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这数十骑奔到近处,好像事先演练好的一般,不约而同勒住缰绳,一对对分立左右,高声叫道:“秦盟主到!秦盟主到!”众人不由自主跟着叫道:“秦盟主到!秦盟主到!”声音似海上的波浪,席卷了整个旷野。
待到呼声完全平息下来,一骑缓缓驰出,见得那人方面大耳,虬髯丛生,相貌十分威武,约莫四十左右年纪,正是当今武林盟主秦啸风,东方一鹤笑道:“又不是演戏,这么大的排场,有个毛用?”
三巨头点了点头,迎了上去,做了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做出来的事,忽然齐齐跃下马鞍,走到秦啸风面前,抱拳行礼,神态恭谨之极,言语异常客气,道:“秦盟主来的正是时候,魔教长老东方一鹤身手了得,气焰嚣张,属下无能,生怕抵挡不住,看来只有盟主压制得住他了。”
包括秦啸风在内,所有的人全都怔住了,三巨头敢撤除执笔郎,等于明白无误的告诉武林上下,没有人可以约束他们,况且他们一直把秦啸风当成可有可无的摆设?怎么会突然转性,对秦啸风如此的尊敬?再看他们的样子,一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忽然之间,众人脑子灵光一闪,暗道:“再看不起秦啸风,也是我们内部的矛盾,但是大敌当敌,当然要做出众志成城,团结一致的样子。”秦啸风一时不敢轻易答应,皱着眉头,沉吟道:“这个……这个……”
只有三巨头自己心知肚明,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要秦啸风承担失败的责任,替他们背锅,所以他们摆出无计可施的样子,就是让大家看得清楚,这次败战是秦啸风指挥的。
挖好大坑让别人来跳,让别人做他们的箭靶子,替罪羊,这正是他们惯用的策略,而且从来就没有被别人识破过,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好处,哪怕委屈自己又何妨?
德兴方丈咳嗽一声,双手叉腰,沉声喝道:“魔教妖人听着,秦盟主仁慈英明,有好生之德,还不悬崖勒马,弃暗投明?莫不自量力,落得死无葬身之地。”莲花道长微笑道:“德兴方丈,你好像忘了一个动作没做,一个话没说。”德兴方丈一怔,道:“什么?”莲花道长一本正经说道:“没有双手合什,没有口呼阿弥陀佛。”
众人忍俊不禁,大笑出来。德兴方丈一摸油光晶亮的光头,一瞪双眼,怒道:“笑个毛啊!谁他娘的规定少林寺和尚就要双手合什,口呼阿弥陀佛的?倒把我们当成人畜无害的好人了,看不顺眼的就得骂,不听话的就该打,我双手叉腰,口喊直娘贼,**养的,行不行啊?”
莲花道长哈哈大笑,道:“方丈说的是,做人就该直来直去,把肚子的臭屁,全放出去,岂不是神清气爽?”众人随声附和,一时之间,丑态百出,耳中尽是污言秽语。
东方一鹤冷笑道:“莫忘了自己是个傀儡,别人哪会敬重你?只不过把你推到火上烤罢!”拾起数块圆石,塞在腰间,狞笑道:“我偏要自寻死路,怎么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纵起身子,双臂一振,如大鹏振翅,向秦啸风扑去。
众人“啊”的一声惊呼,却有一大半人的自动散开,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摆明了要看秦啸风出丑,只有少数有见识之人,暗自寻思:“如今局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啸风下不了台,和打我们的脸,有什么区别?这些人真是鼠目寸光,没有半分见识。”
数人喝道:“妖孽,留下性命!”十余把明晃晃的兵刃,向东方一鹤身子递去。东方一鹤笑道:“是吗?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一战成名!”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双手负在背后,白发苍苍的脑袋,竟直直往兵刃撞去。
众人心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须得小心才是!”手臂不由一缩,反而往后倒退。东方一鹤笑嘻嘻道:“给你们杀,又不敢杀,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为什么啊?”双手快若闪电般伸出,众人只觉得胸口一痛,斜斜跌了出去,喉咙呕出几大口鲜血。
东方一鹤冷冷道:“你们不杀我,我也不杀你们。”抬起右手,遥指着秦啸风,朗声道:“倘若你杀了我,就没有人敢不尊重你,这可是你最好的机会,你敢不敢做?”
秦啸风眼睛忽然变成了死灰色,每一块肌肉都已绷紧,身子也情不自禁颤抖起来,仿佛有一根看不起的鞭子在无情地抽打着他,东方一鹤的话,就是这条鞭子。
无论他以何种悠闲风雅的姿势,高高坐在台上,但在众人眼里,就是一尊受人摆布的傀儡,他魁梧挺拔的身躯,充满成熟气息的脸庞,和他所得到的尊严,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之上。
他痛恨这个身份,却又迷恋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给他带来了无法忍受的屈辱,但又给他产生了难以形容的虚荣,一直在得过且过,浑浑噩噩过完一生,或者挺起胸膛,轰轰烈烈干番大事之间摇摆不定。
秦啸风笑了笑,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谁说大家不尊重我?”苏云松翻身下拜,右手握拳,高高举起,大声道:“属下坚决拥护秦盟主,紧密团结在秦盟主周围,坚定不移地为维护江湖稳定而奋斗终身。”
众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心道:“又让这老狐狸抢了先。”纷纷跪地,道:“属下坚决拥护秦盟主,紧密团结在秦盟主周围,坚定不移为维护江湖稳定而奋斗终身。”秦啸风笑道:“我们武林盟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故而天下无敌。”
东方一鹤冷笑,道:“所以你宁愿变得像一条狗一样听话,也不敢出手?”权力有时候就像一块肉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知误了多少聪明人?
秦啸风道:“我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活,你瞎操什么心啊?”东方一鹤耸了耸肩头,似乎漫不在乎,道:“不错,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德兴方丈怒吼道:“你奶奶的熊,莫名其妙扯上洒家做甚?我是少林寺方丈,用得着去撞钟捶锣吗?”
东方一鹤道:“是,是……”突然抢上几步,双臂一分,往秦啸风胸口抓去。护卫着秦啸风的数十骑见势不妙,当即拢成一处,将秦啸风护在中间。秦啸风定了定神,喝道:“你们做甚么?数千兄弟在此,难道就作壁上观,任由魔教妖人,和我们过不去?”
便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一抬头只见数块圆石急速而来,在空中翻滚旋转着,呼呼作响。秦啸风反应倒快,左掌一按马鞍,身子登时拔起数丈之高,右手却多了把鬼头大刀,上下翻飞,护住了全身。
挡在他身前的数十骑,就没那么幸运了,“哎哟”,“哎呦”,惨叫声不绝,数人如木桩般自马背倒栽下来,胸口骨头碎裂,口吐鲜血,多半是不能活了。其余的骑士不顾秦啸风,催马便走。
秦啸风人在半空,见得众人神情漠然,好像他的死活,根本和他们无关,心中一阵凄凉,一阵焦急:“我不过是个摆设的傀儡,死了可以再换一个。”忽然之间,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我一定要掌握实权,名正言顺向他们发号施令!”
东方一鹤哈哈大笑,道:“马马虎虎,还不算草包饭桶!”将剩下三四块圆石扔出,从几个不同的方位向秦啸风的头,胸部,小腹,膝盖射了过来。
秦啸风虽为武林盟主,但武功并非天下第一,充其量不过是一流之末,二流拨尖,见得圆石迎面飞来,自己却殊无把握完全避开,不由得心中长叹一声:“我命休矣!”
众人也看出来秦啸风难以招架,瞬时间心思涌动:“该选谁来做盟主合适?白鲨帮的任逍遥?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是太刚愎自用,怕是上了台,不太配合,言家拳的言不得,脾气好没得说,就是长相太丑,上不得台面……”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之中忽然飞出几条人来,衣袖拂动,宛如摘星采月,轻而易举地把圆石拍落在地,众人见他们动作潇洒飘逸,快若闪电,不由得齐声喝采,除了三巨头,还会有谁?
苏云松冷冷看着众人,冷冷说道:“各位莫再心存侥幸了,我想请教大家,魔教的手段是什么?”众人心中一凛,不觉打了几个寒噤,道:“大刀阔斧,推倒重建!”
德兴方丈目露凶光,大声道:“若是魔教重返中原,你们还想有好日子过么?到那个时候,那些泥腿子,穷光蛋霸占你们的财产,睡你们的美女娇妻,你们答不答应?”
众人脸部肌肉不禁扭曲起来,仿佛看到了平时他们看不起,没有任何教养,脏兮兮的穷人,恶棍翘着二郎腿,喝着他们珍藏多年的美酒,把玩着他们收集的珍宝,仿佛看到了皮肤白白嫩嫩的妻妾,被他们粗糙干裂的大手无情玩弄着,强行压在身下,发出痛苦无助的叫声,仿佛看到了他们随地便溺,把高雅精致的庄院弄得臭气熏天,当下摇头应道:“当然不答应!”
莲花道长道:“我们的财富,基业,不是从空上掉下来,而是经过一代代人,苦心经营,一点点积累来的,但是一旦让魔教掌权,我们数代人的辛苦,将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宛若铁锤重击着众人心房,众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苏云松叹息道:“钱没有了,还可以赚回来,但是人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魔教上台那天,便是我们家破人亡之日,在场的各位,恐怕没有一个可以善终到老。”
德兴方丈道:“中原虽大,却无我一们退缩之地,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或者成为肉鱼牛羊,任人宰割。”莲花道长拍着手,急道:“莫非就没好办法么?我……我……可不想祖宗遗留下的产业,在我手里败得干干净净。”
苏云松神色漠然,沉声说道:“摒弃前嫌,上下一心,紧密团结在秦盟主的周围,听从秦盟主的指挥。”他们三人一唱一和,宛如说相声一般,把秦啸风捧得老高,要让一个人心甘情愿背黑锅,首先就要给他灌饱蜜汁糖水。
秦啸风果然浑身轻飘飘的,根本就没料到他们是笑里藏刀,仿佛抓到了极大的机遇,胸中热血澎湃,心道:“我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我是有实力的人,我要做手握大权的盟主,引领武林盟,开创新的局面!”
苏云松见他两颊发红,眼光闪烁,知道他已经被虚幻的欲望打动,难以自拨,心道:“我再给他些甜头,这口黑锅他想甩也甩不了啦。”又跪拜在地,满脸的焦虑,大声说道:“情势危急,请盟主当机立断!”
德兴方丈叹了口气,道:“洒家别无所求,只想多喝几年酒,多吃几块狗肉……”说到此处,衣袖遮住半边面孔,似是不让众人看到他惶惶不安,老泪纵横的样子,东方一鹤哈哈大笑,道:“越来越好看了。”
莲花道长跺着脚,叫道:“大和尚你无缘无故哭什么鼻子?当真羞死人了,秦盟主是掌舵人,岂会害大家不成?只会让大家过好日子。”德兴方丈破涕为笑,油光满面的脸庞忽然说不出的羞涩,低声说道:“人家只是有些怕嘛。”
众人见得三巨头失魂落魄,以为和他们一样的心思,不愿一无所有,情不自禁起了同仇敌忾之意,心道:“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魔教妖人也是人,难道他们就不怕死?”
秦啸风自当盟主以来,就数此时此刻最快活,若非顾及形象,只怕早就开怀大笑,他嘿嘿嘿的干笑几声,环顾四周,只见每个人都在瞧着他,好像把他当成了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一般,心道:“这些人总分辨得出好坏。”
就在此时,听得一人厉声道:“他孤身一人,我们怕他做甚?想来想去,就能吓跑他?对付他那种人,就应该比他更残忍,凶恶,想什么啊?”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鲁挺凶巴巴瞪着东方一鹤。
鲁挺又道:“魔教妖人,你好好听着,我是鲁挺,黄山派鲁挺。”东方一鹤冷冷道:“你很不起么?”鲁挺厉声道:“你杀了我的朋友,今天我要为他报仇!”
东方一鹤道:“我杀的人太多,你的朋友叫什么来的?”鲁挺见他满不在乎,不由怒气冲天,道:“九华山木道人,雁荡山的风剑客,太湖的玉郎君。”东方一鹤道:“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鲁挺咬牙切齿,喝道:“杀人偿命!魔教欠下的血债,今天就由你一人来偿还吧!”
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是有同门长辈,师兄弟,便是有亲戚朋友死在魔教中人手上的,对魔教既怕又恨,蓦地被鲁挺挑起压抑多时的仇恨,登时有数十人跃了出来,团团围住了东方一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