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南接秦岭,北瞰黄渭,雄伟奇险,山势峻峭,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主峰为五,落雁、朝阳、莲花、云台、仙女。
三十六小峰罗列在前,似帝王身边的带刀侍卫,将军帐下的亲兵,星罗棋布,虎踞龙盘,端的是气象森然。
尤其东南西三峰拨地而起,如刀削斧劈一次削就。唐代诗人张乔笔下所写的:“谁将依天剑,削出倚天峰?”都是针对华山挺拨如削而言的。
两人一路行来,只见山涧溪水潺潺,瀑布如玉龙倒挂,哗哗作响。松涛阵阵,鸟声嘤嘤,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由得心情舒畅,余冰影忍不住唱起了小曲。
自青柯坪东折而行,跨过石拱桥,沿着石阶前行了千余步,只见前方一处悬崖绝壁上刻着:“回心石”三个大字,端庄凝重,如大将军横刀立马,令人肃然起敬。
余冰影忽然止住脚步,仰头望着这三个字,怔怔出了一会神,转过脸去,斜睨着叶枫,问道:“回心石,回心石,是教游人到此止步,还是要负心的人回心转意?”
叶枫摸摸额头,想了一想,一本正经道:“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余冰影吃吃笑道:“唉,你又来这一套了,旧锅炒冷饭,一点新意也没有。”叶枫讲故事,要么以很久很久以前做开头,要么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某人……
余冰影对他一成不变的套路当然了如指掌,常常因此而取笑他:“什么时候才算很久很久以前?某年某月某日到底是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
叶枫笑道:“影儿你有所不知,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许多故事都是以很久很久以前做开头的,比如……”
余冰影笑道:“比如很久很久以前,在东胜神洲傲来国,海中有花果山,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嘿嘿。”
叶枫脸上一红,分辩道:“任何故事,首先要突出时间,地点,人物,倘若先生这么写道:一只猴子从石头中钻了出来,目光炯炯,行走如飞,岂非弄得各位看官一头雾水,大呼怪哉?”
余冰影白了他一眼,嗔道:“就你歪理多,还不快说下去?”叶枫咳嗽一声,道:“我重新开始,前面省略一行字,你懂的。”余冰影脸上似笑非笑,道:“很久很久以前,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叶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摆手说道:“你错了,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余冰影噗哧一笑,道:“有点新意,勉强过关,希望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咳咳。”叶枫清了清嗓子,道:“有位年青人,特别特别喜欢一个地主老财的女儿。”
余冰影哼了一声,扁嘴说道:“你们男人就喜欢有钱人的女儿,好无聊呀。”叶枫叹了口气,道:“他们两人真心相爱,从不在乎对方的身份。”说到此处,忍不住情意绵绵的看了她一眼。
心道:“你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千金,我是一文不名的华山弟子,我们还不是两情相悦?”余冰影脸红了一红,喝道:“你看着我做甚?还不言归正传?”
叶枫笑嘻嘻道:“那个地主老儿死活不答应,非得将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村头瘌痢头阿三,你不知道那个瘌痢头阿三多么的恶心,居然三个月不洗澡,跳蚤浑身爬,臭哄哄的。”
他连比带划,说得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一般,余冰影捂着鼻子,皱眉叫道:“怎会嫁给这种人?”叶枫道:“阿三家有钱呗,有钱能使鬼推磨,莫说是美女,便是仙女也要屈尊下嫁。”
忽然心头酸苦:“师父一直不肯答应我们的事,还不因为我没钱没地位?他久拖不决,分明在等合适的人。”他本来想逗余冰影开心,却勾起了自己的心事,只觉得眼睛都有些湿湿的。
余冰影啪的一掌,击在石壁上,气呼呼道:“有钱就很了不起么?我看不上的人,纵然金山银山堆在我面前,也休想我动心,那个地主财主真是可恶得紧,为了几个臭钱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接着说。”
叶枫道:“那个年青人万分痛苦,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要到华山出家为道。”余冰影怒道:“出什么家?男子汉一点担当也没有,若是换作我,就带着那姑娘私奔去。”叶枫大吃一惊,道:“这……这……”
余冰影双眼直视,大声道:“什么这个那个的?难道就该低声下气,委屈自己?”她虽是女子,却极有胆识,敢做敢当。叶枫瞠目结舌,道:“你……你……”余冰影道:“你什么你啊?幸福本来就靠自己争取的,难道天上会掉下老婆来?”
叶枫胸口突然一热,暗问自己:“我敢不敢去争取?”想起余观涛严厉的样子,不由得神色黯然,低下了头。余冰影拉住了他的手,道:“你继续说。”叶枫道:“恰好在这里碰到了一个白胡子的神仙老爷爷。”
余冰影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的故事当真俗套得很,什么地主老财,乱点鸳鸯谱,神仙老爷爷,幸好不用我掏钱,若不然我直接往你头上拍砖了。”
叶枫躬身拱手道:“怎么讲才动听?在下见识有限,请你多多指教。”余冰影道:“一个好故事,且不说文笔多么的华美,至少故事要流畅通顺,生动曲折,处处留有悬念,这样打动听众的心。”叶枫频频点头,道:“在下醍醐灌顶,脑洞大开。”
余冰影见他装模作样,屈起右手食中两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微微一笑,道:“我教你如雷贯顶。”叶枫双手抱着脑袋,满脸痛苦,叫道:“果然是天雷滚滚,直烤得我外焦里嫩,厉害,厉害。”
一个箭步跃了出去,挥动双臂,大惊小怪叫道:“打雷了,要下雨了,快收衣服啊……”余冰影噗哧一笑,道:“你可以将现实之中各种东西相互结合,比如主角失足摔下山崖,脑袋撞上石头,记忆全失……”
叶枫一拍脑门,竖起大拇指,大声道:“然后他连自己爱人都不认识了,听众自然很想知道主角会不会清醒过来,唉,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每条留言都被人口口相传,因为你总能抓住别人的心。”
余冰影横了他一眼,眼光中闪出喜悦的光芒,笑道:“我怎么比得上你?你只不过寥寥数语,下面便数百朵花,谁不知你是华山第一人?才华洋溢,三步成诗,厉害得很。”
叶枫苦笑道:“大家是给我面子,不算数的,弄虚作假,几百朵花还不如你三两朵花来得有份量。”余冰影道:“哎呦,一说你还清高,有人还出钱买花呢。”叶枫道:“没有真才实学,花多又如何?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谁写得出这样意境深远的句子?”
余冰影脸上浮起红云,心下甚甜,低声道:“马屁鬼,专挑我爱听的话来说。”说到这里,抿嘴一笑。叶枫道:“冤枉,这句话被大家公认为华山派史上最美的情话,没有之一,又不是我杜撰出来的。”余冰影轻轻的说道:“大家开玩笑,你也当真?又比如主角最好的朋友横刀夺爱……”
叶枫一拍大腿,叫道:“唉,最亲密的人往往是最可恨之人,朋友和敌人有时候是一步之遥,在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说着又是连连作揖。
余冰影习惯了他的胡闹,嫣然一笑,说道:“又比如男女主角的父母曾经有过个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男女主角极有可能是兄妹,再比如主角得了绝症……是不是要比你记流水豆腐账要精彩得多?”
叶枫笑道:“谢谢才女的指点,这个故事应该这样讲,财主女儿暗中调查,原来她父亲与年青人的母亲年轻时是对恋人,于是她悲愤交加,纵身跳下山崖,记忆全失,却被年青人的朋友搭救,两人渐生情愫,年青人连受打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患上了绝症……”
余冰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只有和叶枫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快乐,说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主角命运一波三折,这样的故事,不火才怪呢?那个年青人后来怎么样了?”
叶枫问道:“你想听那个版本的?是搞笑戏谑版,还是流水豆腐账贩的?”余冰影道:“是一本正经版的。”叶枫说道:“神仙爷爷说:年轻人你尘缘未了,做甚么道士?还不回家去?后人为了记念这位神仙爷爷,就在这崖壁刻下回心石三个大字。”
余冰影半信半疑问道:“真的假的?后来呢?年青人到底有没有娶到地主女儿?”叶枫抬头凝望着石壁,道:“我只知道现在也有个年青人,希望那个神仙爷爷突然出现。”
他双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祷告什么,只是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个不停,一点诚心也无。
余冰影恍然大悟,“呀”的一声,一脚狠狠的踢了过去,怒道:“呵呵,你居然敢绕着弯子说我爹爹是乱点鸳鸯谱的地主老财?居然敢诅咒我嫁给村头的癞痢头阿三?”
叶枫不闪不避,让她踢了个正着,哈哈大笑,说道:“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你要对号入座,我也无可奈何。”
余冰影忽然板起脸孔,大声问道:“倘若我爹爹逼我嫁给别人,我问问你,你敢不敢带我私奔去?”叶枫吃了一惊,叫道:“这……这……怎……怎么……怎么可能?”
他自幼在华山长大,离开了华山,又能去哪里?私奔,他想也不敢想。余冰影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是不敢的,你是听话,为人表率的大师兄,这种丢人的事你怎么会去做呢?”
她接着又道:“除……除了……你……你,我谁也不嫁,谁敢逼我,我便拔剑自刎。”叶枫心中既惭愧又感动,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滴在衣襟上。
余冰影正色道:“男儿流血不流泪,泪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女人总喜欢有决心,果断的男人……”叶枫心中一凛,抹干了泪水,沉声道:“你说的是。”
两人说说笑笑,又行了一会,就到了千尺幢。千尺幢上看似一线天,两边山峰相夹,宛如抵着额头相互拥抱的恋人,只露出一道细细的缝隙来。
下看如口深井,不知深浅,形如裂缝,四壁直石凿成石梯,步步向上。游人至此如同穿行在井中,上有青天召唤,下有阴风催促,毛骨悚然,一刻也不敢停留。
余观涛每到此处,总会指着上边的青天,又指着下边的深渊,意味深长告诫身边弟子:“年轻人,一念是天堂,一念是地狱,向上才有出路,切勿自甘下流!”
走了十几级石阶,忽听得上面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似是万马奔腾,千军擂鼓,惊天动地,地动山摇,仿佛整座华山都震动起来。
两人暗自寻思:“莫非打雷了?”想想又觉得不对,其时已是深秋,哪来的惊雷?仰头上望,只见一块巨石当头飞落下来,速度奇快无比,两人便如身在梦魇之中,心下惊恐已达了极点,余冰影忽然大叫起来:“是他,原来是他搞的鬼!”
只见石阶的尽头,立着个白衣胜雪,风流倜傥的男子,正是那个阴魂不散,令人憎恨的苏岩。他轻摇着扇子,嘴唇翕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多半没什么好话。
叶枫叫道:“快跑!”一拉余冰影的手,转过身去,向前纵出,不防脚下青苔湿滑,余冰影用力过度,登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巨石越滚越快,更加迫近他们,叶枫大惊,急问:“影儿,你受伤了么?”余冰影道:“别……别……管我……你……你快走……”叶枫大声道:“我们同生共死,我决不会舍你独生!”
蓦地里眼前一黑,接着甚么也看不到了,原来巨石遮住了光线,叶枫目不视物,耳旁尽是轰隆隆的响声,犹如山崩地裂一般,急得几乎哭了出来,大叫:“影儿,影儿……”
旁边有只小手伸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两人心里忽然没有了恐惧,只觉得既能同在一起,就算立时死了,亦无所憾。余冰影低声吟道:“郎啊郎,恨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苏岩见他们就要被巨石砸成肉饼,不由得心急如焚,跺脚叫道:“美人儿,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苦心?我又不是对付你!”手腕一翻,却多了条十余丈长短的绳索。
提气疾奔,追上巨石,刷的一声,绳索笔直甩了出去,一绕一转,犹如牧马人套马般的,缠住了巨石,心中忿忿不平:“笨女人,蠢女人,有眼无珠,他有什么好?”
苏岩气沉丹田,上身前俯,运力双臂,忽然嘿的一声大叫,十指收紧了绳索,巨石居然被他硬生生勒住下落之势,在山道上左右摇摆。
叶枫两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依偎在一起,忽然间眼前一亮,耳旁也没有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只见巨石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如同醉汉一般,摇摆不定。
余冰影吃惊问道:“这……这……这是什么回事?”叶枫大口喘息着,摇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难道是山神显灵?”
就在此时,听得苏岩在上面大叫道:“傻小子,呆着做甚?还不拉着美人儿逃命去?哎哟,我……我……拉不住了!”双手一松,巨石骨碌碌又滚了下来。
苏岩筋疲力尽,双脚一软,坐倒地上。巨石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下面情景,心中沮丧至极:“我怎么想出这样的损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