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涅自长梦中魂兮归来。
说是“长梦”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须臾。
一瞬之间,他再一次回到了令他痛苦万分的现实。
恶魔的怪叫、行将就木的身体、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人形肉块……全都回来了。
然而他却对一切的嘈杂没了半点反应。
“古涅”冷静又迅速地活动起他勉强还没罢工的左手,抓住了那柄刺穿自己的冰剑。
原本尚在大嚼特嚼自己宿主的冰之傲慢诡异地一僵!随后宛如一只觅食中不幸撞见捕食者的小白兔般岌岌可危地颤抖了起来。
然后少年却没有将其顺势拔出,反倒是运劲向上一拉!
“咔哧!”
腹部以上的脏器骨骼顷刻间全部报废,然而古涅却仿若没有痛觉神经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器官什么的存在意义不过是为了模仿人类而已,他既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进食更不会因为脏器破损而命丧当场。
当又冷又冰的肠子洒落一地时,冰刃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心脏。
伴随着无声的幽鸣与神秘的牵引之力,一滴“血”自剑身内渗出,“滴落”至心脏。
“轰!”一阵冲击波以古涅为圆点,转瞬扩散至四面八方!
“噶呜呜呜呜!”众多小恶魔本与目标近在咫尺,武器甚至只差几厘米便能染红……可却被雄浑的气旋掀飞,狠狠甩到了两侧山壁上,功亏一篑。
而我们的主角则半跪在地面上,两臂向外极力扩展,仰面朝天,颇有些宗教风。
宛如两条漆黑的巨鲸自天空之上坠入猩红的湖泊。
下一刻古涅的眼眶已彻底被幽冥之色占据,没有眼白,更没有瞳孔,有的仅仅是一片……凝结到极致的纯黑!
与此同时,原本将他“刺了个对穿”的冰之傲慢再一次发生了异变——穿透后背的前半截骤然“消融”不见,仅剩一个光秃秃的剑柄突兀立于胸膛上,既像灾祸之门的把手,又像插入潘多拉魔匣的钥匙。
“古涅”摇摆着站起,宛如机械舞的领舞,浑身响起锁链与金铁摩擦的声响。
天地寂静,风云凝滞。
“太棒了,我逐渐理解一切。”
世间的一草一木一鳞一羽皆在他眼中“绽放开来”,他甚至能看到每一片雪花的纹路;预测每一道疾风的去向;听到每一颗心脏的跳动。
空气中布满的元素在他的视线中变换为一团又一团微小的颗粒,魔力的构成纤毫毕现,所有活物的属性如同一个又一个简洁高效的视窗……
姓名:克鲁格
种族:恶魔(低级劣魔)
属性:体质50、力量47、敏捷43、智力37、感知20、空间(附加)999
hp:204892/423748
mp:4000/7634
只是瞥了一眼,敌人的老底儿便尽收眼底。
视窗里还有许许多多的扩展内容,包括生平经历未来轨迹心路历程等等等等……但此刻“古涅”显然对这些都没了兴趣。
他从容又缓慢地观看起自己掌心的纹路,身上的诸多伤口已经消失不见,甚至连一个痊愈的过程都没有。
“呃咳咳咳啊!”
然而信息的获取没有一丁点界限,整片雪原上所有生物的命运统一朝他“灌溉”而来!导致古涅眼角鼻孔开始溢出滚烫的鲜血,感觉大脑仿佛被扎进了一根电烙铁似的,又胀又痛。
他可以忍受肉体上的一切疼痛,却无法在灵魂的“超载”中持续过长时间。
“真是……孱弱。”只听一阵整齐的“噗嗤”声后,古涅终于摆脱了那种信息过量的诡异状态。
哈,既然无法关停,那破坏接收端不就好了?
漆黑的鲸鱼发出了阵阵调侃声。
“喀吱喀吱……味道不错……”顶着两颗血洞莅临凡间的某位神明咀嚼起了某样东西。
但克鲁格,也就是恶魔男爵却只感到一股无与伦比的毛骨悚然!
当他与那双已经毫无血肉可言、完全被漆黑火焰所填充的眼睛对视时,他竟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他发现事情明显有些不对劲,却又无可奈何。
古涅的变化实在是太仓促、太猝不及防了!
明明上一秒还躺在地上像条死狗,可下一秒却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满血满蓝地卷土重来!
凭什么?!为什么?!
“嗯……啧,那就让孤来试一试人类的魔力回路好了。”古涅的“自称”变了,声音更是变得既飘忽不定又空灵荒芜,仿佛经过了无数次混音一般。
“首先……”
“古涅”胸口处迸发出冰蓝色的光芒,随后光芒汇聚成一道道细线,流淌在自己的右半身内。
“塑形。”
话音刚落,冰蓝色好似血管脉络一样窜出断臂的接口处,瞬间“冻”出了一根崭新的冰晶手臂!
五指合拢又松开,与艺术品一般无二的晶莹造物非但具备肉体凡胎所欠缺的魔能适配度,更具有无匹的延展性与硬度,且灵活程度和原装货没有任何差异。
其原理不过是将冰之傲慢转换到了另一种形态,从“剑”变成了“手”。
那么问题来了——这天地间又有谁能一句话就改变水元素权柄的形态,甚至还有权迫使其充当义肢?
“你在......惧怕孤?”几秒之内就完成了如此恐怖的魔法的“古涅”却开始与自己的右手对起了话,“孤可不记得制造你时有过这种情感设定,啊......攫取了人类的残渣吗?”
手臂并没有任何动静,但其中璀璨如水晶一般的脉络却开始急速闪烁起来,堪比行刑前呼吸变得非常急促的死刑犯。
“呀嘎嘎啊嘎嘎!”在这段空挡间,那些被震飞的地狱生物们也终于从碎石堆里爬了出来,开始尖叫着四散奔逃,可是连接魔界的传送门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它们只得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窜。
它们本能地自“古涅”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最纯粹、最古老、最窒息的“上位者气息”!那是一种足以令魔界生物为之疯狂却又不得不逃离的可怖气息!
恶魔们赖以生存的是“恐惧”,故而对其极为敏感。
现在它们只想离“古涅”越远越好!在这么狭窄的领域内,上位者自然释放的威压会直接让它们精神错乱!
当生杀予夺均被场上那个最令人生畏的生灵所掌握时,它们要么选择臣服,要么就必须逃离!
只可惜它们明明知道要活命就只能逃离。可却完全不了解具体的方法。
“叽啊啊啊!啊、咯啊啊啊啊!”
当第一只低阶恶魔离开战场一定距离时,它的身体竟兀自焚烧了起来!阵阵幽深的火苗自七窍之内喷涌而出!连皮带骨转眼间就将其化作了一团灰烬。
可还没等其余恶魔为同伴的惨状发出一声又一声无聊的惊呼,连锁反应便无情地降临了。
“咔!咔咔……”霜冻弥漫开来,仅仅一个刮蹭,血与肉的冰渣洒落满地。
大地与泥土张开血盆大口,化为最高效的搅拌机。
“嗷嗷啊啊啊!!”骨节骤然增生刺破身躯,好似破茧而出的灰白蝴蝶。
疾风衔起猎物,于高空之上分食殆尽。
黑雾如蝗虫过境,恍惚间一切陷入永恒的腐败。
光柱从天而降,被照射到的生物立即停止了活动,变成了一根根盐柱。
血液贯穿皮肉…………
诸多恶魔杂兵仿佛成了“古涅”试招、炫技的活靶子!死法那叫一个五花八门、百花齐放!有即刻毙命的有直到现在还在苟延残喘的、有遗体保存完好的有死无全尸的……
每一声哀嚎、每一声喧嚣、每一缕灵魂的逝去,都仿佛踩着某个节拍,混合调谐成了一篇欢快残酷的乐章。
“古涅”由寒冰构成的手指轻快地打着节拍,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好像有些苦恼接下来该动用哪部分法则。
选择太多,靶子却太少。
他似乎找回了初生之时那种难以忘怀的感觉——以懵懂初级的权能构筑编制崭新的术式,孕育、残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或许神就是那么的单纯幼稚,创造与毁灭仅凭心情好坏,以一种类似于婴儿的心态去“浇灌”蚂蚁窝。
祂现在心情就很不错。
非常不错。
近千年以来最情绪高涨的一次。
这具肉体,这份灵魂,这抔……鲜血!都是那么地,那么地!令祂感到新奇又兴奋!
祂在怀念、舔舐、依赖双胞胎哥哥的余温。
同时以一种青春期少女不愿暴露自身隐秘喜好的心态,拂去胆敢出现在周遭的灰尘。
克鲁格呆立在原地,脸色字面意义上的一片煞白,汗流浃背、眼球充血、嘴唇抖个不停。
他召唤出来的仆从在眨眼间便近乎全军覆没!唯一几个独苗此刻已经瘫倒在地,瞳孔失去聚焦,如一头头待宰的牛羊。
同时他在运用魔力时竟然感到了极其明显的不协调感!简直就像大气中的魔力全部凝滞在了原地,无法牵引更无法驱使!
别说空间移动了,他现在就连一个最简单的疗伤法术都放不出来了!
那个人类怎么可能做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上这些理所应当出现的想法皆没有浮现在恶魔男爵的脑海中。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个未知又伟大的存在面前,一切自诩强大的生物的一切思考能力都被无情地剥夺了。
只剩下一种。
引颈就戮的自知之明。
“古涅”轻柔地抬起自己那根通体透明、骨骼血脉全部由冰霜所塑造而成、足以视最伟大的艺术品为尘埃的手臂。
五指并拢,手心朝下,横置于胸前。
一瞬之间,冰原仿佛传出了被攥住心脏般的悲鸣。
手掌缓缓下压。
“砰轰轰轰!”
“天空”塌陷了。
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天而降,轻柔地拍打在整片雪地上。
除了某位神祇所站立的方寸之地外,目之所及之处皆“凹陷”了下去。
“天”的界限在翻手之间骤降,“地平线”也随之沉没。
彻底丧失战意与求生欲的地狱生物们连一丁点噪音都没能制造出来,便化为了一滩滩肉泥。
人类几千年来对于空间系法术的终极追求,祂仅仅是做了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便实现了!
“噶嘎嘎啊啊啊咿啊啊!咔呜啊啊啊啊嗷!”
如果被铁铲按压在烤炉上的肉饼会说话,想必也会发出类似的嚎叫吧。
实际上已经与“肉饼”无异的克鲁格男爵迫于求生本能开始疯狂挣扎,可他的躯体却在一股无以形容的伟力下不断弯折、不断亲吻混着污泥的积雪。
他身上的铠甲转眼间就支离破碎到了极致,同时在压迫下化为细小的“魔钢水蛭”,钻入血肉,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现在的“古涅”可以轻而易举又快速高效地灭杀这个就在几分钟前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恶魔,但祂却选择了一种比较儿戏的方式。
或许真正属于古涅的那部分正在享受将敌人的肉体与灵魂碾成碎屑的这么一个过程。
祂为自己那份无所不能的强大所澎湃,但随之袭来的却是一阵悠久绵长的空虚。
“……如孤所料,果然还活着。”
“古涅”点到为止地抬起右手,好似在赞叹一介玩具生命力的顽强。
独臂恶魔的生命力确实很顽强,这也是他这个种族唯一可以拿出来说道的族群优势了,其余那些魔力等级低劣的恶魔们,都在接招的一瞬间魂归故里了。
并非是携天地之威的招式不够强力,而是“土地”不够坚硬,即便四周已经变成“盆地地形”,依旧没有碾死对方。
当然这都是有意为之的,若非如此,祂怎么展示下一招呢?
“古涅”的左手冒出猩红色的炎光。
五指并拢,手心向上,横置于胸前。
两手环抱,整个世界就在祂的股掌之间。
这并不是一种比喻。
双掌合击,不论来者是谁,均会像拍死一只飞虫一般轻松惬意。
克鲁格残存的意识宁愿自己已经变成一滩烂泥。
可惜,选择死亡的权利亦被剥夺了。
天幕在燃烧,只待掌声响起,为故事画上完美的句点。
“咳咳,呃嗯、额呼哈呼啊……”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古涅”却脸色发青地干咳了起来,紧接着是一阵湍急又嘶哑的喘息。
祂将手探入喉咙,毫不迟疑地将气管连同喉骨一齐“揪”了出来。
【居然还需要呼吸……不明所以的低等构造……真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