子,此后若是你们还愿意守护邓老爷子,我会替飞蒲草给你们工钱,不过从此只是受我雇佣,与天门、火船、丐帮都无瓜葛了,你们若是想走,我会给一笔足够你们满意的钱,让你们这三年多的时间不会白费。”
乞丐们垂头丧气,将李夜墨带到镇远镖局。
这里的环境相较李夜墨和钟晓上次来时差了许多,上次李夜墨还是双花堂主,借着天门、火船的威势,加之大把的白银,大动土木帮忙修葺过,如今却比上次还要衰败。
门前的石狮子都叫人搬去了,木门斑驳开裂,牌匾颜色也暗淡了。
暗淡了也好,镇远镖局已经变得名不副实,莫说远,近处也不能镇平了,大门外,几个泼皮正在砸门。
张三四人赶忙上前推开泼皮,大声斥责:“做什么,不是早说不要追到家里来吗?三爷赖过你们的帐吗?”
“张三,这是你的赌债?”
李夜墨眉头一皱,他从一开始就不放心这四人,到底是市井里的泼皮无赖出身,恶习难改。
张三还未说话,旁边的兄弟解释道:“夜先生,你误会三哥了,我们倒是想赌,也要有钱才行呀,你瞧就我们这一身破烂,哪有赌坊肯给我们赊账!”
砸门的泼皮张狂笑道:“死瘸子,你要出头吗?”
李夜墨也笑起来,“不是不可以,但我想知道钱是怎么欠下的。”
泼皮刚好开口,张三一只手扣在他嘴上,请求几人要说也行,离院子远些。
泼皮白了张三一眼,把李夜墨请到一处茶摊,自己大咧咧一坐,手指张三道:“老爷子,你这个兄弟是外面来的过江龙,兄弟我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在这个地界上,除了朝廷税赋外,还需要给我交些安全税,当然,我不能保证你们安全,但没交的,我保证你不安全!”
李夜墨轻笑:“所以他们欠的帐是应该给你的安全税?”
泼皮拍着桌子大喊:“何至呀,这四个家伙想拉着我的兄弟翻了我的天,这我能忍吗?带着兄弟拆了他们的房子,他们欠了我一笔拆迁费,一百两银子。”
李夜墨扫了眼张三四人,张三嗫嚅道:“夜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们以前在平安镇的时候,威风得很,连朝廷的赋税都不交的,让我们给他们交钱,凭什么呀?”
泼皮们笑起来,“还能凭什么,凭你打不赢我们,不想吃拳头,就要交钱!”
李夜墨喝了口茶,问:“这钱交了?”
泼皮道:“没交齐,说好了每月加上安全税给三两银子,这不是没交嘛,所以我们就找上门了。”
张三道:“夜先生,今天在街上拦您,就是为了这个银子的事,我们凑了二两,只差一两了……”
李夜墨道:“你们哪里来的银子?”
张三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好意思,“卖些家具,我们也会去做些苦力活……”
这话一落下,破皮们哈哈大笑,“张三哥,你好歹算个人物,这混得也太惨了些,做苦力?真够牛马的!”
“和诸位没得比?”李夜墨问。
“差得远了,缺钱就去抢,缺东西就去拿,我们江湖中人最重要的就一个潇洒!”泼皮得意道。
李夜墨笑道:“好说,这钱我来给。”
泼皮们立刻道:“本金是一百两,加上利息,可滚到三百两了!”
李夜墨还是笑道:“好说,这钱我来给。”说着,把钱袋解下来,露出厚厚一打银票。
泼皮伸手想拿,李夜墨却把钱袋塞回怀里,笑道:“钱我可以给,但是你们要把人都叫齐了,当众给你们,让所有人都知道张三把钱结清了,免得后来又来要,惹人心烦。”
泼皮当即答应,安排去叫没来的兄弟们。
李夜墨走进一个僻静小巷,呼唤二十几个泼皮们都进来,张三等人被李夜墨安排守在外面。
盏茶的功夫,李夜墨面无表情,一个人从巷子里走出来,张三四人赶忙跟在后面。
张三忍不住回头往巷子里瞧了一眼,却见二十几个泼皮诡异分列两排,后背紧贴着墙站着,一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