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恨更快一着,右手忽然变了方向,竟去硬夺叶枫手中长剑。这一招突然而来,叶枫大吃一惊,斜身急闪避开。
胡恨冷笑道:“丢人现眼,华山派骨气都到哪里去了?依我之见,华山派应该改名叫缩头乌龟派。”右手跟着又是抓出。
叶枫铁青着脸,长剑一转,唰的一声,削向他的五指。胡恨好像算准他了会这样,将手一缩,原来是招虚招。叶枫反手刺向胡恨。
胡恨叫道:“‘浪子回头’,使得有些模样,不过内劲不足。”合掌合拢,拍的一声,已把剑身挟在双掌之间,道:“‘华山问道’,你识得么?”
叶枫猛地挺剑往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牛千户哈哈大笑,道:“挟得好。”叶枫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夺回,胡恨毕竟有伤在身,气力不济,长剑登时被叶枫抽出数寸。
忽然右足踢出,双掌一推一送,叶枫膝盖中腿,一个踉跄,似喝醉了酒一般,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胡恨道:“‘五丁开山’,只可惜没能踢断你的狗腿子。”
叶枫铁青着脸,道:“吹牛不要本钱。”忽地欺进,长剑快若闪电,向胡恨的颈中划去。
胡恨道:“‘千里之外’,使得太呆板了,一点也不灵动,仿佛死了一般。”剑未到,人已冲到叶枫的身前,右手食指点出,戳向叶枫的胁下。
叶枫见得处处受制,喑道:“见鬼了,难道我就赢不了他?”长剑回旋,削向他的手臂。
胡恨笑道:“小子,你下一招是不是‘一剑东来’?”右手拂出,叮的一声,拔开叶枫的长剑。
叶枫一怔,眼前人影一晃,胡恨抢了进来,砰的一声,一拳把他打翻了几个跟斗,跌了出去。叶枫头晕目眩,鼻血长流。
牛千户叫道:“好本事,回头我赏你五十两银子。”胡恨呵呵大笑,道:“多谢大人,小人最近穷得发疯,做梦想的也是钱,钱,钱。”牛千户撇嘴道:“你在我手下做事,还怕没钱花么?”
叶枫揉揉鼻子,心道:“他对华山武功了若指掌,我岂非被他牵着鼻子,没有半点办法?”不由心下生了怯意,额头渗出汗珠,眼光游离,意欲夺路而走。
胡恨道:“想走,没那么容易。”正欲上前,牛千户却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掌推开胡恨,大声道:“你闪到一边去,看我牛大人杀贼破敌。“
他最爱做落井下石,踩人一脚的事。见得叶枫受伤,便想来占便宜。胡恨奉承道:“牛大人横扫千军,天下无敌。”在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牛千户提起钢刀,连舞了几个刀花,呼呼作响,喝道:“呔,悍匪陈麻子,还不俯首伏法?”叶枫更增恼怒,道:“有本事便来拿。”牛千户一刀斩落,嘴里念念有词,道:“魔疯刀法,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且不说他的刀法是否精熟,单看他的架势,也是挺吓人的,众人“啊”的一声,齐齐惊呼。叶枫笑道:“喂,你这样也能砍别人的头?杀鸡都不成。”
剑尖抖动,一连点出十余朵剑花,只听得嗤嗤声响,布片,盔甲一块块飞落在地,牛千户失声惊叫道:“喂,喂,我又不是花姑娘,你撕我的衣裳做甚?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叶枫一声不响,剑尖点挑撩拨,不过片刻工夫,只见牛千户上身寸缕不着,露出一身又肥又黑的横肉。叶枫道:“好壮的一头蛮牛,割一块烤着吃,不知味道怎样?”
众食客又是一阵大笑。牛千户面红耳赤,张开双手,狠狠向叶枫扑了过去,大吼道:“不,你说错了,我姓牛,不属牛,我属猪。”叶枫笑道:“原来是只大肥猪,猪肉炖粉条,一人一碗,不错。”
微微一闪,牛千户收势不住,冲入叶枫怀中,叶枫道:“想投怀送抱,可惜你不是小姑娘。”左掌按住牛千户的脑袋,将他当成陀螺,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只转得牛千户眼花缭乱,头晕脑涨,分不清方向,哇哇大叫道:“奶奶的雄,好多星星,是不是天黑了?”
叶枫连转了十几圈,砰的一声,一脚踢在牛千户的屁股之上,道:“大人回府,无关人等,速速避让!”牛千户跌跌撞撞,撞翻了好几张桌子,才止住身子。
瞪着胡恨,道:“你好优雅,谁让你坐的,快给我杀了他!”胡恨笑容满面,道:“是,遵命。”蓬蓬两拳,重重击在牛千户的心窝,喀嚓喀嚓,一阵脆响,也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
众人脸色惊惶,不知胡恨为何伤他?牛千户口吐鲜血,恶狠狠道:“你敢伤我?你敢得罪我牛将军?你不怕我灭你九族?哈哈,原来你是陈麻子的同伙。”他身受重伤,仍是口气强硬,官架子十足。
胡恨冷笑道:“鼻屎大的一个官,也敢在老子面前指手划脚?灭我九族?老子先灭了你。”一步抢上,手臂伸出,把他身子举了起来,用力往窗外掷去,牛千户凄声长呼,也不知是死是活。
众食客见他凶残,发一声喊,夺路而逃。人人均捂着脖子,是不是惧怕胡恨将他们扔下楼去?登时乱成一团。
酒楼老板跌足叫道:“你们的账还没有结,别走,别走……”众人逃命心切,谁理会他?混乱之中他被人推倒在地,还被人踩了几脚。酒楼老板捶胸顿足,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叶枫目光炯炯,笔直一剑刺出,正如胡恨所说,正是‘一剑东来’。他明明知道胡恨熟悉华山剑法,明明方才吃了大亏,为何还要自讨苦吃?是不是他已经黔驴技穷,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胡恨沉声道:“暮气沉沉,不知变化,华山派真是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余观涛你是个败家子,华山派几百年的基业全让你给葬送了。”右掌直直斩向他的手臂。胡恨不仅熟悉华山剑法,而且极有针对性的创造出一套破解之道。
叶枫笑道:“祖宗遗留下的东西,岂能说变就变?以后怎么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手臂也不闪避,往他的手掌撞了过去。
胡恨道:“丢人。”一掌劈了下去。叶枫笑道:“你上当了。”剑尖上挑,从空隙处钻了进去,刺向胡恨的喉咙,刁钻诡异,根本就不是华山剑法。
胡恨哪想得到他会突然变招?只觉得剑光闪烁,锋利的剑光离喉咙不过数寸,情急之下手臂横挡,嗤的一声,肩头中了一剑,鲜血淋淋。
叶枫悠然道:“有些人,一件事还没有做成功,就大张旗鼓,巴不得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华山派没有变化?难道要写在额头上?”
胡恨又惊又怒,道:“这是什么剑法?我怎么从没见过?”叶枫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师父新创的‘杀狗剑法’,专门对付无耻不肖之人,这一招叫做‘剑挑老狗’,这套剑法早已名动江湖,你孤陋寡闻,井底之蛙,怎么知道?”
心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什么杀狗剑法,分明是吹牛剑法,流氓剑法,哈哈!”胡恨熟知他的套路,他唯有用别的招数,才能出奇制胜,这套剑法是他平时自创而成,便是余观涛也不知道。
胡恨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半信半疑,茫然道:“杀狗剑法?‘剑挑老狗’?这么粗俗的名字?”他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叶枫绕着弯儿来骂他。勃然大怒道:“小子你敢骂我?”
叶枫笑嘻嘻道:“下一招是‘小心狗命’,当心了!”他剑招一变,登时逆转了局势。正所谓一变就是一片新天地,他招招邪气十足,诡谲无比,和华山剑法一点关系也无。
任凭胡恨瞪大眼睛,也识不出半点来历,只觉得乱七八糟,不成章法,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自那个大宗师,却偏偏又凌厉至极。
叶枫叫道:“左手刺死一只大黄狗,右手刺死一只四眼狗,褪了毛,剥了皮,炖烂了,来瓶酒,好吃,真好吃。”一柄长剑使得威势惊人。
胡恨完全跟不上他的套路,反被他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数十招下来,已连中几剑,所幸不是致命之伤,怒骂不止:“什么狗屁剑法,一汰糊涂。”
叶枫愈战愈勇,连下杀手。胡恨本来有伤在身,一番苦斗,开始体力不支,心里只是叫苦:“照此下去,必然命丧他手。”叶枫察颜观色,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哈哈大笑,道:“这是最后一招,‘杀狗请客’!”
长剑如流星闪电,疾刺而来。胡恨无法招架,情急之下,一眼瞥见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哭的酒楼老板,不由病急乱投医,一个“懒驴打滚”跃了过去。
右手斗然探出,抓住酒楼老板,将他高高举起,用力往叶枫扔去,叫道:“杀狗请客,就给你一条狗!我去寻买老酒来,咱们不醉不归,等着我。”
人一扔出,呼的一声,从窗口跃了出去,解开牛千户系在外面的马匹,催马便走。牛千户却还没有死,在地上翻滚,挣扎着道:“别骑走我的马,我的肥鸭,母鸡,腊肉……”
命悬一线之际,仍对他搜刮而来的东西念念不忘,难道这些东西比生命还重要?有些人就是这样,总舍不得放手,总想把拥有的东西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结果丢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胡恨冷笑道:“你还没有死?”纵马从牛千户身上踩踏过去,犹如踩在瓦片瓷碗之上,咯咯作响,牛千户哼也没哼一声,便一命归西。
当叶枫取出黑马,胡恨早已不见踪影,不过从道上遗留下的马蹄足迹来判断,胡恨去的方向正是徐家庄。
天空忽然响起几声轰隆隆闷雷,整个大地仿佛都为之震动,秋后响雷本是极不寻常之事,胡恨听在耳里,更是有种不祥之兆:“难道我今日在劫难逃?”
不由心中悲愤难抑,将肥鸭母鸡全抛上天去,捶胸戳指,纵声大骂,从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一直到土地公,城隍爷,灶神……天地诸神,一一问候过去。
什么官话版的三字经,再到方言版的丢老母,仙人板板……五花八门,丰富多彩。一时间,污言秽语直冲九霄。倘若天上神灵此时心有感应的话,想必是坐立不安,眼皮乱跳。
骂又如何?又不能摆脱困难。他乱骂一阵,顿觉无趣,冷笑道:“今日便饶了你们。”马儿连拐了几个弯,忽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原来奔入山间一个小盆地,两边林木葱郁,花香浮动,鸟鸣蝶舞,令人神清气爽。
胡恨怨愤的心情仿佛也为之一宽。盆地右侧有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樵夫正在捡拾柴禾,唱着山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哟,小妹妹心里想着哥哟,自从那天见了哥哟,小妹妹就丢了魂哟……”
山中居民大多能歌善舞,他们走路也唱,干活也唱,题材不限,信手拈来。胡恨催马过去,客客气气道:“樵夫大哥,借问一下,前方道路通往何处?”
樵夫扔掉手中柴禾,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却是个面清目秀,一脸稚气,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伙子。
他道:“这位客人你好,前面往右转十五里,就是徐家庄。你千万别走左边那条路,只修了七八里,是条断头路,行不通的。”
抬眼望去,左边果然有条道路,胡恨面色一变,暗叫好险:“运气还不算太坏。”当即陪笑道:“小兄弟,看来就要下雨,我正好也去徐家庄,不如用我的马,替你载柴禾?”
樵夫道:“如何使得?”天边又传来一阵闷雷声。雷声之中似乎又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声,听音辨位,距离不过七八里。
天色更暗,就像泼墨一般,翻滚不休。忽然一道电光,照得天地通明,似乎还有几滴雨水落了下来。
胡恨笑眯眯道:“小兄弟一团和气,彬彬有礼,定能光宗耀祖,福泽后代。”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字字珠玑,总能打动别人的心。
樵夫眉开眼笑道:“我叫徐阿牛,客人到了徐家庄,一定要到我家做客,我娘酿的米酒,又醇又甜。”胡恨笑道:“一定一定,只是到时麻烦你们了,在马上坐得太久了,腿脚酸麻,阿牛小兄弟,能帮我搭把手么?”
徐阿牛道:“客人莫动,我替你捶一捶。”山里居民民风淳朴,心地善良,天真烂漫,全无心机。胡恨道:“有劳小兄弟了。”
他的手刚搭上胡恨的大腿,胡恨忽然手腕一翻,紧扣住了他的脉门,如同铁钳手铐一般,夹得他动弹不得。徐阿牛直痛得泪水长流,叫道:“客人你捏我的手做甚?我的手好痛,求你快放手。”
胡恨狞笑道:“孩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向你借一样东西,你是个好孩子,你肯定会答应的。”
徐阿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客人你别为难我了,我要回家,妈妈等我吃饭了。”
大雨终于滂沱而下,恰似泼水泄洪一般,哗哗作响,两人衣裳尽湿。胡恨柔声道:“小兄弟你别哭得那么伤心,你一哭,我心都乱了,唉,我又不要你的钱,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它做甚?我只想要你的命。”
徐阿牛大惊失色,哀求道:“别杀我,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要给她养老送终……”胡恨温言道:“你先救救我的急,好不好?每年清明,冬至,我都会烧纸给你的,你放心便是,我会很温柔的,你感觉不到一点痛,会很舒服的,小兄弟,乖,别哭,别闹……”
他左手轻抚徐阿牛的头顶,好像是慈祥宽容的长辈安慰受了委屈的后生小子。徐阿牛不住挣扎着,骂道:“你是魔鬼,不得好死……”胡恨狞笑道:“至少你比我先死。”
右臂一抬,将徐阿牛提了起来,五指紧扼住他的喉咙,手腕一翻,喀嚓一声脆响,硬生生把他的脖颈扭断。
剥下徐阿牛的斗笠蓑衣,穿在自己身上,又把徐阿牛横放马鞍桥,用缰绳牢牢缚住,免得堕下马去。然后牵着马来到左边道上,举起徐阿牛的柴刀,沉声喝道:“安心上路,恕不远送。”一刀砍在马的臀部上。
马儿负痛,长嘶几声,扬起四啼,飞奔而去,片刻间就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胡恨回到徐阿牛拾柴之处,漫不经心地捡拾着柴禾。
过了不多时,马蹄声更疾更猛,竟然盖过了噼噼啪啪的落雨声。一抬头只见叶枫纵马急驰而来,胡恨心道:“这小子来得好快。“不由暗自得意:“幸好我吉人天相,若不然在劫难逃。”
叶枫连人带马如箭疾一般从他身边冲到了三岔路口,只见他勒住马匹左右盼望,连连摇头,似是不知如何选择,忽然拔转马头,奔了回来。
胡恨心中不由怦怦乱跳,使劲吸气呼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稳住,稳住,别自乱了阵脚。”他经历过无数风险,却从未像这次惊心动魄。
叶枫问道:“樵夫大哥,你有没有看见一人骑着马从这里经过?”胡恨早把斗笠压得低低,遮住了大半个面孔,佝偻着身子,他身材高大,若是站直,叶枫必然认得。右手往左边一指,道:“往那边去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极缓,唯恐让叶枫听了出来,叶枫急于追赶胡恨,哪会仔细去观察眼前之人?更不会刻意分辨他的声音。
叶枫道:“谢了樵夫大哥,你也早点回家吧,免得着了凉!”凉字刚出口,他连人带马,已到了数丈之外。
胡恨目送他消失在茫茫风雨之中,把手中柴禾一扔,冷笑道:“你慢慢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