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挺冷笑道:“大伙的胆子都让这三个鸟人吓破了么?既然大家只有这点能耐,不如立马散伙,各自回家抱老婆,哄小孩!”话刚说完,听得有人说道:“鲁掌门你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我们听得很不舒服,跟你干事的都是顶天立地,慷慨悲歌的男子汉,没有贪生怕死,临阵退缩的胆小鬼!”众人望去,只见三人口中吆喝,抢了出来,直扑坐在马上,缓缓前行的僧、道、俗三人。
这三人装束奇特,长相古怪,跟黄山派门人打扮大不相同,显是花重金搜罗来,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缠住少林寺和尚的是个头戴铁箍,长发披肩,身穿皂布直裰,执一对烂银也似戒刀的高瘦行者。对付武当山道士的是个眉如漆刷,脸似墨染,敞开的衣裳露出的横肉绣着一只下山猛虎,使一条四五十斤水磨禅杖的肥胖和尚。跟老三交手的是个满头火烧般的红发,脸上长着块巴掌大小紫色胎记,拿一根短狼牙棒的金刚大汉。
这三人本事了得,一上来就不吝力气,一通急攻猛打,狠招迭出,辛辣至极。僧、道、俗三人一时猜不透他们的路数,跟不上他们的节奏,被攻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好在他们临阵经验丰富,很快回过神来,虽然无法采取反击措施,但是架隔遮拦,格挡闪躲极为在行,把各自门户护得泼水难进,不至于让对方占了大便宜。此时秦啸风带来的人马,鲁挺麾下的数千名豪杰,三巨头派出的数百精骑,三方势力皆在远近观望这六人打斗,时不时发出如雷般的喝采声。
忽然间听得极远处有人“嘿嘿”冷笑,笑声由远及近,很快传到众人耳中,震得大家耳膜嗡嗡作响。众人对这笑声都不陌生,听得出是三巨头的声音,心道:“鲁挺妄想改朝换代,三巨头岂会束手待毙?两不相让,势若水火,除了以硬碰硬,别无他法。看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这成千上万的人,又有几个能活着离开这里?”想起自己混了大半辈子的江湖,到头来仍然身不由已,始终是别人对弈时棋盘上的一枚任由驱使,无法作主的棋子而已,一时之间,人人心里黯然伤神,感慨万千。
鲁挺暗地一盘算,摆在明面上的几千人,还有暗中预备好的强大力量,足以做到一战彻底肃清三巨头的势力,也许明天自己就有可能坐上武林盟头把交椅,不由得全身皆热,躯体微微颤抖。只听得三巨头异口同声说道:“武林盟只会窝里横,自相残杀么,就没有一个识大体,懂大局的聪明人么?”鲁挺寻思:“这三个老贼,马上死到临头,还要大言不惭。”他望了过去,但见三巨头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直扑斗得难解难分的那六人,喝道:“都退下去!”
僧、道、俗应道:“遵命!”当即虚晃一招,把对手逼退数步,接着倒纵出去,落到各自坐骑背上,催马返回本阵。那三人却不卖三巨头的面子,冷笑道:“谁跟你们是自己人,我们是来替天行道,申张下的,清除干净武林盟某些大奸大恶,一手遮天之徒。”兵器晃动,向三巨头攻了过去,招式凌厉狠毒,毫不尊重三巨头身分分地位。德兴方丈笑道:“你们活了几十岁,怎么跟没脑子的毛孩子一样,一点主见也无?难怪给别人反手买了,还屁颠屁颠的给别人数钱。”
说话之间,德兴方丈双手突然伸出,也不见得使出甚么精妙的招数,却在瞬间轻易而举的化解了肥胖和尚繁琐复杂的攻势,十根手指递到了他的胸前,竟然硬夺他手中的水磨禅杖。肥胖和尚大吃一惊,禅杖转动,横扫德兴方丈手腕。德兴方丈道:“我这双手是铁打的,你能奈我如何?”手腕抬高数寸,和击来的禅杖撞在一起。肥胖和尚“啊”的一声大叫,虎口流血不止,两根手臂软软垂下,再也无法抬起。原来在与德兴方丈接触的一刹间,两条肩膀震得脱了臼。
而那根跟随了他几十年,杀人无算的水磨禅杖,更似腐朽不堪的木头,早断成了七八截,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地上。肥胖和尚眼珠子鼓起,神情惊恐万分,疑惑不解。德兴方丈抚摸着红润多肉的手腕,叹了口气,道:“亏你还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给人骗了还不知道。”肥胖和尚道:“我收了别人的钱,当然要替别人做事,正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存在给人骗了的说法。”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忍不住说出了大实话。
德兴方丈道:“你这根禅杖,想必花了大价钱吧?可是打铁的不行业规矩,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居然弄一根豆腐渣一样脆弱的东西来唬弄你,幸好我们今天是自家人切磋,点到为止,若是跟你交手的是穷凶恶极,心肠歹毒的江湖败类,你岂不得阴沟里翻船,吃尽苦头?”肥胖和尚这才意识到德兴方丈给他台阶下,顺着话头说道:“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打铁的好歹是我三姨妈二舅公大女婿小舅子连襟表弟的独生子,自己人怎能坑自己人呢?人命关天的事能当儿戏?不行,我得找他妈,姥爷告状去。”神色恭敬,双手低垂,慢慢退了下去。
莲花道长如落叶般无声无息转到高瘦行者身后,左掌抬起,往他后心按落。高瘦行者意识到莲花道长意图,想回头转身抵御已然不及,只得横下一条心,强提一口气,聚劲于后背,准备硬接下莲花道长排山倒海的一掌。岂知就在此时,觉得一只手掌贴在他背上,一股柔和的内力源源不断涌入体内,浑身上下似浸泡在温水之中,说不出舒服。高瘦行者以为莲花道长要施加生不如死的酷刑,不禁心下骇然,叫道:“有本事别来零零碎碎折磨人,你若是英雄好汉的话,就给我一个痛快!”
莲花道长笑道:“你身强力壮,精神抖擞,大好河山,等你打理,莫名其妙说这些蠢话做甚?”继续注入内力。高瘦行者挣扎不了,又气又急,道:“你到底想要做甚?玩人可不是这样玩的!”莲花道长微笑道:“你是不是隔三岔五就腹如刀绞,全身似遭蛇噬,疼痛难忍,连路也走不动?”高瘦行者面色突变,嘶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管得未免太宽了。”原来他前些年修练一门高深艰难的功夫,未能参透其中奥妙,导致误入歧途,留下祸根。
从此每隔几天便发作一次,每一次堪比闯鬼门关,凶险异常,随时有一命呜呼的可能。这些年他走遍大江南北,寻访天下名医,皆是无功而返。适才莲花道长输送的内力,竟似有了垂死之人服下灵丹妙药,琼浆玉液,立即起死回生的感觉。莲花道长笑道:“贫道素来喜爱结交英雄豪杰,恨不得跟每个好汉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如今阁下时运不佳,贫道岂能坐视不管?”高瘦行者面现喜色,道:“莫非你想救我?”
莲花道长道:“贫道本领有限,至多只能暂时缓减阁下的痛苦,但是我有几个相识多年的好朋友,擅长医治各种走火入魔,如果阁下信得过我,咱们过几天就找他们,争取阁下早一天摆脱病魔困扰。”高瘦行者大喜过望,拜伏在地,道:“从今往后,在下愿给道长牵马坠蹬,肝脑涂地,报答救命之恩。”
苏云松凝视着红发大汉,含笑说道:“听说阁下嗜赌如命,无论是百万一把的豪赌,还是一文钱一把的赌局,总能见到阁下潇洒的身影,只不过你手气差得一塌糊涂,往往十赌九输,输出去的是金山银山,万贯家财,好不容易赢到手的却只是够吃一顿饭,够买一坛酒的碎银几两,几贯铜钱而已。”众人拍手大笑,道:“这不是名副其实的败家子么?”
红发大汉大怒,狼牙棒“呼”的一声,往苏云松天灵盖击去,喝道:“你为什么要揭我伤疤,说些让我不开心的话,如果我不是输得一败涂地,便是皇帝老儿跪在老子脚下,我也不干杀人放火的脏活,人穷志短,能有什么办法?”苏云松侧头避过,道:“今天我便投你所好,跟你赌一把,怎么样?”红发大汉一听到赌,怨气全消,双眼发光,道:“赌注是什么?”苏云松缓缓说道:“倘若我不幸输了,洗剑山庄所有一切,皆由你来继,决不食言。”
此言一出,众人亦是倒抽一口凉气,失声惊呼,虽然红发大汉与苏云松武功并不在一个级别,决无赢的机会,苏云松目的不过招徕人才,然而画出来的大饼,委实出乎意料。红发大汉眯眼笑道:“包括你的女人?”苏云松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到那个时候,你就是她们名正言顺的老公,如果你觉得叫老公听着不顺耳,让她们改口叫你爸爸也未尝不可。”红发大汉也大笑起来,道:“不喜欢躺在怀里的女人一声长一声短的叫他爸爸的男人,绝对不是个好男人,如果我输了呢?”
苏云松道:“那就麻烦你纡尊降贵,今后和苏某并肩共行,风雨同舟,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吧?”红发大汉沉吟片刻,道:“咱们怎么赌法?”苏云松笑道:“假如你能在五招之内,能和我打个平手,便算你赢了。”红发大汉几乎以为听错了,他知道自己不是苏云松对手,但是只要尽力而为,苦苦支撑数十招还是问题不大的,哪料到苏云松夸下海口,只需五招便能将他击败,这简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红发大汉盯着苏云松,忽然纵了出去,狼牙棒斜击苏云松左侧“太阳穴”。
这一招没有什么技巧,简单粗暴,快而准,准而狠。他目的并非击杀苏云松,而是该怎么以最快速度把五招耗过去。苏云松道:“很好!”右手背在身后,左手伸出一根食指,对着纵来的他。红发大汉“啊”的一声,倒跃回去。原来苏云松伸出的这根手指,好像一根长枪,扼守住他每一条来路。他扑下来之际,便是喉咙给苏云松戳个窟窿的悲惨时刻。红发大汉双脚尚未在地面站稳,只觉得腰间一麻,苏云松悄无声息抢了过来,出手如电,点了他的几处穴道。
苏云松一只手托住他后腰,省得他翻身倒下出大丑,笑吟吟道:“多谢让。”红发大汉道:“愿赌服输,我绝不耍赖。”鲁挺见得三巨头不费吹灰之力,降伏了他三名得力干将,登时又气又急,喝道:“苏庄主,我也跟你赌一把!”挺剑向苏云松胸前刺至,剑光闪烁,发出龙吟虎啸声音,动听悦耳。苏云松解了红发大汉穴道,叹了口气,道:“鲁掌门,咱们几十年老朋友了,苏某若有做的不对之处,你大可开口相骂,何必一怒拨剑,搞得你我下不了台?”右手在腰间一抹,持着一口长剑,手腕抖动,十二朵剑花同时往鲁挺上身十二处穴道涌去。
一剑十二穴,乃是洗剑山庄剑法最高境界,数百年以来,练成此项绝技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鲁挺心中一凛:“苏云松不光权谋玩得溜,剑法同样没落下,我未必讨得了好。”想到此处,不禁暗自胆怯,笑道:“我和苏庄主闹着玩的,你又何必当真?”蓦地中途转向,剑势飘忽,挺剑来攻莲花道长,道:“新创了几式剑招,鲁某见识浅薄,不知好坏,恳请道长斧正指点。”长剑陡伸陡缩,忽左忽右,高低起伏,真假难辨,招数狠辣,痛下杀手,哪像虚心请教别人的样子?
莲花道长笑道:“鲁掌门,你如今身份,只适合坐镇中枢,指挥调度,岂能像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动辄以命相搏?莫说这样做降低了你的身价,万一刀剑无眼,岂非到时追悔莫及?贫道胆小怕事,实在开不起这种心惊肉颤的玩笑,鲁掌门你还是请回吧。”他一边嘴里说话,一边双手抬起,微微弯腰,作了个拱手送客的手势。他开口说话瞬间,两股内力分别从两只手掌汹涌而出。
其中一股内力炙热如烈火,热气逼人,好像一屁股坐在火山口上,另一股内力则是冷若寒冰,至阴至寒,犹如置身冰窟之中。谁敢相信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居然出自一人之手?鲁挺只觉得半边身子似扔入灶内的木柴,随时会燃烧起来,大汗淋漓,半边身子似卧倒在冰天雪地,若非强自忍住,牙关早就相互叩击,格格作响了。鲁挺暗自骇然:“这老杂毛天天吃喝玩乐,身体不仅没被掏空,反倒修炼成震古烁今的盖世神功了。”
莲花道长内力虽然厉害,而他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自身本事了得,并非没有办法应付,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万一时运不济,马失前蹄,岂非威望扫地?鲁挺左袖猛地鼓起,卷起一阵劲风,将莲花道长涌来的内力,隔绝在离他数尺开外。笑道:“既然道长不愿坦诚相待,鲁某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纠缠不清。”接着右足在地上一点,腰部微弓,弹到了满面笑容的德兴方丈跟前,道:“方丈慈悲为怀,一定能给鲁某一个满意答复。”呼的一剑,疾刺德兴方丈喉咙。
德兴方丈道:“鲁掌门,你别把大和尚说得那么高尚,我双手沾满血,拿刀捅过人,要人命不眨眼睛。既然你非要我给一句话,我就送你八个字,悬崖勒马,趁早回头!”双手背在身后,昂头看天,对于刺来的长剑视而不见。鲁挺见他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心头纳闷:“莫非老秃驴有了对付我的法子?”犹豫不决,剑尖抵住德兴方丈眉心,却怎么也刺不下去。德兴方丈道:“要么一剑把我杀了,要么把剑拿走,顶在这里,他娘的很不舒服。”
忽然间,听得秦啸风喝道:“鲁挺,现在你已经孤家寡人,还不面缚归命,免得血溅当场,死无全尸!”鲁挺心里更加惊疑不定,道:“放屁,我有成千上万的兄弟朋友,哪怕一人拉泡尿,也得把你们生生淹死!”秦啸风冷笑道:“是么?只可惜你成千上万的兄弟朋友,已经成了成千上万头任人宰割的牛羊。”鲁挺道:“胡说八道,成千上万的人……”他的声音忽然停止,好像让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了喉咙。他的一对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表情说有多诧异就有多诡异,好像大白天见到鬼一样。
鲁挺闯荡江湖几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场面,拥有一个异常强大的心脏,可是他绝对没有遇到今天的情况。他成千上万的下属,此时犹如成千上万根木头,直挺挺的站在各自位置上,他们不是脖子上架了一把刀,便是背后让一把刀抵住。这成千上万人,当然包括暗中预备好的强大力量,他们本来像老鼠一样潜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然而却被别人全揪了出来。
挟持他们的是成千上万脸上佩戴天上星宿造型面具的人,不用多说,这些人都是听命于三巨头。他的胃里,喉咙,嘴里全是苦水,三巨头之前的节节败退,丢失地盘,不过在给他制造三巨头已经虚弱得不堪一击,他大可集中所有力量,毕其功于一役的假象。他期待跟三巨头来场干脆利落的决战,三巨头何尝不是如此想法?所以三巨头精心设计,一步步使他放松警惕,倾巢而出,踩入事先设置好的陷阱,“春来镇”正是歼灭他的最佳场地。
正当他失魂落魄之际,忽然觉得持剑那只手轻了好多,似是少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手中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数尺长的剑身已经成了一滩粉未,撤落在他脚下地上。原来德兴方丈趁他魂不守舍,突地运用内力,将抵在额头上的剑身震成粉尘。就在此时,两只手悄悄伸了过来,分别搭在他左右肩膀上,两张笑脸凑到他眼前,正是苏云松和莲花道长,两人齐声说道:“鲁掌门,你今天玩笑开得好大,一点也不像平时你稳重成熟的风格。”
鲁挺被他们裹挟在中间,也不反抗挣扎,想起自己呕心沥血,筹划布局,致力开创属于他的时代,谁想到最后仍不敌三巨头老谋深算,一辈子的努力拼搏,竟被三巨头轻而易举的摘了果子。他忽然面皮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啊”的一声大叫,一大口鲜血从嘴里直喷出来,苦笑道:“鲁某虽然脾气暴戾,行事乖张,不太受欢迎,但绝不是耍无赖不认账的人,既然输了就要认,看在咱们相识多年份上,恳请三位给我具囫囵尸首,莫去为难我的家人朋友。”
莲花道长右手按住他背心,往他体内灌注内力,左手取出一枚治疗内伤的药丸,送入他口中,跺脚叫道:“老鲁,你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教黄山派上下几千怎么办?”鲁挺冷笑道:“恐怕三位心里盼着我早点一命归西吧?”苏云松盯着他,叹了口气,道:“老鲁,看来你对我们的成见不是一般的深,你是不是一直误会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计划吞并,消灭黄山派?”德兴方丈道:“我们吃得下黄山派么,就不怕撑破肚子么?”鲁挺道:“吃不下也得吃,黄山派的惊人体量,足够三位再多苟活几十年了。”
德兴方丈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解开你的心结,否则以后我们怎么相处?”莲花道长道:“鸡蛋没有缝隙,蚊子无从下口,如果连我们都心存芥蒂,相互猜疑,最终得利的会是谁?”苏云松道:“团结一致,亲密无间,才是武林盟能够存活数百年的秘诀。尤其咱们几个当家作主的,更要务必保持清醒头脑,守住底线,绝不能因为一念之差,做分裂武林盟的千古罪人啊!”秦啸风大步走了过来,朗声道:“鲁挺一日不死,江湖便一日不得安宁!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大家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