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登时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大叫,直直坐了起来。自己竟然和陆嫣睡在一起。更要命的是,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翼而飞,只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犊鼻裤。
而陆嫣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套着件宽松的袍子,咦,怎么好面熟啊?不正是从他身上剥下来的么?两条修长笔直,极有弹性的大腿随意地搁在他身上。陆嫣用力一扳他的肩头,叶枫浑身发软,又和她并头躺着。
陆嫣双目盯着他,神情既疲惫又快乐。叶枫懵了,心道:“难道我和她……我又没喝酒,不可能没有任何印象啊……不行,我得捊一捋。”可是脑子昏昏沉沉,哪里理得出头绪来?陆嫣带着狡狯,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你这个人真的好坏……”
叶枫心中一沉,颤声道:“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声音飘忽不定,连自己都已相信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陆嫣悠悠道:“你做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么?”叶枫从床上滚下地来,施礼作揖,低声下气道:“在下一时糊涂,毁了姑娘的清白……”
陆嫣怫然不悦,道:“什么毁了我的清白,我还是黄花姑娘,我们什么也没做,好不好?”叶枫精神一振,喜道:“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心道:“我的衣服为什么会跑到你身上去?”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问。陆嫣在他头上敲了几记爆栗,怒道:“做你的大头鬼啊!我的衣服洗了,才借你的穿一下。”
叶枫这才看到,窗外屋檐下挂着陆嫣的衣服,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心中却道:“什么也没有做?真是有点可惜啊。”陆嫣握往他的手臂,强拉硬拽到床上,沉着脸,道:“哼,居然敢偷看我……”叶枫神色窘迫,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心中一慌,挺起身子,欲想夺路而逃。
陆嫣更快,身子一翻,将他压在底下。叶枫只觉得全身发软,四肢似散了开来,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唯有任她摆布。陆嫣一捏他的鼻子,道:“看了就看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再说你看了也吃不着。”
叶枫勉强让自己镇定,苦笑道:“可惜在下睡着了。”陆嫣大怒,用力在他腰上一捏,道:“我有那么丑吗?至于让你睡着么?”双腿在他身上蹭了蹭,轻轻扭着腰肢,道:“有哪个女人比得上我的身材?”叶枫哭笑不得,道:“在下有机会的话,一定大饱眼福。”
陆嫣转怒为喜,微笑道:“不管谁做我的丈夫,我都要他天天看我洗澡,并且要眼睛不眨一下,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就算某天我的皮肤皱得像树皮,引以为傲的凸翘部位,变得松弛凹陷,也得像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认认真真地看着。”
叶枫对于世俗的礼法教条,虽然并不太瞧在眼里,但像陆嫣如此惊世骇俗,不禁目瞪口呆,心道:“天天看老婆洗澡,别的事不用做了么?”陆嫣道:“连女人身体都不尊重,算什么真爱?”叶枫心中一凛,道:“是。”陆嫣忽然双颊晕红,道:“幸好你睡着了,否则魔性发作,闯将进来,我恨死你!”说着在他左肩咬了一口。
叶枫急声分辩道:“在下不是那种人。”说到此处,蓦地想起一个笑话:“话说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共处一室。女的事先告诫男的:你敢碰我一下,便是衣冠禽兽。那男的是个正人君子,果然老老实实,不敢逾雷池一步。第二天醒来,那女的却给了他一记耳光,说他比禽兽还不如!天哪,她到底什么意思?”一时之间,心情荡漾,如痴如醉。
忽然之间,听得有人大喝道:“臭小子,居然敢勾引我女儿!”本来并不牢固的木门,忽然四分五裂,化为一摊木屑。叶枫大吃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岳重天和那弹琴之人,肩并肩站在门外,睁着眼睛瞧着他们,神情极其诡异。心中叫苦:“这下如何是好?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陆嫣懒洋洋的道:“爹爹,亏你饱读诗书,才高八斗,连敲门的基本礼仪都不晓得么?”低声在叶枫耳朵,道:“他是我爹陆涯,你莫怕他,由我来应付他。”陆涯一双眼眼在她身上骨碌碌打转,长着叹了口气,道:“你的腰真细,腿好长,可惜是我的女儿。”
岳重天忍俊不禁,问道:“不是你的女儿,又怎么样?”陆涯面有忿忿之意,道:“那躺在上面的人,就是我了。”陆嫣立起身子,坐在叶枫肚子上,微笑道:“就算你不是我的爹爹,我未必看得上你。说不定我会阉了你。”
陆涯哼了一声,道:“你失身了?”陆嫣道:“难道你想我做贞节牌坊?我可不做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活着的意义,不正是要快活自在么?”陆涯道:“失身了也不要紧。生米煮成熟饭,怎么办?咱们一口吃了他。”
陆嫣道:“你莫来劝我了,你所谓的那些狗朋狐友,给我介绍的人,不是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歪瓜裂枣,便是不学无术,一身铜臭的浪荡公子,哪里是我心仪的对象?两个人结为夫妻,至少彼此间有话说,相互能调情。总不至于一入房间,一言不发便干那勾当,那和牲口的交配有什么区别?”
陆涯道:“这次可是临例,他坚毅果敢,年纪轻轻,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陆嫣哼了一声,道:“哪一次不是被你吹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上次姓王的那家伙,额头长了颗肉瘤,被你说成天生异相,万中无一,以后必成大业。还有那个姓孙的家伙,终日卧床,好吃懒做,被你吹捧成什么了?以静制动,冷眼观天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陆涯斜眼看着她,道:“你真的不想要?”陆嫣道:“好像是的。”陆涯看着岳重天,苦笑道:“岳兄,对不起啊,我已经尽力了。”岳重天哈哈大笑,道:“枫儿,人家看不上你,咱们走吧,反正你又不吃亏。”
叶枫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原来义父是给我找媳妇。”心里猛然涌起一股凄伤:“义父是要早点接岳家的后。”陆嫣“哎哟”一声,不由得脸如飞霞,道:“是他啊?你怎么不早说?”叶枫看着她,微笑道:“你在上我在下,我现在不是一人之下么?这么明显的谜底,你怎么没猜到呢?”
陆涯喝道:“臭小子,你再不三不四撩拨我闺女,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陆嫣神色黯然,泪水在眼里滚来滚去,道:“爹爹……”陆涯板着脸道:“我介绍的能有什么好货色?都是虚有其表的混账东西,这个也不例外!臭小子,还不快滚!”陆嫣道:“他滚到那里,我便跟到那里……”说着握紧了叶枫的手,眼光射在叶枫脸上,似粘住了一般,再也不分开。
叶枫心中一荡,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是我的魅力吸引了她,还是她另有所图?”但与她灼热的目光相触,又想:“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阴谋诡计?是我想多了。”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叹了口气,不知说甚么是好。
陆涯怒道:“你敢我便打断你的腿!这么迷人的大长腿,竟让这臭小子给享用了,我心里不痛快得很!”陆嫣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岳重天笑道:“陆兄你就莫装模作样,吓唬小孩子了,他们情投意合,我义子心地善良,肯定会好好利用这双大长腿,况且饭也熟了,你何必不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陆涯道:“做我的女婿可以,但必须过了我这关。”
岳重天怫然不悦,道:“我岳重天的义子,会是差劲的人么?”陆涯森然道:“岳兄此言差矣,我选女婿,当然有规矩,差劲不差劲,试一试不就知道么?”陆嫣低声说道:“我爹爹只有三板斧,你小心应对,就能过关。”叶枫道:“哪三板斧?”陆嫣道:“粗鲁的,斯文的,还有软硬兼施的。”
第一板斧是属于陆嫣所说斯文的。
不一会儿,陆涯便准备好了题目,一张纸上,写着他所出的三道题目。岳重天凑过去一看,皱眉说道:“陆兄不过是选女婿而已,又不是挑状元郎,用得着这样小题大作么?江湖中人,讲究快意恩仇,有几个是饱读诗书之人?你岂不是有些鸡蛋里面挑骨头,太苛刻了?”
陆涯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们虽然是江湖中人,但绝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一言不合就拨刀子的无知莽汉,明明能够讲道理,可以协商的,为什么要动武么?就是因为没读书,不识大体的缘故,以为蛮干硬来可以搞定任何事。这样的人,怎么放心让他做我的女婿?我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岂非天天要让他打得半死?”
陆嫣急道:“爹爹你想得真多,他不是那种人。”陆涯喝道:“我怎么做事,自有分寸,容得你来插嘴?”岳重天道:“不错,深受尊重的人,武功固然重要,但更多的是靠他本人的德行。枫儿,我希望你是德才兼备的人。”
叶枫硬着头皮应道:“是。”第一道题目是:“何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心道:“新新新,总不成教我天天穿新衣服吧?三百六十五天都不重样吧?哼,他是在说反话,想试探我是不是喜新厌旧的花花公子,我才不上当。”
转念又想:“日新月异,破旧立新,莫非他想我如何看待求新求变?”不管对错,只好死马将活马医了,道:“就像每天洗澡一样,洗掉脑中不合时宜的东西,保持天天有新的想法,有新的面貌。水因为流动不会沉寂,世界因为革新而精彩。”
陆涯盯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我低估了你。”叶枫倒也坦白,直言不讳道:“在下蒙的,不知是对了还是错了?”陆涯哈哈一笑,道:“瞎猫碰到死耗子,恭喜你答对了。”陆嫣笑道:“我还以为是你是喜新厌旧,夜夜当新郎。”
叶枫又惊又喜,忙看第二道题。只见写着“以德服人,到底要不要用武力?”心道:“既然以德服人,就要不厌其烦去讲道理,动用武力,岂非出尔反尔了?”陡然间想起杜青竹之事,心想:“光哇啦哇啦,磨嘴皮子讲道理有个屁用?先礼后兵,说不通当然要动用武力了。”
当下大声道:“肯定要用武力了,打,是为了谈,倘若自己连实力都没有,谁愿意会坐下来谈?”陆涯道:“这也是蒙的?”叶枫道:“在下曾经吃过亏。”陆涯道:“吃一堑长一智,还不算太蠢。”陆嫣眉笑眼开,道:“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蠢。”
第三题是:“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叶枫一看,险些笑了出来,原来余观涛常拿这句话来告诫他们,心道:“这不是明摆着让我过关么?”朗声说道:“凡事保持泰然处之的心情,才能做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陆涯道:“看不出你有些本事。”叶枫老老实实应道:“家师常常提及,说多了便牢记于心了。”一提到余观涛,自然而然想到余冰影,登时心头大痛,神色黯然,寻思:“我娶了陆嫣,影儿才会对我死心,对我对她而言,都是解脱和成全。”
忽然之间,陆嫣握住他的手,惊道:“你怎么了,手心都是冷汗?”岳重天道:“被令尊大人给吓着了。”陆嫣道:“我爹爹是纸老虎,你怕他做甚?”陆涯说道:“作为杰出的江湖中人,宛若无所不能万花筒,见识包罗万象,至于各地的风土人情,乡谈谚语,更是不在话下。我来问你,为什么张家的男子,比李家的男子更得女人的欢心?”
叶枫一怔,愕然道:“难道张家的男子长得比较帅?”陆涯冷冷的道:“你是狗眼看人低,李家就没有帅的男人?简直岂有此理。”叶枫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因为所以出来,神色茫然,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陆涯双手用力拍着他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张家长李家短嘛!”看着叶枫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大乐,笑得更是响亮。叶枫道:“为什么是张家长,李家短呢?”陆涯道:“你没听戏文这么说,那个媒婆本事极大,消息灵通,什么张家长李家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统统晓得。”
陆嫣怒道:“爹爹你好无聊。”陆涯正色道:“岳兄你收他为义子,是不是准备培养他做你的接班人?”岳重天道:“那是当然。”陆涯道:“作为变革派的领,是不是要似媒婆一样,时刻保持耳聪目明,对江湖的动向洞若观火?”
岳重天道:“不错,人心的变化,各门派的情况,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作出有效的应对策略。高高在上,孤芳自赏,不与下面的人打成一片,和瞎子,聋子有什么区别?张家长李家短,正是我们所缺乏的啊!我们这一次岀来,就是要听听大家的声音,不与时势脱节断层。”
陆涯凝视着陆嫣,道:“我还无聊么?”叶枫心中一凛,寻思:“他看似满口胡柴,其实暗藏玄机。”拱手说道:“前辈所言甚是,在下铭记于心。”陆涯慢悠悠说道:“你奶奶的熊,能不能给老子解释一下,什么是崽卖爷田不心疼?”陆嫣急道:“爹爹你疯了,无缘无故骂人做甚?”
叶枫心道:“他句句有机锋,敲醒梦中人。我须得小心才是。”想了想道:“那些胡作非为的败家子,不珍惜祖辈,父辈创下的基业,挥霍起来,毫不心疼。”陆涯微微一笑,道:“你是那种人么?自古以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叶枫道:“在下知道做怎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