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山顶的屋宇是座关帝庙,显然平时香火旺盛,建造得宏伟壮观,东方一鹤上得山来,便吩咐庙祝腾开房间,烧水做饭。
庙祝平时颐指气使别人惯了的,突然来了个糟老头,莫名其妙的跟他吆五喝六,不由勃然大怒,哪里按捺得住?一记“冲天炮”向东方一鹤当面击去。
伙工,杂役见得庙祝动手,纷纷操起家伙,口中哇哇大叫,向东方一鹤扑去。岂知庙祝白面般肥肥胖胖的拳头尚在半空,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手腕一阵剧痛,庞大的身躯似破口袋飞了起来。
东方一鹤哈哈大笑,道:“关二爷怎么不保佑你们?”指东打西,众人尚未明白怎么回事,腾云驾雾般被扔起,跌在地上,一片咿咿呀呀之声,当然是装腔作势居多。东方一鹤作势要打,众人“哎哟”一声,全跳了起来。
几个聪明伶俐之人,一溜烟冲入庙祝房内,乒乒乓乓,把被褥衣服全扔了出来,少不得浑水摸鱼,将值钱的东西,偷偷塞入怀中,占为已有。庙祝瞠目结舌,一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发泄,双手捶地,将那几人骂得狗血淋头。
那几人围了过来,按住他的头颈,一顿暴打,多半平时受了庙祝的欺凌压榨,正好趁机报复,其他的人远远观望,满脸幸灾乐祸。庙祝的怒骂声登时变成了呜呜的哭叫声,鼻青脸肿,衣裳撕裂,愤懑难言,挣扎起来,拾起东西,踉踉跄跄便要向山下走去。
东方一鹤身形晃动,截住他的去路,笑嘻嘻道:“我不抢你的位子,你走什么啊?”庙祝惊喜交加,忽然昂首欢呼,竟忘了这一切是拜他所踢,随即挺胸凸腹,得意洋洋地瞪着众人。
那几人想不到东方一鹤居然来这手,不由怔立当场,脸上的表情,就像一推开家门,却发现隔壁老王和自己的妻子,正在床上翻云覆雨!东方一鹤笑道:“好!”其他的人自去生火做饭了。叶枫恶狠狠瞪着他,双目几欲要喷出火来,怒道:“你干嘛要挑拨他们?”
东方一鹤悠悠道:“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平等,无论任何人,一旦获得强者的暗示及支持,都会忍不住铤而走险,变本加厉打击比他更弱小的人,哪怕他曾经也是弱者。”叶枫一时语塞,无言回答。东方一鹤指着山下,冷冷道:“游戏规则该变一变了。”
山下已聚集了不少武林盟中人,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看样子是等待援兵。叶枫不由心中一凛,道:“你想做甚?”东方一鹤道:“杀出去!”叶枫热血沸腾,紧握双拳,道:“是不是现在?”
他忽然觉得自己豁出去了,既然武林盟是罪恶的根源,禁锢人的枷锁,那么就奋起全身的力量,砸得个稀巴烂,想到此处,忍不住浑身颤抖,暗道:“难道我被他的魔性感染了?”
东方一鹤叹道:“山下的算是人么?酒量陡增,武功尽废,不过仰仗武林盟的一群走狗而已,杀了他们也不光彩。”叶枫心头突突乱跳,颤声道:“莫……非你在等武林盟的头头……脑……脑?”
忽然之间,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弥漫了全身,华山派必然随秦啸风南下,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见到余冰影,他甚至有个极其疯狂的想法,想方设法死在她的手下,既完成了他的心愿,又成全了华山派!
东方一鹤哈哈大笑,道:“我倒想试试那些人的身手。”叶枫眉飞色舞,朗声说道:“我与你并肩作战。”想起自己并无几天可活,倒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东方一鹤哼了一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配么?”
叶枫怔了一怔,面色突变,嘶声说道:“在下无名小卒,前辈名动天下,在下的确高攀不起……”东方一鹤道:“你想多了,我交朋友,从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叶枫道:“那是什么?”
东方一鹤神情严肃,缓缓道:“你的能力,你和我并肩作战,可是你有我的武功么?说不定是个大累赘,拖我的后腿。”叶枫满脸通红,过了良久,大声说道:“但我敢拼命,我不怕死。”东方一鹤道:“是吗?拨你的剑。”
叶枫大吃一惊,道:“我拨剑做甚?”东方一鹤逼上一步,眼中精光四射,厉声喝道:“拨不拨?”显得大是愤怒,叶枫心道:“是了,他仗着武艺高强,把我打得落花流水,教我知难而退。”当下笑道:“你又不是我的敌人。”
东方一鹤抬起头来,痴痴地看着天空,突然间哈哈大笑,树上的叶子片片落下,叶枫只觉得双耳一阵剧痛,胸闷气短,站立不稳,一交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失声大叫,东方一鹤冷笑道:“我瞧不起你,算我看走了眼,滚。”
叶枫见他神情倨傲,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胸中不知不觉充满了一股忿忿不平之气,双掌往地上一按,跃起身子,腰杆挺得笔直,大声道:“我为什么要滚?”
东方一鹤转过头来,哼了一声,嘿嘿笑道:“不是你滚,难道是我?”他肩头耸动,一颗脑袋竟然缩了进去,后背高高驼起,宛若背了好大的一口锅,四肢摆动,似在水中游动。
叶枫脸色大变,道:“你什么意思?”东方一鹤笑道:“缩一缩,刀剑就砍不到你了,躲一躲,就万事大吉了,是也不是?”叶枫暴跳如雷,道:“不是,不是!”长剑出鞘,刷的一声,向东方一鹤心口刺去。
岂知剑一刺出,东方一鹤却似空气,毫无征兆在他眼前消失了,叶枫反应也快,心想:“不好,他想踢我的屁股。”屁股这两字刚从脑袋迸出,只觉得一股大力自臀部传来,腾腾腾往前冲几步,仍收势不住,扑倒在地。
东方一鹤笑盈盈站在他身前,拍了拍手,道:“顾头不顾腚,华山派武功,当真别具一格,令人大开眼界。”叶枫被他激起凶悍之气,狠狠道:“你别得意太早。”手腕一翻,长剑自下向上,斜斜刺向他的小腹。东方一鹤道:“不错,不错。”
忽然右脚踩下,压住剑身,左臂伸出,抓住叶枫的后背,将他高高提起,叶枫浑身酸麻,动弹不得,东方一鹤右掌微微晃动,看上去是要扇他的耳光。叶枫吃了一惊,心道:“脸肿得似猪头,只怕影儿看了更伤心,我要潇潇洒洒,玉树临风死在影儿的剑下。”大声说道:“打不得!”
东方一鹤喝道:“败军之将,还敢说这不要脸的话,小子,你是想一边肿,还是两边肿?”叶枫咬牙切齿道:“你敢打我的脸,我这辈子都……都不放过你……”东方一鹤眼珠子转了几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把他往地上重重一顿,冷冷道:“敢情还想打那小姑娘的主意?你这个人八岁以上,八十以下,不分老嫩,大小通吃,到底有没有追求?和种猪有什么区别?当心我阉了你。”
叶枫哭笑不得,却无法分辩,自己的确起过歹心,对那新娘非礼过,登时窘迫无比,心中大悔:“一时失足千古恨。”幸好东方一鹤话题一转,冷笑道:“想和我并肩作战,除非……”叶枫双眼蓦然发亮,疾声说道:“除非什么?”东方一鹤道:“升级。”叶枫一脸诧异,道:“升级?”
东方一鹤道:“上山砍柴,刀不够快,怎么办?马跑不动,怎么办?”叶枫道:“当然是换刀,换马。”东方一鹤道:“换刀,换马就是所谓的升级。”叶枫“啊”的一声,道:“你准备给我升级?”心中怦怦乱跳,道:“莫非他想对我用蛊,或者是吃补药,对了,一定是‘三尸脑神丹’,我岂非成了他的奴才?”
瞬时之间,额头汗珠一滴滴流了下来。东方一鹤沉声道:“不错,我可以用最快的方式,让你脱胎换骨,本领成倍增长。”叶枫更是深信不疑,脸色灰白,牙齿格格作响,颤声道:“你……你……想我服‘三尸脑神丹’?”
东方一鹤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踢了他一脚,道:“你是不是听多了江湖故事?我教坦坦荡荡,上下一心,情同手足,从不用下作的手段,去控制别人。”叶枫长长松了口气,道:“是。”东方一鹤道:“只要你跟我学武功,不出数年之内,武林之中,谅来也不见得有甚么人能与你为敌。”
叶枫心想:“原来他想我投入魔教,如今我声名狼藉,无路可走,倘若想活命的话,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就在此时,心底一个极其响亮的声音涌了上来,彻底击碎了他仅存的一丝幻想:“我根本就不想活,再说我投入魔教,只怕更让影儿难过。”
当即缓缓说道:“我生是华山派的人,死是华山派的鬼。”东方一鹤一怔,双眉渐渐竖起,厉声道:“你说什么?”叶枫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哈哈大笑,道:“算命先生说,我耳小无福,活不过三十岁,既然如此,我就算天下无敌,亦是个短命鬼。”
庙祝刻意巴结东方一鹤,晚餐准备得特别丰盛,烧鸡,肥鸭,烤羊,窖藏多年的美酒,满满的一桌,就摆在正殿之中,倒酒挟菜,极其殷勤,不知坐在神坛上的关二爷是何感想?
东方一鹤受之无愧,一杯酒来一块肉,不知不觉已饮了好几十杯,他内力精湛,酒量又大,数十杯酒下肚,根本就若无其事,而叶枫满腹心事,兼之酒入愁肠,不过三五杯下腹,便已醉意醺醺,双眼朦胧。
东方一鹤又饮了几杯,豪气上涌,乜眼瞪着神坛上的关公,足尖一点,跃起身子,夺过周仓手中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上下翻飞,劈削斩扫,凌厉的风声把桌上的碗碟撞得叮当作响。
庙祝双手抱头,躲在桌子底下,心中默念:“关二爷保佑……”随即又觉得不妥,暗道:“关二爷自己都赤手空拳,无可奈何,哪有什么心思管我?”东方一鹤使得性起,猛地大喝一声,青龙偃月刀脱手而出。
门外观望的伙工,杂役“啊”的一声,纷纷扑倒在地,只见那刀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在半空盘旋不休,突然之间,那刀猛地昂起首来,刀柄横扫,砰的一声,将殿外的一个凉亭击得粉碎。
众人嘴巴张得大大,半天都合不拢嘴,叶枫大吃一惊,酒意醒了几分,酒杯筷子一齐跌落在地。东方一鹤哈哈大笑,道:“关云长,你能做到么?老子倘若早生一千年,岂容得你成名?”
叶枫心想:“好大的口气,不过身为魔教长老,的确有本钱值得吹嘘。”庙祝定了定神,斟满一杯酒,毕恭毕敬递给东方一鹤,笑道:“关羽那厮碰到大侠,要么伏首归降,要么身首异处。”
东方一鹤颇为得意,笑道:“这杯酒就赐给你喝吧!”庙祝摆手道:“小人不敢……”东方一鹤怒道:“你罗嗦甚么,叫你喝就喝!”捏住他的双颊,庙祝不由自主张开嘴巴,骨嘟骨嘟将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叶枫极其反感,心道:“和那些恃强凌弱的武林盟有什么区别?”怒气上冲,右手一拂,将身前的碗碟都扫到了地下,冷笑道:“好不要脸!”
东方一鹤笑道:“原来冷落了华山派叶少侠,失敬,失敬。”提起酒壶,便要斟酒。叶枫抢过酒壶,道:“我自己来。”昂起脖子,嘴巴对着壶口,大口痛饮,倒是有一半酒水顺着下巴,流在了衣襟之上。东方一鹤道:“顽牛饮水,可惜了一壶好酒。”
叶枫大怒,道:“我是顽牛,你是什么?老而不死,是为贼!”东方一鹤眼睛不眨地盯着他,淡淡道:“耳小无福,你果然是短命相。”叶枫一怔,身边的庙祝忽然身子一晃,“哎呀”一声大叫,双手捧着腹部,道:“肚子好痛!”
东方一鹤抚掌笑道:“晚上不盖被子,当然会肚子痛。”庙祝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慢慢蹲下,蓦地叫道:“痛死我了!”刚弯下的腰身直直挺起,跃起数尺之高,摔在地上,不停挣扎抽搐。
门外众人大惊失色,齐声说道:“冒犯了关二爷,遭报应了。”叶枫瞪着东方一鹤,怒道:“你做了什么手脚?”东方一鹤道:“你为什么不肚子痛?”叶枫大骇,手指伸入喉咙,拼命挖抠,腹中酒食淋淋漓漓吐得满地都是。
东方一鹤微笑道:“有用么?”叶枫满头冷汗,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东方一鹤叹道:“你既不肯向我学武功,又帮不上我的忙,留着何用?”叶枫坐在地上,全身发颤,强忍着痛苦,怒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我绝不怪你,你为难他做甚?”
庙祝白面般的脸庞已成了暗灰色,凄厉的号叫也慢慢低沉下去,气若游丝,东方一鹤冷冷道:“只有你能救他,他的命就在你的手里。”叶枫怒道:“你威胁我?”
东方一鹤道:“我看你骨骼清奇,根骨极佳,必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正好你我有缘,我又有一身好本领,就传授给你罢了。”叶枫沉吟不语,心道:“我向他学武功,等于投身魔教,倘若拒绝他,必将死于他手下……”
便在此时,一股叛逆之意,油然而生,心道:“我姑且应了他,反正是死在影儿手里,要什么狗屁名声?我在众人眼里,已经是坨臭不可闻的狗屎,再多一条认贼为父的罪名,又有何妨?他奶奶的,老子最看不起升级打怪的套路,想不到仍不能免俗,走自己的路,难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