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观涛冷笑道:“死?你以为死就能解决问题?我的大小姐,你每次闯祸,我来善后,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他煞费苦心搭上洗剑山庄这条线,如今却让她全搞砸了。不仅一无所获,而且和洗剑山庄结下无法化解的仇恨,华山派以后的路只怕更难走了。
想到此处,心头感到一阵剧烈痛楚,脸上肌肉也扭曲了起来。余冰影的剑虽然刺在苏岩身上,但他所受的伤更重,该怎么办?他怎么甘心就这样认输?
脑子忽然一记灵光闪过:苏岩不死,他尚有机会,怎么让苏岩不计前嫌?怎么重启合作?办法只有一个,不管余冰影愿不愿意,这门亲事结定了。也只有这样,华山派才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不管余冰影性情多么倔强,这次他非得她认命。哪怕大家说他冷血无情,他都不在乎。在他眼里,任何的感情都要服从利益,他和杨洁的结合,亦是如此。
利益是他永远的追求。这些人只会指责他,谁体会得到他心中的为难?一个有作为的掌门,就该面面俱到,平衡各种关系,该捧的捧,该踩的踩,意气用事,只会带着大家走向不归路。
余冰影忽然平静下来了,冷冷道:“我闯祸?你怎么不说,每次是你逼得我忍无可忍?”为什么用借追求利益的名义来践踏我的幸福?
你要你的大舞台,我要我的小甜蜜,完全可以做到互不干涉,你为什么非要用我的梦想,来成全你的事业?
余观涛脸色发青,缓缓的道:“你的意思是说,是我错了?苏公子该死喽?我是不是要向你低头认错喽?”他这几句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余冰影道:“你是英明睿智的华山掌门,怎么会错?是我不懂事,屡屡破坏你的计划。”心道:“大师兄,还记得我们的誓言么?一起生,一起死。”死又如何?她是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的人,不是捏在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死不低头,死不屈服。
余观涛道:“既然你知道不懂事,干嘛不学聪明点?”余冰影凄然一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为什么要委屈求全?”余观涛勃然大怒,心道:“你本来和我没多大关系,你死了,我倒省心不少,大不了回到二十年前,白手起家,重头再来。”厉声道:“你要死便死,莫拿死来威胁我。”
杨洁大惊失色,道:“她是小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伸手去拔佩剑,甫一提手,余观涛身子晃动,点了她几处穴道,道:“我已经受够她了,她和他是不是很像?一样的倔强蛮横,留在世上也是祸患,哈哈。”
叶枫一怔,心道:“影儿和谁很像?难道说的是我?”右手不由紧握剑柄,寻思:“师父若要伤害影儿,我只好以下犯上,反出华山!”翠兰按住他汗水淋漓的右手,低声道:“你……你……别……傻了。”
杨洁神情恍惚,故而被余观涛一招得手,动弹不得,低声哀求道:“影儿,我求求你,你……你要冷静,千……千……万别做傻事。”余观涛喝道:“阿洁,你别执迷不悟了,这辈子你受的苦够多了,当年你求他,他领你的情么?”
叶枫浑身一震,似懂非懂:“抵道……难道……”又觉得太荒唐,不由机伶伶打了几个寒噤。杨洁大声道:“原来你一直在报复他!他人品再不好,也比你强百倍,千倍……”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余观涛已经点了她的哑穴。
余冰影咬着嘴唇,低声哭泣着,说道:“对不起,妈,我也不想做傻事,因为我已经别无选择!”她只爱叶枫一人,虽然恼恨他的懦弱犹豫,但她还是舍不得放手。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心道:“临时加戏了?悲情戏?走苦情路线,打动人心?”
只有叶枫心里明白,他眼里表情复杂而古怪。也不知是痛苦?是愤怒?还是悲伤?也许这几种感情每样都有一点。至少有一点他不如余冰影,不如她勇敢,不如她敢去追求幸福。
翠兰眼里噙着泪水,缓缓放开他的手,低声说道:“大师兄请你好好对待小师妹,别辜负了她……”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爱注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所能做的,就是为自己松绑,祝福他们。
余冰影紧握匕首,凄然一笑,道:“爹爹,我这几天不和他好,你会让大师兄回来么?我不死,你会放过我么?”就算这次不嫁给苏岩,下次还会逼她嫁给别的人,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她己经过得很累很累。
叶枫已经泪流满面。她忍辱负重,全是为了他,他却多次猜忌、怀疑余冰影,是不是心中的自卑一直在作怪?喘了几口气,心道:“影儿,影儿,无论你去什么地方,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余观涛连迫数步,冷冷道:“生活就是妥协,就是交易。你不向生活低头,就注定四面碰壁,走投无路。”他又道:“你年纪尚轻,体会不到做父母的苦心,以后成熟了,有些事你慢慢会懂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做父母不为儿女着想的?”
余冰影拼命摇头,苦笑道:“交易?妥协?我是小店里的酱油?盐?谁有钱就给谁?你凭什么那么霸道,剥夺我的幸福?”她用尽全力嘶喊,是对命运的抗争和控诉吗?右手往前递,匕首往自己颈部刺去,大声道:“我死行不行?”
与此同时,叶枫抬起手掌,一掌往自己天灵盖拍去。不管谁先死,谁后死,他们总是要死在一起。立在身边的翠兰忽然出手如电,刹那间,至少点了他身上三处穴道。叶枫软软倒了下去,无力叫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余观涛心道:“让你死,便宜了你,他欠我的债,谁来还?”衣袖拂出,卷起一阵劲风,余冰影手腕剧痛,匕首斜转,在颈部轻轻划过拉,鲜血溅出,也不知有没有切断颈上大血脉,接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叶枫看在眼里,心中大叫:“影儿,影儿……”杨洁大急,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骤然冲开了穴道,跳了起来,抱起余冰影,形同疯子,大叫道:“金创药!”众人一阵慌乱,忙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
更有几个乖巧伶俐的弟子,奔回屋去,取出三七、白药、纱布来。杨洁也不管功效如何,一发涂抹上去,如泥水匠粉刷一样,厚厚的一层,又用纱布裹住。余冰影却以为自己喉咙断了,早就昏了过去。
众人忙将余冰影抬入房中。余观涛恼恨余冰影,不顾她的死活,自去照料苏岩。众人心中皆道:“师父好薄情寡义。”小元子他们如烽火传信一般,来回奔走,将余冰影最新消息通报给叶枫。
临近中午,才传来好消息,余冰影受的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叶枫房内登时一阵欢呼,叶枫更是喜不自禁,双手加额,笑道:“好,好,好……”心中激荡,连说三个好字,再也说不下去。
翠兰黯然神伤,慢慢走了出去,痴痴望着墙头上的一株小草,呆呆出神:“我终究和他是有缘无份?老天,谁是我的真命天子?”
所幸余冰影一剑刺偏了几分,苏岩伤势虽重,却无大碍,余观涛仍不敢掉以轻心,悉心照料,将近黄昏,才到余冰影的房里。
余冰影兀自昏睡着,杨洁坐在床沿,一声不吭,脸色苍白,两只明亮的眼睛凹了进去,仿佛老了十岁。
余观涛做了个有话对你说的手势,杨洁瞪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山走去。到达山顶,坐了下来。杨洁心中有气,不愿和他挨在一起,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数尺的距离,余观涛笑道:“我们又不是牛郎,织女,中间隔着一条银河。”
杨洁双目瞪着他,冷冷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余观涛挪动身子,慢慢挨了过来,笑嘻嘻道:“隔着太远,就是放屁,也听不见响声。”杨洁道:“谁想听了?臭不可闻。”
余观涛笑道:“床头打架,床尾合,再吵再闹,我们都是夫妻,对不对?”杨洁怒道:“你再敢过来,我就跳下崖去。”作势往悬崖冲去。余观涛大急,止住身子,叫道:“我不动就是。”
他一拍小腹,道:“我有话对你说,我装了一肚皮的话。”杨洁怒道:“你又有什么损人利已的好主意?”
一个满眼都是利益的人,能有什么高招?无非是金钱,名利,欲望。余观涛道:“我们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就是。你能不能替我劝劝影儿?此事成了,我什么都依你。”
倘若这件事不处理好,洗剑山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过华山派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和洗剑山庄抗衡。
杨洁冷笑道:“真的什么都依我?又想骗我?”余观涛脸色一红,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了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杨洁道:“我看看你有没有诚心,你学几声狗叫,让我听听。”
余观涛毫不犹豫,道:“好办!”不仅模仿汪汪的狗叫声,又四肢着地,学着狗的动作走了一圈。杨洁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嘲笑,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华山派掌门人,居然下贱到这种地步。”余观涛不以为忤,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杨洁冷笑道:“自欺欺人。”余观涛道:“你怎么说都行,能达到目的就行。”杨洁道:“我劝影儿可以,你至少让我相信,影儿到底能获得什么好处,总不能让她吃亏。”和讲利益的人谈交易,就得比他更精明。
余观涛笑道:“未来洗剑山庄,庄主夫人的位子,这个好处难道不大吗?”杨洁道:“好像有点大。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相信你只替影儿打算,你不捞半分好处,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
余观涛道:“华山派搭上洗剑山庄的顺风船,可以借助洗剑山庄的势力,迅速在江南中原站稳脚跟。”这就是他筹划了半年的计划,只要按照他的意愿进行,不用多久,华山派的实力将再上一个台阶。
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稳赚不赔,十拿九稳的事。杨洁冷笑道:“看来好处蛮大的。”余观涛叹了口气,道:“我忍辱负重,还不是为了华山派,为了你们母女俩,过得更幸福?”
杨洁哼了一声,道:“你唯独没有为自己着想过。”余观涛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杨洁拊掌大笑,道:“原来我一直误会你了,其实你是个道德高尚,无私奉献的人。”
余观涛笑道:“做好事不留名,我比较低调而已。”杨洁冷笑道:“只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一无所获不说,反赔上了整个华山派。”余观涛一怔,怒道:“你胡说什么?”
杨洁道:“你利禄熏心,蒙蔽了头脑。你算盘打得好,难道别人就不会动心思?”余观涛诧异道:“他洗剑山庄财大气粗,又图我们什么?”
杨洁冷哼一声,道:“图的就是整个华山派。你膝下无子,女婿和儿子有什么区别?你将影儿嫁给苏岩,华山派岂非最好的嫁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世上哪有傻的人?你一门心思想挖别人的墙角,别人还不是削尖脑袋,想揭你的瓦片?
余观涛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有我在,谁也别想打华山派的主意。”杨洁道:“我说句话,你别介意。”余观涛冷冷道:“你尽管说便是。”
杨洁道:“你能长命百岁?你能不生不灭?只怕你脚一伸直,人一断气,人家就教华山派变了颜色。”余观涛怒道:“他敢!”
杨洁冷笑道:“怎么不敢?他是你的女婿,接手华山派理所当然。那个时候,洗剑山庄必定派出大批人手,控制住局面,谁敢说个不字?”余观涛身子一颤,脸色苍白,退了步。
杨洁叹了口气道:“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兴衰寄明主,安危托妇人。表面上你占了大大的便宜,人家才是计高一筹,放长线钓大鱼。一旦影儿嫁入洗剑山庄,你这个掌门人,就成了洗剑山庄的大管家,替别人打理好华山派,只等别人来接收。”
余观涛愣了一会,默然道:“你危言耸听,无中生有。”口气却变得软弱无力。杨洁道:“苏岩残忍凶狠,风流好色,把影儿托付给他,无异将她置身狼窝虎穴,他家世再好,但我们放心吗?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儿女找的人,是可靠安全的?”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月亮还未上来,山顶上阴凉而黑暗。余观涛不由机伶伶打了几个寒噤。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登时踏实了许多。
杨洁的声音同样也充满了温暖:“凭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创下的事业,才是最踏实的,世上哪有捷径可走?你想占别人的便宜,别人还不是想挖你的心头肉?鸡蛋无缝,蚊子自然钻不进来。自己不乱,别人那有得手的机会?”
她支着下巴,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道:“苏岩是你写信邀来的吧?这就是你筹划半年的绝妙计划?人家抓住了你想急于将华山派发展的心态,画一个结盟的大饼,就让你乐不可支,双手奉上华山派。”
欲速而不达,没有任何事可以一路狂飙,跑得越快,跌得机会越大,一口岂能吃成大胖子?杨洁叹道:“目前我们要做的,并不是把华山派做得多大,而是把他做强。我们在西南西北做好,足以笑傲江湖,何必去贪大求全呢?”
余观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一直以为他在算计别人,听杨洁一番分析,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么的高明,反倒他落入别人的圈套,别人略施小计,就让他忘乎所以。
他心中惭愧,拾起一块石头,啵的一声,捏得粉碎。杨洁道:“我们不是寻常百姓,一步错了,一辈子也翻不了身,甚至横尸街头,所以我们不能做错事,更不能选错人。”
余观涛似乎有些明白了,冷笑道:“说来说去,好像你在替枫儿做说客?”杨洁反问道:“枫儿不好吗?虽然他出身卑微,至少对你忠心耿耿,对影儿情深意重。至少你不用担心,华山派会改旗换帜。”
月亮慢慢爬了上来,照在杨洁的身上,仿佛披着层祥和的光芒。她叹了口气,道:“归根到底,你不喜欢枫儿,是因为他没有可以帮得上你忙的背景。你也不想一下,当初你还不是一穷二白,身无分文,我嫌弃了你没有?”
余观涛只觉得一张脸在发烫,一直红到脖子深处。杨洁又道:“穷人孩子会当家。枫儿比不上你精明干练,但守住华山派,绝没有问题。况且他和影儿两情相悦,将影儿嫁给他,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我们身边就有好的选择,到外面挑三拣四,岂非舍本求末?”
她又补充道:“你事业做大了,心却浮躁了,有些忘本,瞧不起人了。”余观涛勉强露出笑容,低声道:“原来你一直在看着我?”杨洁笑道:“我是你的妻子,不看你,看谁?”
余观涛目光闪动,终于下定了决心,道:“看来枫儿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杨洁道:“你说呢?”余观涛揽住她的纤腰,深深在她唇上一吻,轻轻道:“谢谢上天给我一个开明贤惠的妻子,没有你的提醒点拨,我真不知要错到什么时候?”
杨洁将他拥得更紧了,仿佛要把他整个人融化:“我们好久没有这么亲密过,我好喜欢……‘”
在余观涛悉心照料下,苏岩恢复得极快,没过几天,伤口已经开始结疤长肉。余观涛仍对他客客气气,左一个贤侄长,右一个贤侄短的,但态度已远不如前些日子亲密。
苏岩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变化?又过了几日,便要回苏州去。余观涛假意挽留了几次,也就任他而去。
临行那日,余观涛将场面搞得特别的隆重,放下华山掌门的身段,领着一干弟子,将苏岩直送到山下。
临别之际,苏岩望着余冰影,神色意味深长,欲言又止,终于叹了一口气,上了余观涛雇来的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