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又满了,何冲再次一饮而尽,眼睛直直看着外面,外面阳光明媚,墙头上有簇不知名的小花迎风傲立,尽情绽放,呈现出生命最精彩的那一瞬间。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种痴迷崇拜的神情,仿佛有个人就站在高耸的青灰色墙头上,向他微笑,向他挥手,衣袂飘舞,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叶枫见他神色痴迷,不由心中怦怦乱跳。
岳冲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天潢贵胄,武功高绝,侠肝义胆,一言九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只有他才能拯救江湖,领袖江湖。”
叶枫忍不住问道:“他是谁?”岳冲笑而不答,话题一转,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拯救武林盟,就是变革,不变革,武林盟必死无疑,只有变革,武林盟才能起死回生,焕发一新。”
武林盟这几年可谓丑闻频出,收黑钱,争地盘,帮主与属下私通,诱**女……所做所为,简直令人发指。昔日光环笼罩的武林盟,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遭人唾弃。
余观涛有次提及武林盟,神色不屑的说道:“以前武林盟就像个清纯的少女,人见人爱。如今的武林盟就似得了脏病的**,躲都来不及。”
俗话说,穷则变,变则通,向上就是脱胎换骨,积极进取,向下却是自甘堕落,无可药救。
武林盟该何去何从?它能有剔骨疗伤,壮士断腕的勇气么?除了变革,它是不是没有更好的出路?
变革,那些利益集团会答应么?有些人宁愿武林盟死去,也不愿触动自己的利益。变革,是不是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放眼天下,谁有振臂一呼,一呼百应的魄力?谁能指挥得了这场艰苦卓绝的变革?
叶枫听了何冲的话,只觉得句句入耳,让他动心。何冲虽然年纪轻轻,却有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见识。
他目光远大,完全不像行走江湖的草莽豪客,倒似身居庙堂,关乎天下的政客。叶枫忍不住又问道:“怎么变?”
变革的对象是谁?谁是变革成功的受惠者?是普通大众,还是一小撮人?假设仍是一小部分人得利,和当下的武林盟有什么区别?
何冲道:“联合诸多小门派,大家合力拧成一股劲,便是股大力量。”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势力固然可怕,但是一旦多如牛毛的小门派团结起来,也是股不容小觊的力量。
叶枫沉吟道:“大家一盘散沙,联合起来谈何容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利益诉求,就像天南地北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要烧制出一桌都适合大家胃口的菜肴,难度当然可想而知。
何冲微笑道:“利益就是大家最终的目的,只要人人都觉得有利有图,何愁没人出力?就像上阵杀敌,对士兵讲一大堆忠君为国的空话,还不如砍敌人一个脑袋,赏银十两更来得有效。”
叶枫哈哈大笑道:“说得正是。”何冲道:“武林盟之所以尾大不掉,因为经过百年经营,形成了以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为首的利益集团。权力,财源全由他们把持,小门派根本就没有出头机会,纯粹是可有可无的摆设。”叶枫道:“是,正该如此。”心中不由相形见绌:“他才有男猪脚的范儿。”
何冲一拍大腿,道:“变革并非要彻底推翻他们,而是把他们手中权力分出一部分来,让每个小门派也有参与,作主的权利,从而形成一股制衡他们的力量,或许这样,他们才会有所克制,不敢为所欲为。”
叶枫道:“说得一点也不错。”心中忽然涌上一丝酸溜溜的味道:“奶奶的,我怎么说不出这些话呢?我明白了,一定是写剧本的家伙有意而为之,倘若把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我身上,这出戏也就不精彩了。”
何冲叹息道:“一个好的游戏规则,应该每个人都能加入当中,而非只是几个人霸占了大舞台,其他的人,只能坐在冷板凳上看热闹。”
叶枫忍不住大声道:“就该变革,凭什么权力只掌握在一小撮人手里,任他们胡作非为?”只觉得何冲所说的话,虽然惊世骇俗,却并非毫无道理,全忘了自己是华山派弟子,人家何冲要变革的对象,也包括了华山派。
随即又觉得不妥,摇头说道:“要他们交出手中的权力,谈何容易?”心道:“把到嘴的肥肉,吐了出去,岂非傻瓜?换成是我,我也不干。”
何冲笑道:“所以大家才要联合起来,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他说得极其平淡冷静,却掩饰不住一股迎面扑来的杀气,争权夺利,永远是白骨如山,血流成河,有多少人要为这场斗争洒热血,抛头颅?
叶枫双眼望着门外,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个江湖沉闷得太久,宛如一潭死水,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腐臭,是不是需要扔进一块石头,让它荡起层层的涟漪?
这一块石头扔进去,又有多少人成为无辜的牺牲者?叶枫挺起了胸膛,只觉得热血沸腾,壮志凌云,只要能让大多数人获得做人的尊严,死又如何?只要死得有价值,前面便是条不归路,亦是义无反顾走下去。
何冲侃侃而谈,就似遇到了知音般的快活,不由得手舞足蹈,放声高唱:“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薛萝秋月。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叶枫听他唱得激昂豪壮,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众食客受他们的气势感染,也跟着唱了起来,就连掌柜,小二也和上几声,一瞬间小酒馆是豪气冲天。何冲一曲唱毕,意犹未尽,拍着桌子道:“变革!变革!”
叶枫根本就不懂变革的真正意义,只是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对武林盟充满了深深的失望,觉得当今大势,非变不可,跟着拍着桌子大喊:“变革!变革!”
正情绪激昂之际,忽听得一人大喝道:“天下太平,繁华似锦,百姓安居乐业,变什么革?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叶枫抬眼望去,只见两人快步抢入店内,正是何冲两位随从,贾平和高欢。
他们挥舞着拳头,对着众人怒吼道:“谁教你们说大逆不道的话的?都不想活了?”砰的一拳,只见杉木桌子登时破了个碗大的洞口,众人大吃一惊,登时面无人色。他们叫道:“不想死的,就赶紧你们的闭上嘴巴!”
众人神情惶恐,一声不吭,在各自的位子坐了下去,热闹的酒店,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何冲一见到他们,仿佛见到克星一般,脸上的豪气荡然无存,愁眉苦脸,再也说不下去了。手握酒杯,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不断的抖动。
忽然啪的一声,酒杯粉碎,碎瓷片刺入他的肌肤之中,鲜血流了出来,但他浑然不觉。对他来说,或许失去自由,比失去生命更为可怕。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去呼吸新鲜空气,聆听天地万物成长的声音,和朋友大醉一场,但他偏偏无法如愿以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目光监护之下,没有一点隐私。
何冲越想心里越烦躁,额上青筋根根都凸了出来,他崇拜那个人,却又憎恨那个人,为什么要用爱的名义,来剥夺他的自由?
心里忍不住大声叫道:“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可以放弃一切,替大家追求自由尊严,为什么要划地为牢,把我囚禁?”
两人见得何冲,脸上一点表情也无,冷冷说道:“公子你让我们找得好苦。”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检查有没有掉了什么东西,过了良久,才长长吐了口气。
何冲站了起来,道:“我少了什么没有?”忽然东看看,西瞧瞧,笑道:“我掉了几根汗毛,你们还不赶紧给我找回来?若不然你们怎么向我爹爹交待?”明知道他们是奉命行事,仍然气愤不平。
两人强忍住怒气,低声说道:“公子莫胡闹,我们要事在身,大意不得。”何冲别过脸去,说道:“叶兄,我们今天不醉不归,待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女人像蔷薇,像玫瑰……”
叶枫见他们面色不善,不愿惹麻烦,笑道:“还是改天吧!我不想成为透明人!”何冲颓然坐下,一言不发。两人齐声喝道:“你说什么?”叶枫眼珠子转动着,笑道:“你们懂的!”
贾平怒道:“谁和你嘻皮笑脸?我家公子就是被你带坏的!”陡然跃起身子,迅捷无比的冲入他的身前,左手五指如钩,便向叶枫当头插落。
叶枫见过他们的身手,早就暗自戒备,见贾平身子暴起,右手一捞,从桌上拎起一只烧鸡,横在身前。
贾平收势不住,五指插入烧鸡之中,油水淋漓,一滴一滴从指尖落下,说不出的狼狈。叶枫拊掌笑道:“想吃就用筷子挟嘛,唔,原来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识不得正宗的手抓鸡。”
何冲哼了一声,冷冷道:“败人兴致,真是无聊得很。”高欢道:“叶少侠,我兄弟粗卤无礼,我向你赔个不是。”慢慢向他走近,忽然伸出两指,向他腰眼戳去。
说时迟,那时快,叶枫抓起一块猪肉,格在两人之间,笑吟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错?我不和他一般见识。”口气仿佛长者教训晚辈一般。
高欢只觉得指头油腻溜滑,低头一看,却是抵在好大一块肥肉之上,当场脸色铁青,大吼一声,一掌往叶枫胸口击去。
叶枫道:“有肉吃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有的人一年都没肉吃,做人要知足!”贾平慢慢拔出一把钢刀,冷冷道:“油腔滑调,该杀!”
何冲霍然立起身子,挡在叶枫身前,叫道:“你们连我也杀了吧!”高欢硬生生收住手掌,整张脸仿佛都已僵硬,冷冷道:“公子,此人鬼鬼祟祟,想必不怀好意。”
贾平对着叶枫道:“你最好小心点,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你小命难保!滚。”叶枫见他们狂妄自大,心中有气,一翻眼珠,道:“谁想再见到你?”何冲道:“叶兄……”叶枫道:“在下就此别过。”何冲正欲劝阻,贾平早抢着说道:“恕不远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