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带人日夜兼程,沿途几乎没有什么阻碍。这是因为泰州、扬州的关卡早已打通,朝廷内部有人刻意为这支兵马放行。若是真的倭寇,此举正是典型的孤军深入,实则兵家大忌。只要被明军围住,三百人就成了瓮中之鳖。石亨带兵多年,经验何其丰富,他心里很清楚,沉浪那个吊毛安排自己打前阵,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死活。这三百人乃是正规军出身,战斗力极其强悍,这半年来四处征战,帮助沉浪一跃成为海上巨寇之首,可是,此人生性多疑,对自己并不信任。或许,打进南京以后,自己连同身后这三百人全数阵亡,他才心安。娘的,等忙完正事,回头再找你算账!沿途上,倒有不少人察觉到了这一支队伍,但是绝大多数人,只是一脸懵逼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几百人绝尘而去,等见那队伍远去之后,依旧还是一脸懵逼。经过两天一夜的急行,在第三天夜晚,至江宁县,终于出现了意外。其实,也不能算是意外,因为大明的军民看到倭寇来袭,定是要奋起反击的。相反的,一路畅通无阻才叫真的意外。不过,这支反击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些。应天府分为江宁县与上元县,进入江宁,也就意味着进了南京。在江宁县,有商贾紧急将情报通报了官府,江宁知县宁良认为情况可疑,当即率县衙全部人马,共计三十二人,埋伏在官道。“大人,前面有动静!”宁良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却对兵法很有研究。只见他扬起手,冷静地说道:“先不急,等敌人走近一些。”看到手下人似乎不大理解,宁良便志得意满地说道:“兵法之要,在于攻其不备,只要一冲,对方自乱……来了!”夜空中,一声铜锣响起,两边射出弓箭!当然,弓箭都是稀稀拉拉的,按理来说,步弓手应每日操练弓射,一般情况下,一名合格的弓箭手,至少需要操练两三年才可养成。可这是县衙的差役,能拉开弓就不错了……因而,弓箭是射出了,就是非但没有准头,更是没啥穿透力。好在气势还是有的,道旁四处都是喊杀,埋伏于附近的三十多人,一齐杀出。宁良喊道:“只要我等攻其不备,对方必自乱阵脚,便可趁势掩杀,便可……便可……”他的声音显得激昂,可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因为……当他看到了对方的人数,转而破口大骂……是哪个王八犊子跟我说,有小股倭寇来袭,这他娘的是小股?更加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人非但没有乱,而是在遇袭之后,立即传出了哨声。而后,所有人以哨声方向开始集结,所有动作有条不紊。宁良身边带的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军,只是县衙的差役,顿时都慌了神。有些求生欲满的,更是直接转身便跑。而对面的举动则更像是朝廷的正规部队,收缩之后,便立刻展开反击,将县衙这三十几人包围起来。宁良见状,嘴还张着,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什么情况?他本以为自己定下的奇谋定能成功,哪里想到,连拼杀的机会都没有,居然和自己在兵书之中看到的完全不同。身边的差役早已胆寒,带着惶恐的神色,说道:“敌军势大,大人还是……先行退避吧!”宁良这才回神,便骂道:“当然要跑,人家要杀来了!”在眨眼间,对方已是朝着这奔杀而来了。宁良匆匆后退,喊道:“快跑,回去搬救兵!”可一回头,身边的差役居然早就撒丫子跑了。宁良:……他来不及痛骂,赶忙找到自己的马,仓皇逃窜。可是,他的马……跑的不快……这毕竟不是战马,平日里骑乘的时候不多,就是一个空架子。再加上宁良的骑术也是有限得很,情急之下,踹着马腹冲刺,结果战马吃痛,人立而起,一下子将他摔下了马。宁良哭了……对方立刻上前,将他围起来。宁良眼睛一闭,心道,完了,今晚要凉凉了……可是,对方并没有对自己刀兵相向,反而是有一人走上前,拱手行礼。“末将石亨,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宁良缓缓睁开眼,夜色下,面前站着一名高壮汉子,却看不清模样。“你说……你是谁?”“平倭将军,石亨!”宁良疑惑道:“什么……平倭将军?”石亨不耐烦道:“此乃钦命,你就别管了,你究竟是何人?”宁良说道:“本官乃江宁知县,听闻有小股倭寇进犯,这才前来……前来……”石亨明白了,点头道:“我等奉旨进南京城,捉拿白莲教反贼!”“圣旨?”石亨从身上拿出圣旨,宁良接过,再命人点亮火把,凑上前去细细看了一遍。果然是圣旨!如此说来,这些人真的不是倭寇?可是,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朝廷的军队啊?看到他疑惑的表情,石亨便解释道:“我等此前在倭寇大营卧底半年之久,所以才这身打扮。”“哎呀!”宁良似乎想到些什么,勐地一拍大腿。“本县出来之前,已经派人去向孝陵卫求助,怕是……已经在路上了!”石亨神色凝重,自己有圣旨在身,倒是不担心引发冲突,就怕事情走漏出去,被南京城的贼人得知,说不定会改变策略,到时候就被动了。“事态紧急,没时间解释了,告辞!”石亨当下带了人,继续前行。果然,刚走出去没多远,便遇到迎面而来的孝陵卫。指挥使梅永贞乃是开国功臣封汝南侯梅思祖之后,得到宁良的讯息后,来不及向上请奏,立刻前来拦截。孝陵卫和其他卫所不同,他们驻守的乃是朱元章的陵寝,若是被贼人惊扰,这个罪名谁担待得起?更何况,孝陵卫的任务并不单单是守陵。当初朱元章选择自己的陵墓的时候,便是想要效彷汉高祖,在修建陵寝时,特意选择了最是易守难攻的所在,同时设立军镇,表面上是护陵,其实也是保护南京城,是要为自己的后世子孙们,多一重屏障。此地的地形,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为过,在这里之后,就是南京城。梅永贞刚刚走出来没多远,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三百人部队。他立刻下令准备战斗,可是,对方却停下脚步,紧接着,一个人从队伍中走出。看到对方孤身一人,梅永贞便下令,命其上前回话。石亨上前,说道:“敢问前面可是孝陵卫?”“某乃孝陵卫指挥使梅永贞,你是何人?”“平倭将军,石亨!”梅永贞皱眉,问道:“哪里来的平倭将军,为何某家没有听说过?”石亨也不答话,拿出身上的圣旨,立刻有人接过,递到梅永贞手中。梅永贞看过后,顿时大惊失色,问道:“皇上在南京?”“不错,皇上已经来了快一个月了!”“为何……我等不知情?”“此乃机密,自然不会轻易示人!”梅永贞将圣旨拿在手中,借着火光,翻来覆去地看,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圣旨是真的!也就是说,皇上真的在南京,而且,亲自部署了这次行动。梅永贞不敢再犹豫,当下问道:“石将军准备接下来怎么做?是否需要孝陵卫配合?”“我等按计划进城,找出城中内应,至于孝陵卫……既然皇上没有下旨,想必另有打算,我劝诸位还是先回驻地,切记,谨防倭寇和白莲教进城!”梅永贞点了点头,立刻放行。石亨继续向南京城而去,孝陵卫则回到驻地,同时,调集人马,准备随时展开行动。…………夜半时分,南京城内突然喊杀声四起,火光冲天。最开始,大家伙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可是,很快就回过味来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就连那游荡在秦淮河里的画舫,已不再欢歌笑语,把酒畅聊,只有死一般的沉寂。画舫上的人,个个都愁眉不展,都知道定是出了事,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可是南京,若是在这里闹事,八成是有人造反。很多人从船里爬起来,站在船头,紧紧地盯着城里的火光。于是,在死寂之后,终于有人道:“大明要变天了!”其他人便抬头,纷纷朝着说话的人看去。这些画舫停泊在岸边,互相之间离的很近,因而,众人之间说话都听的清清楚楚。方才那人面带微笑,一副智珠在握之状,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当下情势的影响。他手里还端着一盏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而后,澹澹说道:“当朝皇上昏聩无能,是时候改换门庭了。”众人鸦雀无声,纷纷瞠目结舌。这他娘的是公然造反啊!先不说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单单凭你这番言论,足够诛九族了。众人开始后退,有的想缩回到船舱之中。那人见状,立即大声说道:“这昏君有十条罪状,终惹得上天震怒,则改立新君,重振大明!”这时候,那些往船舱里钻的,已经准备上岸跑路了……那人却继续说道:“昏君之罪一,好大喜功,为君不仁。罪二,无视祖制,贸然开海。罪三,滥杀官员,引起公愤,人人谈及这昏君,便谈虎色变。罪四,好色成性,每年挑选上万秀女入宫,供其享乐……”一番侃侃而谈,朱祁镇都惊呆了,如此看来,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千古昏君。还他娘的上万秀女,你想让我死在床上吗?若说前世,你扣个昏君的名头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还敢骂我昏君?他就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对方装逼。“……有此十罪,惹得天怒人怨,昏君啊昏君……”此人越说越兴奋,突然感觉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你哪位?”袁彬面无表情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袁彬。”“锦衣卫?”那人大吃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不错,锦衣卫!”“你,你……”此人震惊之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袁彬却四下看了看,问道:“你的同伙呢?”“什……什么同伙?”“你们白莲教的人,就是和你一样负责散布流言的!”“我,我……没有……”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既然锦衣卫指挥使在这里,那么,皇帝肯定就在附近。想到此处,这人突然大喊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何不铲除昏君,还我清平天下!”袁彬一巴掌将他下巴打掉,然后拖拽到岸上。此时,朱祁镇也悠闲悠闲地从船上走了下来,来到那人身旁。“喂,认识我吗?”“呵……呵……”朱祁镇从袁彬摆了摆手,说道:“给他下巴接上。”“是!”只见袁彬捏住那人下巴,用力一扭,发出喀拉一声轻响。“你……你是谁?”“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听你刚才说什么昏君无道,什么十条大罪,挺能说啊!”那人气呼呼地说道:“我等读的是圣贤书,自然要讲究一个公道!”“既然你读过圣贤书,可知君君臣臣的道理?”“君君臣臣,也是明君,贤君,绝对昏君!我劝你们早日弃暗投明才是!”这时候,周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原来是袁彬派出去的锦衣卫,将附近散播谣言的白莲教全都给抓了过来。“还不少……”朱祁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哼,天下读书人又何止千万?”“不是……”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我是说,你们白莲教放出来的,和你一起散播流言的有多少人?”那人突然神色大变,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是吧?”朱祁镇笑了笑,对袁彬招了招手。“全都砍了!”“是!”“别,我说,我说……饶命啊!”看着遍地殷红,朱祁镇收起脸色的笑容,沉声道:“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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