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见他们争吵不休,没完没了,自己从中斡旋,调解争端却毫无成效,忍不住火冒三丈,喝道:“你们去死吧!”原来他和荣景向来关系极好,而荣景则是西门无忌的外甥,西门无忌膝下无子,几个侄儿又任性糜烂,难堪大任,唯有荣景精明干练,长袖善舞,被西门无忌寄予厚望,悉心栽培。一旦西门无忌翻盘成功,执掌大权,必然指定荣景做他的继承人。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荣景接管大同派,身为狗朋狐友的他,提携重用亦是情理之中。
如今这对腌臜男女惹事生非,对于十三郎来说,简直是件馅饼落口中,媳妇掉床上的天大好事。此刻他倘若果断出手,及时替荣景排除隐患,无疑大功一件,荣景他日论功行赏,少不得又会给他家族获得额外的收益。虽然黄坤、燕归巢的祖上和他先人有过命交情,他父母也一再交待他要让友谊代代相传,天长地久,可是他却不这么认为。他是接受过新观念的年纪人,绝不应该被腐朽陈旧的思想所束缚,在实打实的利益之前,几代人的感情又算什么呢?一个人若是自己画地为牢,过于遵循道德底线,那么他的上限肯定也高不到那里去。他决不能接受一辈子都处于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境地。人若想有所突破,就必须学会放弃,割切。
十三郎“呼呼”两掌,分别向他们击去。黄坤、燕归巢同时勃然变色,齐声喝道:“何时轮得到你来狐假虎威?”一左一右,攻了过去。十三郎击向黄坤的那只手突然转了方向,变成双掌一起奔袭燕归巢,道:“这婆娘整天尽说些无聊的言语,挑拔离间,我早看她不顺眼了,咱们兄弟俩今天非得教她明白,做人太过分了会有报应的。”黄坤本是没甚么头脑之人,真以为十三郎是出于兄弟情深,不由得心中感动,大声叫道:“好兄弟,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风里雨里,刀山火海,黄某决不皱眉。”跃到燕归巢背后,双掌齐发,排山倒海。
燕归巢腹背受敌,吃了一惊,急忙长剑出鞘,一道耀眼迅速的剑光,绕着身躯绕了个圈子。黄坤提气急冲,转眼间逼到近处,眼看就要将燕归巢击倒在地,不防青光闪动,一把长剑疾刺而来。黄坤冷汗直流,一个筋斗翻了出来,落地之际,一块布片掉在鞋面上。原来长剑划破了他肚子上的衣裳。黄坤惊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忽然间听得兵器叩击之声,抬头望去,十三郎手持利剑,与燕归巢斗在一起。黄坤定了定神,揉身扑上,无声无息地刺出一剑,剑尖指向燕归巢背后要害。燕归巢仿佛脑袋长了眼睛,长剑倒转,从自己左胁穿了过去,封住黄坤的偷袭。
黄坤一击不中,当即连退几步,哈哈大笑,道:“好兄弟,就看你的了。”长剑嗡嗡作响,剑气纵横,精妙绝伦,拖住了燕归巢,使得她身前空门大露,腾不出手来防护。十三郎朗声笑道:“那是必须的。”踏上几步,长剑从上至下,劈落下来,剑尖寒光四射,看上去随时要将她开膛破肚。燕归巢被黄坤所牵制,回天乏术,索性把心一横,当作视而不见,厉声喝道:“十三郎,你若是胆敢对我无礼,这辈子你休想再到我家做客。”十三郎笑道:“你这副凶神恶煞,蛮不讲理的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回家做媳妇啊?小弟今天做的事也许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以后你明白了我的用良心苦,一定会对我感激不尽的。”剑尖抖动,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
燕归巢登时上半身僵硬,全然动弹不得。黄坤心里畅快,放声大笑,道:“很好,很好。贱人,还不跪下!”抬脚往燕归巢膝弯里踢去。忽然之间,站着的十三郎蹲了下去,右臂伸出,长剑往他脚踝刺去。黄坤想不到十三郎会暗算他,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居然忘了闪避。长剑在他小腿上划了道口子,鲜血直流。黄坤身躯失去平衡,扑倒在地,破口大骂。十三郎一只手抓住他后颈的肌肉,另一只手在他右颊上,重重扇了个耳光,冷冷说道:“平时你要胡闹,我管不着,但是今天你再不识好歹,莫怪我翻脸不认人。”黄坤骂道:“操你奶奶的,你敢动手打我?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你除非弄死我,否则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十三郎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道:“相貌堂堂的大男人,居然生了一条臭婆娘的长舌头,吱吱喳喳,聒噪得很。不如割了炒熟下酒,以后就耳根清净了。”冰冷的剑身从黄坤下巴推了过去。黄坤吓得一颗心几乎都停止跳动,带着哭腔喊道:“我听你的不成么吗?你知道我嘴巴贱,干嘛要和我计较啊?”裤管中却有水流涌出,骚不可闻,原来惊惶失措之际,连尿都吓出来了。十三郎转怒为喜,拱手作揖,道:“小弟考虑不周,多有冒犯,改天登门谢罪,任由处置。”黄坤哀求道:“错的人是我,你做的很好。”他说话的时候,牙齿相互叩击,声音中含着极大的惊恐。十三郎笑道:“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好男儿。”往燕归巢走去。
燕归巢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道:“何苦,你这是何苦呢?”十三郎一怔,道:“你什么意思?”燕归巢道:“你觉得这么做,就能得到荣景的绝对信任?别有用心,卖力表演的人,不仅到头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极有可能连拿在自己手里的东西都会失去。难道你爹娘没跟你说,赔本的买卖,咱们打死也不能做么?”十三郎给她说中心事,不禁恼羞成怒,喝道:“臭贱人,你胡说什么呢?我光明磊落,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仰俯天地,无愧于心,岂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而不择手段之人?你若是守己安分,我何必为难你?”
众人听他自吹自擂,忍不住笑了出声。十三郎大吼道:“有甚么好笑的,统统都给我闭嘴。”众人不听他的,笑得更加响亮。燕归巢道:“倘若你襟怀坦白,又何必大惊小怪呢?哎哟喂,哎哟喂,你的小白脸为什么青了红了,莫非心里发虚?”十三郎目露凶光,厉声喝道:“贱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燕归巢眼中尽是媚态,幽幽的道:“女人的嘴巴,就像饭桌上的辣椒,就算呛得男人咳嗽不止、满头大汗、破口大骂,我敢保证那些臭男人心里也是喜滋滋的。小鬼头,你现在是什么感受呢?”众人齐声说道:“当然是百感交集,难以描述。”
十三郎忍无可忍,提起长剑,剑尖抵在燕归巢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咬牙切齿说道:“你信不信我一剑下去,你立马就变成面目可憎的丑八怪?”指尖渗出了一滴滴的汗珠,心中压力之大,可想而知。燕归巢格格一笑,柔声道:“那真的要多谢你了。你一定理解不了,就因为我拥有跟天仙般的美貌,所以哪怕无论我多努力、上进,世人总认为我是凭美色上位的花瓶。如今你毁了我的容颜,我以后所取得的每一个成功,那可是凭实打实的真本领,自然就没人会胡嚼舌根,污蔑中伤。”十三郎一时语塞,瞪着眼睛,道:“你……你……”
燕归巢脸上忽然露出兴奋的光芒,笑道:“我脸上遍布一道道的伤痕,倘若再起个‘刀疤魔女’的绰号,你说不说威不威风,吓不吓人?”挤眉弄眼,竭力摆出可怖憎恶的样子。众人拍手应道:“太威风了,太吓人了!”十三郎瞧目前形势不仅无法立威,反给她弄得颜面无光,不由得恶从胆边生,大声道:“贱人,你自己作死,怨不得我无情无义!”剑光闪烁,“嗤”的一声,挑掉了燕归巢胸前两粒纽扣,衣襟敞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众人“啊”的一声惊呼,眼珠子瞪得滚圆,仿佛要从眼眶凸了出来。燕归巢感到莫大的惊恐,脸色煞白,道:“你……你要……做甚?”
十三郎见得燕归巢狼狈不堪,说不出的畅快兴奋,他忽然产生虐待羞辱她的冲动,他要一辈子让这个女人抬不起头来,一辈子畏惧害怕他。十三郎剑尖下划,削去燕归巢衣服上剩余的几个纽扣,露出近乎透明水红色的亵衣,狞笑道:“我要剥光你的衣裳,将你高高吊在树上!”众人双目射出异样的光芒,呼吸几乎停止,人人皆觉得口干舌燥,难受至极。燕归巢尖叫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十三郎带着笑道:“你后悔了?可惜已经太晚了!”提起长剑,剑尖颤抖不已。只要他手臂稍稍前递,燕归巢从今以后也不要做人了。
忽然之间,听得有人厉声喝道:“卑鄙无耻的下三滥,简直猪狗不如!”十三郎霍地回头,见得和云无心关系亲密的那男子,右臂如戟,遥指着他。十三郎听他气焰嚣张,出言不逊,不禁怒气上冲,本想辱骂反击,然而想到毕竟要顾及云无心的面子,不敢贸然翻脸,忍气吞声道:“你想做甚?”叶枫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很不顺眼,我非常想揍你一顿。”说话之时,卷起袖子,磨拳擦掌。十三郎强抑怒火,转头看着云无心,希望她出面圆场,双方和解。云无心笑道:“你看着我做甚?你们男人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啊。”她看似两不相帮,其实是在偏袒支持叶枫。
十三郎见她手肘往外拐,全然不顾同门情谊,不由得又气又恨,心里暗骂云无心薄情寡义。殊不知他们适才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将主人的尊严践踏得一干二净,云无心没有亲自下场动手,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十三郎恶狠狠的盯着叶枫,道:“恐怕你没那个本事!”右手紧按剑柄,防止叶枫暴起袭击。岂知他话刚说完,只见眼前人影晃动,数丈开外的叶枫已经欺到身前,左掌扬起,往他脸颊掴去。身手敏捷,神出鬼没,众人无不耸然动容。十三郎大吃一惊,急忙拨剑出鞘。叶枫喝道:“你确定这把破剑可以杀人?”扣住了十三郎的手腕。
十三郎觉得一股大力涌来,登时这只手好像不是他的了,刚拨出来的长剑,又插入鞘内。长剑入鞘的刹那间,感到手中空荡荡的,数斤重的长剑似乎凭空消失了一样。十三郎心下惊骇,双目朝手中扫去,但见一缕缕的粉未从指间散落,好像在手上倒了一勺沙子。原来叶枫涌过来的强劲内力,居然将一柄千锤百炼的长剑分解成粉末。众人见得真切,无不骇然变色。十三郎虽然害怕至极,但是就此服软认输,以后如何混得下去,冷笑道:“蛊惑人心的歪门邪道,能吓唬谁呢?”双手乱舞,一道道气流从指尖射出,犹如一把把利剑,嗤嗤生响,指向叶枫身上要害之处。
叶枫冷笑道:“你是给我挠痒痒么?难道你不知道我爱洗澡,身上香喷喷的,没有一个臭虫么?啊,我知道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哼哼,只怕你打错了主意,我岂是绳头小利就能收卖之人?”衣袖挥拂,射来的气流荡了回去。十三郎“啊”的一声大叫,蓦地跃了起来,神情惶恐,双手不停挥动,好像在阻止某些东西向他逼近。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错过了精彩的瞬间。忽然间十三郎一身锦衣四分五裂,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布片飞了起来,露出白花花的皮肉。十三郎连声怒吼,双手东遮西掩,可是往往捂住了这边,那边却是春光乍泄,当真顾此失彼,狼狈不堪。
众人笑声震天,各种阴损刻薄的言语脱口而出,唯恐天下不乱。十三郎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叶枫斜眼瞥去,见得云无心嘴角含笑,容光焕发,显是出自内心的喜悦。他知道她为什么开心。反对她的人无法集中有效的力量打击她,她便多了几分胜算。这些出身不凡,受过良好教育,既无连气同枝,摒弃前嫌的格局和见识,更无具备协调能力,能够掌控局势的核心人物的青云少年子,其实也就是一群眼珠子长在鞋面上,只看到眼前方寸之地的瓦鸡土狗。挑战者如此脓包饭桶,云无心焉能不笑?叶枫见她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光芒,樱唇一张一合,似乎低声夸赞他做得好。
他不由得怦然心动,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眼前之人正是那个足以让他内疚一辈子,永远都弥补不了的人,登时热血上涌,豪气丛生,寻思:“我要让她天天笑得合不拢嘴,永远没有忧愁烦恼。”衣袖晃动,风声呼啸,顿时将十三郎裹在一团真气之中。十三郎只觉得浑身凉嗖嗖的,不用说身上已经没有一根布纱。众人大笑道:“原来他屁股是歪的,怪不得做事不讲道义。”十三郎羞愤交加,双手紧捂住最紧要的地方,脑袋垂在胸前,不敢与众人对视。云无心拿起一件长衫,走到燕归巢身边,解开她被封住的穴道,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燕归巢凝视着她,脸上冰冷冷的没有半点喜悦感激之色,道:“虽然你替我出了口气,但是我不会因此改变对你的态度。”云无心叹了口气,微笑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燕归巢道:“可是我们并非同一条路的人。所以少年时代的情谊,只能停留在记忆中。除非你能够悬崖勒马,大义灭亲,和你那顽冥不化的父亲划清界限。”云无心又笑了,笑容中却有无法形容的悲伤,冷冷问道:“就因为我父亲坚守信念,不肯让步的缘故?”燕归巢道:“统率大同教的那个带头大哥,必然要像虎狼一样勇猛,强悍,带领着大家开疆拓土,建立不朽功业。而你父亲跟绵羊一样软弱无能,不思进取,贪图享乐,他不过做了几年教主而已,整个大同教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他此时退位让贤,兴许还能得到大家的敬重,若是还不识时务,继续螳臂挡车的话,到时不光是身死家灭,更是要遗臭万年。孰重孰轻,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么?”口气严峻辛厉,与先前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
云无心笑容骤然消失,道:“西门无忌为了满足自己个人的野心,追求甚么的历史地位,不惜将无数人裹挟在他的战车之上,你就愿意做他人手中一枚用之即弃的过河卒子?”燕归巢道:“各有所需,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至少过了河,能看见对岸的景色。”云无心回答得很干脆,道:“水很深,会淹死你的。”燕归巢道:“我水性好得很,我就要过河。”话刚说完,披在她身上的长衫忽然化成一块块的碎片,经风一吹,四散开来,犹如无数只蝴蝶,在暮色中漫天飞舞。云无心呆呆的站着不动,凝望着在眼前飘荡的布片,犹如失魂落魄一般。少年的玩伴,初恋的情人,到最后不是形同陌路,便是反目成仇,却很少有始有终的?
叶枫恼恨十三郎利禄熏心,也不顾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了,笑道:“捂住也没用的!”双手连点,气流激射。众人起哄道:“我押大的!”“我押小的!”好像十三郎捂住的不是男人的尊严,而是一粒供大家娱乐的骰子。十三郎知道难逃此劫,将眼一闭,迎接即将到来的奇耻大辱。正处于危在旦夕的关头,忽然听到燕归巢叫道:“大家事不关己,坐山观虎斗,就任由别人将我们各个击破么?”一人嘿嘿冷笑数声:“你的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他适才怎么对你的,难道你就忘了么?”另一人叹息道:“天仙般的一个女人,居然是个胸大无脑的傻白甜。”紧接着一人冷笑道:“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燕归巢怒道:“一群不知道谁是我们敌人,谁是我们朋友,终日浑浑噩噩的蠢货!我们之间的矛盾,尽可能关起门来协商解决,因为我们终究是目标一致的自己人。云家父女才是我们势不两立,不可调和的对手,此时对敌人的姑息纵容,便是亲手替自己挖掘坟墓!”斗然拔起身躯,双掌推出,排山倒海的劲力,截住了袭向十三郎的气流。十三郎眼见此时挺身而出替他解围的人居然是燕归巢,心中羞愧难当,百感交集。又见她和叶枫斗在一起,无疑给了他脱身的大好机会,哇的一声大叫,直冲而出,扑向一位在边上看热闹的小厮,出手如电,将这小厮提了起来。
这小厮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脚一凉,自己所穿的衣服、裤子、鞋子已经套在十三郎身上。十三郎右脚飞起,将这小厮踢翻了个筋斗,叫道:“大家还愣着做甚?一块上啊!”揉身而上,向叶枫欺近。冷眼旁观的众人如梦初醒,齐声吆喝,从四面八方向叶枫扑了过去,霎时间刀光剑影,闪烁不定。只有那几个背着香炉的人岿然不动,气定神闲,严格遵守着对云无心的承诺。云无心的一干下属见得众人围攻叶枫,齐声喝道:“以多欺少,要不要脸?”纷纷站起,便要上前相助。云无心目光往众人脸上扫去,制止住众人,冷冷说道:“你们现在帮他的忙,便是打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