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酒馆,不温不火的烧刀子。叶枫三杯酒下肚,问题就来了,盯着赵鱼,问道:“你跑到洛阳城做甚?”赵鱼微笑道:“听说洛阳的姑娘,既热情又美丽,我想来碰碰运气,一直被人称为单身狗,心里总是不太好受的。”
叶枫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道:“你碰到了运气么?我有个秘诀,可以让运气迅速暴涨,虽然不能一夜暴富,但每天有两三文钱进账,是绝没问题的。”
赵鱼哈哈大笑,道:“出门之前,先踩几砣狗屎,对么?”叶枫笑道:“对的。”赵鱼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踩到了一地桃花,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温柔乡。”
叶枫突然间面红过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第一个念头是:“只怕赵大哥要看不起我了。”但随即知道不是,寻思:“倘若他真的瞧不起我,他就没有必要和我见面。”干笑几声,道:“好兆头。”
赵鱼笑道:“我是个男人,又不是根木头,哪经得起诱惑?忽然一想,自己的月银又有多少?如此一来,纵然天大的欲望也没了,看来钱真是万能,既可以让人耻高气扬,又能让人断了念想。”
他盯着叶枫,慢慢接着说道:“想洁身自好,实在很不容易,时时刻刻得面临各种的诱惑,美女,权力,金钱,身不由已,难以拒绝,诱惑是世上最厉害的**,一口饮下去,就无法自拔。”
叶枫微微一笑,问道:“你也会左右摇摆?你不是好人么?”赵鱼哈哈大笑,道:“狗屁好人,我只不过口袋没有银子而已,谁他娘的不想夜夜笙歌?左拥右抱?你难道不想么?”叶枫舐了舐舌头,艰难地说道:“你想有钱,还不容易?”
虽然赵鱼官职不大,若想发财,并非困难之事,莫说是他,就连最不起眼的保正,里长亦捞得盆满钵满,权力就是最好的摇财树。
赵鱼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违背道德,触犯法律的事,我万万不敢干的。”叶枫道:“为什么呢?”赵鱼道:“我不想在雷电交加的日子里,胆颤心惊,惶惶不安。”
他接着缓缓说道:“别人发财,我不羡慕,不义之财,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无穷的灾祸,人在做,天在看。”叶枫立起身子,深深拜了下去,道:“我敬重你。”
看着别人挥金如土,觥筹交错,看着别人身边美女如云,他仍然坚持过穷得发疯的日子,不肯有任何改变,因为他是有信仰,有梦想的人。
梦想有多大,受到的挫折,就有多大,假如连这些打击都忍受不了,还谈什么实现理想?通往梦想的道路,注定是孤独寂寞的。没有人喝采,只有自己在荆棘中独自前行。
赵鱼笑道:“莫把我看得那么高尚,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身败名裂,遭人唾骂。”叶枫道:“你到洛阳到底做甚?”赵鱼浅呷一口茶,微笑道:“打老虎,一只大老虎。”
他一提到“打老虎”三个字,叶枫忍不住全身一震,失声叫了出来:“大老虎?”心中寻思:“大老虎?霍守业和周定邦也在打大老虎,他们打的是不是同一只老虎?”
接着又想:“大家都在打老虎,想必可以从老虎身上捞到足够的好处,赵大哥图的是什么?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不由心念一动:“我要不要参予?我又能获得多少好处?”想到此处,不禁一阵莫名的兴奋,整个人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赵鱼沉声道:“对,大老虎,一只非常大的老虎,只要把它拿住了,恐怕整个江湖都将为之轰动。”
叶枫心中怦怦乱跳,颤声问道:“他……他……来头很大?”赵鱼道:“他的名字,家喻户晓,深受世人爱戴,嘿嘿,但这些都是他的伪装。”叶枫倒吸一口凉气,瞬时间脑子转过数十个江湖大豪的名字,却又不敢妄下结论,问道:“他是谁?”
赵鱼长长吐了口气,道:“很快就能剥下他的面具。”他忽然紧握住叶枫的手,目光热烈如火,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看到心上人一般,尽是期望,问道:“我们一起打老虎?”
叶枫心情激荡,良久不能平息,过了好一会,才笑道:“求之不得。”赵鱼话题一转,反问道:“你有没有欲望?”叶枫不由得脸色一变,在温柔乡面对那些艳女的诱惑,算不算欲望?
人的一生,是不是都在为欲望奋斗?买房,升官,赚钱,是不是追逐欲望的一种方式?往大的方面来说,是实现自己的价值观,说白了,还不是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些?
赵鱼见他脸色变化不定,叹了口气,道:“是人都有欲望,你有,我有,只不过每个人面对欲望,所表达的方式,大不相同,有的人**裸的豪夺巧取,有的人比较含蓄内敛而已。”
叶枫一张脸似在发烫,目光迷离,欲望,欲望,难道是人类永远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过了良久,他才艰难挤出一句话来:“是的,每个人都有欲望。”
赵鱼道:“有人喜欢美色,有人喜欢权力,有人喜欢金银珠宝,有人喜欢纵情山水,你所喜欢的,便是你的欲望。”
叶枫忍不住问道:“你的欲望是什么?”赵鱼又叹了一口气,一字字说道:“我的欲望是做更大的官,我在底层见到了人间太多的疾苦,有时候想去帮他们,偏偏有心无力,想真正替百姓办事,就得做更大的官,拥有更大的权力。”
想救溺水的人,至少自己得有一身好本领。想去拯救世界,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世界就这么的残酷,若想实现大梦想,至少先拥有本钱。
赵鱼顿了顿,道:“所以我专寻大案要案,只要我干出一番事业,自然有人会注意到我,我从不错过每一个机会,这样的机会,我当然更不会错过。”
他握紧了拳头,将杯中的剩酒一饮而尽,缓缓道:“有的人以拥有多少钱,多少产业,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而我以能改变世界,作为我的价值观。”
赵鱼一直过着穷得发疯的日子,忍受着上司及同僚的讥笑排挤,从不争辩,从不解释。他知道那些曾经嘲讽过他的人,终将淹没在浩瀚的历史云烟之中,不留任何来过的痕迹。
叶枫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余观涛的影子,永不言败,永不服输。这种人,风风火火,干劲十足。
十一月初四,晴,碧空如洗。黄历写道:“百事皆宜”。的确是个好日子。风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花香,花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两人东绕西转,经过几条长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耳畔忽然响起琅琅的读书声。
只见两边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巷子尽头,是个好大的院子。当中种一大片竹林,迎风摇曳,雅致天然。
竹林右侧是个方圆十余亩的池塘,几只野鸭悠然荡着水波,忽而一头扎入水中,激起无数水珠,忽而有条不紊的整理着羽毛。
朵朵洁白的云朵映在碧绿的水面上,天地一色。竹林书侧,立着尊丈余高低石碑,上面写着“天下才子,尽出白鹿”八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刻着几百个小字,多半是与这院子的历史有关。
赵鱼脸有喜色,哈哈一笑:“到了,这是洛阳最有名的书院‘白鹿书院’,我少年时候曾在这里求学一年,一听到读书声,就想起当年吃教授戒尺的事。那时候怨怪他们管得严,现在想起来是我自己荒唐得很。”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心,仿佛吃戒尺的事就发生在昨天。叶枫心道:“要我读书,是万万不成的,书中的那些字只认得我,我却认不得他们,头痛头痛。师父常言道,书就是输,要输(书)做甚?”
赵鱼轻车熟路,领着叶枫往里走去,一路上讲些书院的历史典故,以及自己在书院里的少年往事,叶枫从未进过学堂,只听得心往神驰。
转弯抹角走了好一阵子,穿过几道长廊,几个庭院,耳中尽是莘莘学子的念书声。叶枫心道:“输光了,输光了,真他娘的晦气。”
赵鱼一时性起,跟着摇头念吟起来:“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栊慢捻,泪珠盈睫。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咽。”
念到后来,哈哈大笑道:“辛老先生的词亢长不说,历史故事又多,什么唐玄宗杨贵妃,汉昭君出塞,最可恨的还引用了开元天宝年间善弹琵琶的艺人贺怀智。乱七八糟的,我一个也记不住,被教授狠狠的痛打了一顿,不知今天谁会倒霉?”
只见前面单独建着幢院落,灰墙绿瓦,说不出的威严,外面砌着一人高的围墙,也不知里面隐藏着什么。
静悄悄地一无声息,偶尔之间风吹树叶,发出沙沙之声,好像是游离在白鹿书院的另一个世界。
院子门楣上面刻着“人杰”两个大字。叶枫一怔,心道:“人杰?”赵鱼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腼腆道:“在这个院子里读书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学子,以前我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总被里面的学究追得无路可逃。”
人的一生,有几段经历是无法忘怀的,比如求学,从军,相恋,创业……叶枫忽有同感,心道:“我每次到朝宗院,还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赵鱼肃立双手,放低声音,道:“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叶枫刷地一声,拔出长剑,朗声道:“我堵前门,你堵后门,别让大老虎跑了。”心道:“坏人都爱走后门,这份功劳就送给赵大哥吧。”
赵鱼苦笑道:“里面都是德高望重的教授学究,兄弟鲁莽不得。”叶枫一拍额头,道:“奶奶的,老虎变先生,他隐藏得好深。”赵鱼道:“不是,里面有个教授,他掌握着老虎的线索。”
叶枫道:“原来他囊中羞涩,想发个大财。”赵鱼笑道:“我才是囊中羞涩,穷得叮当响。”叶枫心道:“莫非赵大哥想空手套白狼?”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院门吱的一声响,只见十余名学子相继走了出来。人人都高昂着脑袋,仿佛把他们当作不存在一般,居然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叶枫心中有气,暗道:“多读了几本书就很了不起么?功名未成,就目中无人,以后功成名就,岂非更不得了?你们这些人去当官,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官,人杰,哼哼,人渣还差不多。”也昂首挺胸,神情倨傲。
又隔了一会,一位脸容削瘦,身材高挑,留着花白胡子,腋下夹着几本破旧线装书的老者,慢慢的走了出来,赵鱼一个箭步,抢了上去,双手稳稳扶住他,恭敬叫道:“姚教授好。”
他转头对叶枫道:“这是姚大通姚教授。”叶枫不敢怠慢,一揖到底,道:“姚教授你好。”心道:“姚教授,姚叫兽,哈哈。”
姚大通看着他们,满脸迷茫,问道:“我认识你们么?”赵鱼道:“在下捕头赵鱼……”姚大通脸色突变,道:“我遵纪守法,你找我做甚?”转身就走。
赵鱼淡淡道:“我是为大老虎而来的。”姚大通身子一震,冷冷道:“老虎在山上,你走错地方了。”赵鱼道:“难道教授不想将那人绳之以法,任由他逍遥法外?”
姚大通直直看着他,神情忽然变得桀骜不驯,双眼咄咄逼人,犹如两把锋利的快刀,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和方才病怏怏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叶枫不由吓了一跳:“好犀利的眼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物?”
姚大通哼了一声,冷冷道:“就凭你也能和他对抗?”赵鱼道:“在下的确微不足道,但我有一身正气,有血性,敢拼命。”
哪怕再黑暗,世上永远有条颠扑不破的真理,邪不压正,正义永远是最后的胜利者。一个既有正义感,又不怕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战胜的?
叶枫收敛起笑容,登时肃然起敬,他一向尊敬有侠气的人,这种人才是社会的脊梁,才是社会的希望。他们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风卷残云,妖魔远遁。
姚大通道:“有些事光有血性是远远不够的,勇气加胆量,才能战无不胜。”--他的势力遍布江湖,只要他愿意,收拾小小的赵鱼,便如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赵鱼握住叶枫的手,挺起胸膛,一字一字道:“因为我有兄弟,我们同心合力,无坚不摧。”他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连眼睛都已发红。叶枫吃惊地看着他,从来也没有看过沉着冷静的他如此兴奋激动。
兄弟,多么令人骄傲,热血沸腾的字眼,叶枫忍不住差点流出泪水,他慢慢挺起了胸,他忽然心里充满了决心,如今世上是不是已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悲伤畏惧的了?
姚大通冷笑道:“我的人生,所有的不幸,全是由我的兄弟造成的,你难道不知,成也兄弟,败也兄弟?”
他那张苍老的脸忽然扭曲变形,看来说不出的诡秘可怖。他是不是有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他的兄弟是不是曾经给他带来痛苦和灾难?
姚大通接着道:“倘若你把希望寄托在兄弟身上,你已经注定失败了。有些事你完全可以一个人搞得定,为什么非得再拉一个人进来,给自己添乱呢?”
他挥了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们走吧,我不看好你们。”叶枫怒道:“你凭什么要把你的经历,强加到我们身上?凭什么质疑我们的兄弟情?”
姚大通眼睛瞟着他,问道:“你们两人合作,出于何种原因?倘若因利而聚,那么也将利而散。”两人不觉一怔,均在心中反问自己:“我们有没有共同的利益点?”姚大通冷笑道:“世上没有无所求的人,每个人都有贪心,欲望。”
贪心,欲望足可以摧毁任何感情。叶枫大声道:“你到底想和谁合作?”姚大通道:“有实力,靠得住的人。”叶枫微笑道:“你总算碰对人了,华山派的实力够不够?靠得靠不住?”
姚大通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华山派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叶枫道:“不为什么,我兄弟的事,便是我的事。”他又道:“我始终相信世上有真感情,只不过你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而已。”
赵鱼只觉得喉咙仿佛让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心里暖暖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姚大通道:“好,我姑且信你们一次,但愿我能为你们带来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