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Lonely God
作者:变迁之诗   绯红之环最新章节     
    事物被创造出来之初,之后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正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无预见之能的凡人尚能总结出这种规律。

    用你认为的“比较科学”的原理来解释的话——如果造物时每颗粒子的运行规律都清晰可见,那么......与其余粒子的协同、共振也同样可以观测到,只是难度与计算量呈指数级别增长。

    若观测容量足以将个体扩大到整个族群,区域扩展到整片大陆,那么就可以做到本王上述所说的一切。

    这,便是所谓“预知未来”的真面目。

    听完这一连串混杂了大量连古涅自己都听得一知半解的古怪词汇的陈述,他实在是有些喉咙发痒,不知是该口吐脏字还是该吐出一大口老血。

    他实在不懂支配王跟他解释这些究竟有什么用,又要怎么将”未知的选择权“归还给他。

    唯一的用处,恐怕便是尽可能地诠释出了他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且命运一直被神明操弄于股掌之中.......这抹残酷的光景。

    “解释了这么多,现在你应该多多少少能体会到本王成千上万年观看一幕又一幕早已获悉结局的影像时,所催生出的不悦吧。”

    “........”说实话,古涅即使体验不到这种“痛苦”,事到如今也能从比喻的修辞中理解到一些了。

    人类有人类的烦恼,神仙也有神仙的倦怠,两者并没有因力量的多寡而产生太大的差别。

    仅此而已,仅限于此。

    至于神仙一丁点的倦怠通常会给人类带来多么恒久又巨大的痛楚,这就不在支配王的表述范围内了。

    “那你的‘观测能力’对同样身为博萨斯的魔王会起作用吗?”

    “当然不会。”

    “哈啊,这不就行了?!你既然想找乐子,找自己的妹妹去玩不就得了?反正你也无法观测到魔王未来的举动。”

    “呵,人之子啊……人之子,”谁知支配王却转过头来眯着眼重复了两遍圣光教派对于人类的称谓,“你都能想到,本王怎会想不到?这么做自然是毫无成效的。”

    “为什么?”古涅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本王与魔王认识的岁月足以媲美整个世界存续的历史,对彼此的行为模式已经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早已无法从对方身上汲取乐趣了……同理,其余同族本王亦是知根知底。”

    确实,神若是会“感到无聊”的话,就证明祂们拥有某种与人类相似的“性格特征”,相处个几万年恐怕连对方底裤的颜色都会知道个一清二楚。

    例如古涅和燕无殇已经认识差不多二十年了,基本上对方的喜好以及对于各种事情的反应都能猜个九八不离十。

    这还仅仅是二十年!纵使神明的深邃超乎人类百倍千倍,但只要有时间的累积,一切就都不在话下。

    支配王的“小小烦恼”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成了一盘死局、一颗死扣、一个自根源上便无法解决的问题。

    “只有一种生命体是例外,足以创造出本王无法预料的未来。”

    果不其然,神不会自曝其短,更不存在什么无解的“死局”。

    支配王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等待某人的回应。

    祂知道古涅可以回答上来。

    “……异世界来客……”古涅有气无力、仿佛三魂七魄均被击散似的轻声低吟道。

    提示其实已经相当明显——刨除力量与血统,他与芸芸众生最本质的区别无非就是“异界来客”这个身份。

    “构成生命的物质与灵魂全部来自博萨斯,所以无法逃离‘观测’,反过来也就意味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支配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古涅都是那么的熟悉,但连在一起后却让他难以理解。

    “可……你之前不是还说我的想法与行为在你面前一览无余吗?!”支配王不会说谎,于是他开始混乱起来,并妄图靠自己的逻辑在这片混沌中竭尽全力地攥住一片光明。

    “本王的女儿们没有观测之能,不也把你耍得团团转吗?这与法则无关,单纯是智能层面上的‘操纵’,简而言之,就是你是个很好懂的人。”

    古涅眼角抽搐着张口结舌,心里虽然很不爽,但一时半会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是啊,解开一道初中生级别的数学题为什么非要用上量子计算机呢?难道不借助外物,你就连一千以内的加减乘除都不会了吗?

    “异界的灵魂,困于俗世的囹圄之中,被人类社会的约定俗成、条条框框、道德观、正义感所浸染……最终也只会沦为‘平庸的无趣’。”

    古涅就如同一枚棋盘上被黑子团团包围的白子,无论是依照围棋或是翻转棋的规则,都是气数将尽。

    他固然“特殊”,但却被限制在了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内,无法施展开拳脚,每次都只能面对两害取其轻的终极选择,也就无法作出“破格的行为”。

    博萨斯无法支配他,却可以轻易支配他身边的一切。

    让其余选择消失殆尽,亦是一种支配。

    听上去有些脱裤子放屁,但却是命运最残酷的玩笑。

    “你的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反常举动实在是有些刻意,这份‘刻意’即是‘平庸’的近义词,凸显而来的特殊其实并不特殊。”

    古涅着实有些惊讶于对方那不断进步的语言表述能力,圈圈绕绕、意象不明,却莫名其妙地能让他大致明白其中想要表达的含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啊!!”古涅忍不下去了,因为那句话无疑是在对他引以为豪的“主角美学”提出质疑与批判!

    你可以指点,但请不要对老子指指点点!

    “所以……本王才要让你从这片根深蒂固又兴致缺缺的框架之中解脱出来。”

    支配王打了个响指,瞬间霓虹寂灭,声波消散,灯火阑珊。

    他们回到了起点——那已然化为一片黑白的茶会。

    支配王端坐在了古涅之前的那张椅子上,导致茶会主人只能呆呆站在变成默剧演员的两条龙中间。

    辛德拉与菲奥娜的姿势神态与一小时前毫无区别,也不可能有什么区别,毕竟换算过来只是经过了一毫秒而已。

    古涅也想打个响指变出个能坐的东西,可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思维殿堂的管控力。

    所以他只能背着手站着,像极了一个即将受到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

    “人类总喜欢为自己的欲求找诸多借口,意志受到诸多钳制而扭曲,以对错的名义定义自由,将无能与牺牲粉饰为族群的荣耀……本王需要你从这些樊笼之中跳脱出来,从这些博萨斯编制的命运丝线中挣脱出来。”

    支配王眼睛瞟都不瞟古涅身旁的“左右护法”,探出一根手指。

    “怎……么个挣脱法呢?”

    “你为什么非要挖空心思去延长圣光神祭品的寿命,即便你心里清楚自己八成是在做无用功?”

    “哈,这个问题你女儿已经拷问过我了。”某人双手一摊,面露苦涩与冷漠兼容的无奈,然而支配王幽深冰湖一般的目光却使他不得不咬着牙将答案再次归纳、复述。

    “我嘴上虽然说着情啊爱啊之类的屁话,但其实只是因为我把她当作了一盆衬托自我存在意义的草本植物,即使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也必须配合我的演出。”

    古涅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直白,足够真实了,说完后甚至胸口突然变得轻松了不少。

    “非要编出这么多理由吗?在本王看来,缘由是爱情还是支配欲都无所谓,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私欲’,既然都是‘私欲’,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成‘你就是想这么做’呢?”

    “额呃!”短短一句话问得古涅瞬间面如土色,手指不安分地在空中抖来抖去。

    “你在做出具体行动之前必须要想出一个理由,或激怒旁人,或取悦旁人,一言以蔽之,你并不是为了自己而行动,而是为了烘托出某种气氛,寄托出某种情怀,塑造出某种精神雕塑。”

    “够……够了……”

    “演技精湛的演员可以表演出一介主角的外在,却无法展现出真正的内核。”

    “妈的……停,m……”古涅仿佛被魔音贯耳,眼眶充血摇头晃脑地捂住耳朵,脚下却像生了根儿一样牢牢粘在了草皮上。

    【真正的主角绝非单纯地依靠演绎,怀揣着目的,你追逐的就永远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影。】

    “嘶——呼……”古涅再三尝试破坏自己的听觉系统,却忘了现在的自己属于“灵魂体”,根本不存在什么耳朵。

    他又何尝不明白支配王所述的这一番正确到了极点的言论?

    主角,只有“毫无主人公自觉的人”才能胜任。

    那种纯粹,正是他所欠缺的。

    “这就是你的执念,你心中的空洞,不如说每个个体的诞生都是为了填补这个空洞。”支配王的目光、语调、神态骤然变得极为松缓、悠然,【只不过本王的‘空洞’需要所有、所有的生物来填满。】

    【由尸骸堆砌的历史、大陆演化过程中的悲喜剧、人性与人性之间的厮杀碰撞、早已注定的时代的血与泪……你要成为这座方舟的领航员,为本王献上一场接一场精彩纷呈的表演。】

    支配王张开手臂,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继续道:“本王的妹妹认为冗长乏味的喜剧需要时间去酿造,而充满死亡与鲜血的悲剧仅仅需要一瞬……你应该庆幸本王并不介意最终上演的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

    “本王……需要你的未知,来摆脱无穷的乏味。”

    “呵……哈哈哈哈……”自称为主角的人类却挤出一阵憔悴又呕哑的笑声,“你需要我、我这个冒牌主角?”

    “本王虽无法直接授予你‘主角’的名号,但却可以给你肯定、否定以及选择的权利。”

    “什么意思?”故作低落的古涅顿时抬起了头。

    “意思就是你从今往后,所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且正确的。”

    “开什么玩笑?”纵使是古涅也不敢保证自己今后的决策都是正确无误的。

    或者说,产生这种狂妄的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错误?以后你的字典里再也没有这个词了。”支配王的笃定令古涅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常识。

    “凭什么?”

    【因为这是本王说的。】

    黑白世界当中,两点猩红显得格外刺眼。

    “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忘了你在跟谁对话?”无与伦比的傲慢浮现在静谧之中,被冰霜覆盖的日轮蠢蠢欲动起来,“物种的存续皆依托于太阳的光辉,一切生杀予夺在手的本王当然有这种权力。”

    【本王的所有意志,皆是对世界本身的「修改」。】

    “唔.......”古涅虽然很想硬着头皮反驳几句,但实在是找不出任何他可以置喙地方。

    他已经被支配王没有一丝虚假的暴论绕进去了——明明打心眼儿里无法立刻接受,却又无话可说。

    神所诉说的话语是绝对正确的,绝对正确的话语在表现形式上与凡俗迥然不同!

    【人类总是遭到虚假的‘天意’所操控,将蒙受的不公倾泻到一个他们难以直面的目标上:庄稼歉收,并非天公不作美,或许是种植方法不妥;怀才不遇,也绝非天意所致,或许是因为没有相应的选拔制度;国家每况愈下,亦跟什么天谴毫无关联,或许只是单纯的奸人当道。】

    “绝大部分生灵,都活在一小部分生灵所创造的‘天意’之下瑟瑟发抖,而当正版出现时,却往往视而不见,实在是有趣的紧。”

    “那么同理,他们也可以生活在本王制定的规则之下,至少这么做比较幸福。”

    【本王要让这些凡人们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天意。】

    顷刻间,古涅感觉血管里的液体都在倒流,皮肤上的毛孔就如同活物一般粗声喘息起来。

    但他依旧要用四平八稳的语气,略带疑惑的眼神说出他最后一句台词。

    “怎么见识?”

    “你,即为本王的意志。”

    “本王,万物之主。”

    “你,即为天意。”

    “本王,永远正确。”

    “你,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吧。”

    严丝合缝的逻辑。

    无论正推还是反推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瑕。

    事物的真容原本隐藏于一片混沌之中,而支配王的意志却足以割开混沌,随时随地随心随性地划分出二元对立的领域。

    对与错。

    黑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