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荒郊栖陋居
作者:尘墨语   英雄无悔之大唐风云录最新章节     
    楚歌、李晟二人与皇甫翎名分上下,自选择头前驾车,扬鞭催着来时所乘的爱马坐骑,顺大路往渡口而去。王十二稳坐车中,抓紧休息养伤,因此也不管几位小辈,自闭目调息,让不甚熟悉的两女一男都一时没了场中主心,只得半晌沉默不言……

    姜文心本就喜静,转瞬之间便已释怀,独自倚窗侧目,远望阡陌变化,怡然自得。段怀皎哪怕是素日里心思活达了些,但此时不知是否念头大半系于自己这名义上的“文定之妻”,也眼中不离,时不时地看向伊人所在……

    许久无话下,终就是一旁的皇甫翎耐不住寂寥,来回看了看二人,吐言道:“……这对纸上夫妻当真有趣得紧!明明刚交心比过一场,词间情真意切,眼下却如此隔座两方,反而装似陌生人一般……啊,不会是姜家姑娘不愿同你这花言巧语的公子哥亲近吧?呵呵呵……”

    “是啊、是啊……我之家事如何现下倒未可知……但皇甫姑娘看似却真难让人倾心相聊。看,这不就惹得某家兄弟赶马去了?”段怀皎对旁人的闲事儿总比自己的拎得清,故而常能一针见血地抓住对方短处,再一番冷嘲热讽。

    此番话里藏针,意有所指,既是让姜文心会心一笑,又弄得皇甫翎没好气地嗔怒道:“呸!现在想来姜家姐姐真是看走眼了,竟然能大度原谅你这薄幸糙汉,还同你一路出游散心,实叫本姑娘佩服、佩服……”

    说着她似想起方才场景,忽地眼珠一转,直问出旁人十有八九心中好奇之事:“……倒是你二人之前在县衙中,一个一段唱词,一个一段小曲的,交心之下旁若无人,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心头秘密……不知姜家姐姐能否为小妹解惑,也让小妹涨涨学识,好回去说给爹娘听听?”

    此问一出,不止两位“车夫”转过头来,侧耳倾听车内答话,连一旁养息的王十二都不禁醒了醒神,微微开眼目视姜文心,算是也想要满足心里一丝好奇。

    就见姜文心若有几分踟蹰,一时微笑,未作回答。却是段怀皎神色一亮,仿佛找到话口,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要说姜家……姜家世妹所唱一阕中之词句,可说‘一波三折’。先不提世妹新改律调,自成一家,就说那暗藏的机锋,若段某未得提点,恐也半晌摸不着头绪……”

    说着段怀皎顿了顿,看了姜家妹子一眼,妄图来一番知己相合,眉目传情。可惜对面却依旧不动分毫,不接半句,遂又只得挠了挠头,讪讪然地自己玩笑,补道:“……唉,神女无心多言,还是只能让我这耍嘴皮子的继续说明……小可一时试过多种谜题猜解之法,也只是徒劳,皆因不懂关窍。此词关键就在于‘藏音于首’四字……”说话间再念诵了一遍上下两阕,接着说道:“几位试着读读每句词的首字,共有字十二,将之间隔相连,再以音猜字,上阕约就可得‘段郎可要悔婚?不知佳人在侧?’正是世妹对段某人的一番责问……”

    见那几人还在回味,他段三郎也不等待,继续厚着脸皮说明道:“……姜家妹子厚恩,段某人哪还能这般不识趣?故而效仿之,拟音成词,回赠下阕,言及‘请恕有眼无珠,还望姑娘原谅。’算是小生只言片语,略表心迹罢了……”

    姜文心此刻面上早晕染一层淡淡绯霞,故而听到一半便已悄悄别过脸去,暗自冤起段三郎的口快心直……眼映窗外景,心系车中人。她不管段怀皎明里暗里的示好之情,兀自嘴唇微动浅吟,如未见车上诸人投来的佩服欣喜,不知一颗玲珑剔透心又在思量什么……

    段三郎见她似不欲再续这闲话,忙换了话题。好在他博学强记,才思敏捷,随意间家长里短也可讲得别开生面,与车中在座诸位畅说一番江湖热闹,倒也活泼愉悦了气氛。

    一时间人聚恰,路顺通,马蹄尚轻,本就走得不快的车舆,不知不觉行到了天昏。已是申时近夜,渡口早无舟楫停泊,更不见半个船夫艄公,只能等待明日起早,再寻船家……

    望着四下灯火难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为要紧的自是寻个落脚的地方。否则这田野地头上的,左右草盛林密,多有虎豹蛇虫滋扰,再带上这对不通武艺的男女,莫说安眠,一个不小心连性命也堪忧。

    几人又从洛河边往来时路回赶,寻寻觅觅一阵,总算找了一处废弃的旧屋。见当中间的正屋无门,看内里插着几根梁柱,似窝棚般,撑起一片残垣断壁,让一行也算有个遮风避雨之处。

    解下马具,将马车推至墙侧,足够两名女儿家凑活过上一晚。还未等李晟吩咐,楚歌先已主动去拾取干草柴薪,准备生火守夜之用。皇甫翎倒是一脸新鲜样,刚下马车时还为生平首次随外人野营而一脸兴奋,四下巡视起来。不多久便看到这简陋的露宿环境,心中暗忖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只是看其他人没有多言,面子上也不好发作,只黑着一张脸,空手伫立一旁。

    段怀皎正好下车,领着姜文心,将随身行李搬卸下来,不经意间见着皇甫娘子的脸色,哪还不知她困扰,故而心下好笑。再看了看身边这未婚妻,按理也是大家闺秀,却安之若素,未露埋怨之色……遂赞同似地点了点头,即想嬉戏说闹一番,调笑皇甫翎道:“皇甫娘子功夫高强,想来江湖经验亦远胜我等小老百姓……不知现下该如何打扫安置这地方,还请娘子教授。”说完了还向着姜文心眨了下眼,想她也能心领神会。

    姜文心聪明伶俐不输段三郎,哪还不知道他话中意味……觉得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般少年心性,心虽绝顶聪明,可若今后在小人面前这般直言,难免惹出事端来……当下也没接他的话,默默在一旁安置起行李。

    皇甫翎这边是个直肠子,听这段三又直接拿话引自己,愤然言道:“你这穷酸儒,藏什么村话咧?要打扫也该你去!快点儿把姑奶奶的行礼递过来,再点上蒿草熏香,把蚊虫驱赶了!若慢了点儿,非让你饱餐一顿石子不可!”

    段三郎一听可不乐意了,也没好气地念道:“我这就关心皇甫娘子你一句,却换来骂声一片……一天打打杀杀,粗声粗气,一点都没女子温雅娴静的模样。当这一点,你就合该向姜家妹子好好学习……”

    姜文心在旁听着好话,仍不搭头,心中还是止不住生出欢欣之情,看着面前这男子更是多了两分顺眼。只是这边惹得皇甫娘子火起,高声叫道:“你这口无遮拦的酸儒,谁说本姑娘只会打打杀杀的?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打打杀杀的厉害!”说着环视周遭,看见右脚前方三寸正有一小片碎木块,灌以巧力,用足尖点飞木片,射向段怀皎腘窝委中穴处。

    段怀皎情急下哪里能反应过来,“啊”的一声,吃痛趔趄跌向了旁边,正好扑在了姜文心素衣柔身上,共同倒向一堆干草……段三郎从未如此与少女贴身相亲,霎时就感手脚软麻,闻着一股从未闻过的淡雅馨香入鼻,使他神魂颠倒,没了主意。二人对上眼来,脸色皆羞红,呆愣片刻,忽地响起一道清脆尖鸣,就见姜文心勉力推拒下,二人这才慌忙起身分开。

    公子连番作揖道歉,女儿家则埋头不语,只顾理着衣装发髻。在外收拾的听到声音后,靠近来察看,只见皇甫翎独自掩嘴大笑起来,放肆玩笑道:“反正你二人快要成亲了,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哈哈哈哈……快看那段家哥儿的面色,如烂熟的柿子般,红里泛紫,真是有趣,哈哈哈哈……”

    姜文心听后大羞,罕有嗔道一句:“呸,真不知羞……”便转身借收拾行李为由,暂避众人目光。段怀皎则红着脸,就势顺手拿了件包裹扔向皇甫翎。只见皇甫娘子轻松闪身一躲,由于天色已黑,待布包落地后,才看清是自己的随身之物,又是破口开骂道:“好你个不开眼的臭小子!干嘛拿本姑娘的行李乱扔,果然是眼盲好色之徒!”

    段三郎正想回击一两句,此时王十二轻咳了两声,忙以长辈身份打断二人,说道:“行走江湖,荒野露宿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二人勿再胡闹……车马劳碌一日,大家早点歇息,养精蓄锐,待明早还要接着赶路哩。”

    老道儿已发话,晚生们倒也不好再多争辩什么,忙加把劲,将屋内腾开,垒石生火,连皇甫娘子都被安排了个喂马的事职,一时盯着段怀皎放狠,连带拾柴而回的楚歌也一起暗骂几句……

    待少歇,就着晚风暑气吃了些干粮,众人围坐谈天说地间,李晟抬头看月朗星稀,道:“……少润而气清,明早倒是个好天气,正好赶路……想来顺利,午后或可直入长安城。”

    王十二闻言默默观察起星相,突然见乌云闭月,星光黯淡,遂从怀中取出龟甲,口念一诀,手掐一印,卜上一卦。只见他面容略紧,独自叹道:“上离下坤,得卦‘明夷’,象曰:离火坤地。地火无光,前途不明,困难重重……前路不明,恐有灾祸,宜遵时养晦,坚守正道,一路需小心应对啊……”

    李晟见他似有些担忧,禁不住出言宽慰道:“道长切莫过度担心,问卜之事只为随势导运,成事还在人为……我等勠力同心奋楫笃行,定可万事顺心。”

    谁知这时候段怀皎却接了话头,打趣说道:“别的行脚方士道行如何在下不敢说,但十二叔的卜问之法深得‘三山灵卦’真传,十之七八都有应验。尤其是那凶兆坏事儿,李将军还是多留心一下为好,哈哈哈……”

    王十二一听这侄子的调侃,也笑骂道:“……要论‘一语成谶’者,你段三小子的乌鸦嘴才是老道人生平仅见,那是十之有十,必定应验,着实叫人佩服!呵呵呵……远的不说,上次你西市胡言露财,转头就丢了饭资,害得老道儿一把年纪还跟你吃起白食,岂不冤枉?”

    段三郎被长辈当面揭短,面色一红,只得尴尬陪笑两声。年轻女孩儿对巫卜之事本就有好奇心,姜文心好学却不好直问,幸而皇甫娘子不意关系亲疏,开口询道:“道长道行如此高深?那不知能否为小女子卜上一卦,求问将来姻缘如何?郎君是否般配?”说完这话,有意无意地往那冤家瞟了一下。

    “……不知皇甫娘子知否玄学卜问的道术规矩?”王十二微笑反问,见皇甫翎摇头以示不知,当即解释起来:“……我道家玄术皆源于《易》理,后衍化繁生各种道术门类。老道儿师门承‘三茅真人’上清一脉,也算正统,主传易卜,次研观星。师门对问卜曾有教导:‘知易者不占,善易者不卜。’故而订下每日至多问天求卦一次,且只关生死吉凶。多欲多求而不知自制自强者,易伤天和,所以鄙派从不不替人求姻缘等诸般世间名利事……因而姑娘的问题,恕贫道不能回答……”

    见对方不掩失落,王十二轻笑一声,劝解道:“岂不闻常言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皇甫娘子既真心渴慕良人,当常怀善心、行善举,才易得上苍眷顾……”至此沉吟片刻,方又说出:“若非要求个姻缘,可在此事完后,往那天意宫求问,毕竟是长安‘金门’第一家,该可给个满意的说法……”

    “罢了、罢了……若到头去了那处,撞见那袁小头,姻缘也成孽缘了。皇甫翎随口补了一句,余者听后不禁莞尔,使得相处不久的众人在阵阵闲聊里越发畅快起来,却不知远处的灌木密林中,有十数双眼睛正盯着那破庙内摇曳不定的火光……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