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在众人的哄笑之中,跌跌撞撞走出了关帝庙,大雪纷乱,朔风怒号,心情就似阴郁的天空一样,愁云密布:“到哪里去找镯子,花环?”
在山顶兜了几个圈,除了厚厚积雪,一无所获,想像着余冰影郁郁不乐,泪水汪汪的样子,不禁黯然,抱膝坐下,心道:“影儿对我还是好,否则叫我摘下天上的星星,捞起月中的明月,那才是无计可施,绝望之极呢。”
又想:“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用心去做,岂有做不成的事?影儿不是说,能娶老婆的人,都不是傻子,我是傻子么?当然不是。”
忍不住抬起头来,巨大的苍穹看起来就像余冰影戴着花环,脸上蕴含笑意,红晕生颊,显得娇羞无限,柔情蜜意蓦地涌了上来:“她并没要求我用什么手段,我现在就下山去,到邻近市集,拨出长剑,大喝一声:‘我叶某人今天娶妻,快拿出镯子花环来!’自有贪生怕死的人,双手奉上……”
喜意登时充满了胸臆,一跃而起,在雪地连翻了几个筋斗,一片片雪花落入他的衣领,随即又觉得不妥:“我这样做太卑鄙,岂非沾污了影儿的冰清玉洁,若是以后我儿女问起,还道他老爸是个没脑子的暴力男,只会用强人所难的手段达到目的,委实是遗臭万年了。”
当下摇了摇头,拍了拍胸口,大声道:“我要光明正大的娶影儿,决不用非常手段。”手指所触之处,发出沙沙响声,伸出入怀,原来是银票和碎银,便即计上心头:“我可以向他们卖,而且是出高价钱,正所谓愿买愿卖,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
越想越有趣,不禁纵声大笑,快步往山下而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我如此光阴正大下山,必然和武林盟中人发生冲突,流血死人恐怕难免,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我就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于是掉头转身,来到西北角上,低头一看,只见整面悬崖犹如刀劈斧削,上面滴水成冰,滑不溜手,虽然不过百余丈高低,但看在眼里,亦是一阵头晕目眩,倒抽了一口凉气。
过了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心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影儿是绝色美女,能嫁给你叶枫,已是让你捡了天大的便宜,你有甚么资格胆怯,退缩?便是刀山火海,你都要去闯去趟。”
双手扳着悬崖边缘的石块,双脚小心翼翼往下攀爬,但觉得手脚所触之处,均是滑溜异常,稍不小心,便一脚踩空,跌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叶枫心想:“以前是烂命一条,有无葬身之地,并没多大区别,但如今不同了,我的命比金子还要珍贵,一块油皮也不能损破。”随即运起内力,通过手脚,又传到石上。
只见石上的冰雪,遇到浑厚炙热的内力,霎时间快速消融,化为一道道水流,这样一来,十指便敢扣紧,双脚也不打滑,不禁心中踏实,一步步爬了下去。
呼啸不止的寒风,嘭嘭嘭地吹在他身上,把衣服裤管都鼓足了气,宛若数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竟然要将他硬生生扯起,若非他今非昔比,内力深湛,似钉子般牢牢贴在崖壁,早就站不住脚,被吹到九霄云外了。
尽管如此,仍不敢托大,爬一会,歇一会,将尽一顿饭功夫,也不过爬了十多丈。向下望去,风雪迷漫,白茫茫的一片,兀自深不见底一般,笑道:“不吃些苦头,就不知道珍惜,有些人为什么不能白头到老,因为他们心中没有对方。”
爱的意义,不是为了得到对方的肉体,而是一种心照不宣,不离不弃的精神,就算某一方糟糕到了极点,也不会转身而走,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有些人莫说一起经历大风大浪,就是小小的挫折,就逃之夭夭了,爱从来就不是热血沸腾的喊口号。
便在此时,却听得头上有人惊叫道:“你……你……在……做甚?”叶枫一惊,急忙抬头上望,只见余冰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悬崖之上,一身火红的嫁衣,仿佛一朵经不起寒风摧残,随时会凋谢的红花,不由得极为紧张,叫道:“你别站外面,风好大。”
余冰影跺着脚叫道:“我……错……了不行,你怎么一根筋啊?”叶枫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道:“我一定会成功的!”余冰影大惊失色,道:“别……别放手!”叶枫大叫:“啊哟,我的妈呀!”整个人往后倒去。
原来他兴奋之时,手脚放开,自然直堕了下去。他身在半空,身子乱扭,只盼能抓到什么东西,余冰影神情紧张,伏在雪地上,眼睛不眨一下,看着翻滚的叶枫,心想:“他能活最好,倘若活不成,我也不活了。”
叶枫好像感应到了余冰影的想法,暗道:“我必须要活着。”忽然之间右足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整个人似悬在梁上的一条咸鱼,在半空中摇晃不定。
余冰影一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紧捂着自己的嘴,她怕一发出声音,会分了他的心,心中只道:“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枫郎得脱此难,我愿意折损几十年寿命,与你做交易。”
叶枫不知缠住他的是什么物事,大喜之下,也不敢动作过于太大,万一用力挣断了,只有摔成一团肉酱了。深吸了几口气,腰身微微用力,带动身躯,一寸寸往崖壁移去。
直到此时,叶枫这才看清原来是根手臂粗细的藤条,自山崖中一条裂开的大缝中伸了出来,恰如一只有力粗壮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脚踝。
叶枫身子一晃,已靠到崖壁,伸出双手,抓牢藤条,翻身坐起,突然之间,猛地发出一声惊叫,好像碰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余冰影又看不清底下情况,被他叫得心中突突乱跳,颤声道:“你……你……怎么了?”叶枫大叫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余冰影道:“你找到什么了?”叶枫道:“好多好多的花!”
原来裂缝的深处,竟然长着一大丛叫不出名字的鲜花,如端庄娴雅的淑女,极其安静的出现在他眼前,叶枫想不到身处危地,居然有此造化,只瞧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过了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双手按着石崖,额头连连叩击,似在赔礼致歉一般,喃喃道:“并非有意冒犯,下辈子给姑娘做牛做马。”伸手去拨花丛。
不料根茎上长着细细的倒刺,未加注意,扎入肉中,叶枫笑道:“你这个臭男人,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岂不知美人不可唐突也?”撕下一块衣襟,裹住手掌,连根拨起。
另一手抓住凸出的石块,慢慢向上攀登,持花的那手始终高举着,不与石壁接触,生怕损坏了来之不易的花朵,余冰影又惊又喜,想说甚么话,终于忍住不说。
叶枫爬上山顶,大笑道:“天都帮我!”余冰影和他目光相接,立即转开,苍白的脸上霎时涌上一片红云,长长的睫毛下泪珠莹然,嗔道:“你好傻。”叶枫道:“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余冰影呸了一声,心中却喜滋滋的,叶枫伸手在她头上比划着,目测出大概的尺寸,便去制作花环。然而他毕竟是个男人,哪比得上女人心灵手巧?倒似莽张飞拿针绣花,说不出的笨拙可笑。
不一会儿,就被刺得指头鲜血淋淋,痛得呲牙咧嘴,余冰影噗嗤一笑,道:“让我来。”叶枫急忙身子一缩,退开数尺,道:“是我娶媳妇,你若再帮我,我不是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么?”
余冰影道:“你笨手笨脚,逞甚么英雄好汉?做小白脸又如何?反正我喜欢就是。”神情凛然,自有一股威风。叶枫摇头道:“这样做,未免太不光彩了。”余冰影怒道:“别罗唆,是我自愿的,不许说话。”
叶枫吐了吐舌头,将每朵鲜花下面的尖刺拔得干干净净,免得刺伤了余冰影葱管般洁白娇嫩的手指头,余冰影看在眼里,心下欢喜,十指如跳动的精灵,顷刻间,就织出一个精致秀丽的花环。
只见翠绿柔软的叶子,似群星捧月般围绕着娇羞的花朵,像极了仪态万方,风情万种的少女,拥簇着自己的恋人,叶枫抚掌笑道:“好美的花,好美的人。”余冰影把花环递到他手里,道:“给我戴上。”
叶枫把花环戴到她头上,忽然似被点了穴道,痴痴地瞧着她美丽的脸庞,忍不住搂住她的纤腰,叹道:“我是在做梦么?我是在做梦么?”
余冰影顺势靠在他的肩头,两人并肩坐在山顶,看着雪花在眼前飞舞,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觉得心中似有一朵朵小花在悄悄绽放,那是幸福的花。
此时此刻,世上还有什么言语能表达他们的幸福和快乐?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漫天风雪的夜空居然有了明月,余冰影拉着叶枫的手,站了起来,道:“走吧。”
众人早把庄重严肃的关帝庙布置得喜庆洋洋,窗框,门上贴满了喜字,大殿之中,点着数十根巨烛,照得白昼一般,神坛上的神像早被搬走。
取而代之的是,余观涛书写的一副喜联:“莲花开并蒂,兰带结同心。”字迹工工整整,一丝不苟,恰似他循规蹈矩,稳健沉重的性格。
大殿中间,摆放着三五桌酒席,无非是庙祝自己养的鸡鸭鹅猪,以及种植的菜蔬。众人见得他们进门,不由齐声喝采。
东方一鹤取来一件红衣裳,不由分说套在叶枫身上,从材质来看,显然是用神像身上,剥下来的红披风改制而成的,仓促之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两人行罢大礼,酒宴之后,众人趁着酒意,起哄着来闹新房,叶枫虽然平时诡计多端,但一个诸葛亮,也难敌三个臭皮匠,被众人花样百出的点子,根本猜不出套路的招数弄得束手无策,只有一一满足他们稀里古怪的惩罚。
余冰影不仅不帮叶枫解围,反而有时调转枪口,对着叶枫开火,叶枫当真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心道:“你不是我的老婆么?怎么手肘子外拐,帮外人了?”
过了三更,众人仍是不依不饶,东方一鹤蓦地大喝一声:“还想不想新郎新娘早生贵子?”众人面色骤变,登时鸟走兽散,东方一鹤哈哈大笑,退出了新房。
余冰影却不太放心,弯腰俯身检查床底,以及屋内阴暗,容易藏身的地方,又在窗下设置了铃铛,若是有人靠近,必然触发铃铛,叶枫愕然道:“你在做甚?余冰影忽然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嗔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糊涂?”
叶枫摸摸脑袋,茫然道:“我懂什么了?”余冰影用力一拧他的耳朵,狠狠道:“你别看他们那些人,嘴里大师兄,大师兄叫得甜蜜如糖,心里可坏着呢。”叶枫道:“他们都是我多年的好兄弟,人品也不错啊。”
余冰影道:“万一他们钻到床底,躲在墙根下,偷听我们在……在房内……的事,明天到处乱说,教我们怎么做人?”说到此处,不由羞不可抑,头都不敢抬起。
叶枫恍然大悟,道:“小心行得万年船,这些臭小子,亏我和他们称兄道弟。”取出几串铃铛,推开窗户,跳了出去,余冰影急道:“你……你去哪里?”叶枫回头一笑,低声道:“万一他们在屋顶呢?”
跃上屋顶,布置好铃铛,心道:“好不容易进了洞房,又要担心隔墙有耳,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街头艺人拉胡琴那么跌宕起伏,悦耳动听呢,唉,把自己撸管的理由,建立在偷窥别人的欢乐之上,做人不要太阴暗。”
当下伸了伸懒腰,正要回去,忽然之间,两只眼睛瞪得滚圆,直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自后背直冲上来,因为他站在高处,看到东方一鹤将众人一一点倒在地,脸上带着诡谲的笑意,远远望去,竟然说不出的可怖。
叶枫手脚冰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心想:“原来他是在骗我,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放过他们,我也是华山派的人,把我也杀了吧!”悄无声息纵了下来,拾起一块圆石,掂着脚尖,一步步走到东方一鹤身后,举起手中的瓦片,便要砸了下去。
就在此时,东方一鹤猛地回过头来,哈哈大笑道:“新人送进房,媒人踢过墙,你连我也不放过么?”叶枫大吃一惊,圆石堕地,退了几步,勉强露出笑容,道:“我……我没有……”
东方一鹤笑道:“我点了他们的穴道,你和弟妹就可以毫无顾忌,哪怕拆掉了床,喊破了嗓子,也不用担心别人听见了。”叶枫目瞪口呆,道:“你……你……”东方一鹤道:“魔教长老又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他也是很接地气,为他人着想的凡夫俗子。”反手点了自己几处穴道,缓缓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