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无论人口还是土地数量,一直稳居王朝前三,但每年的粮产税收却算不得优秀。当地官员对此的解释大多是匪患猖獗、刁民不服管教,个中实情,朝中上下大多心知肚明。中州吏治之混乱,自古有之,早在北元时期,中州就没为朝廷提供什么贡献,反而每年都要钱要粮,年年剿匪却年年有匪,活活拖累了北元几十年。后来北元皇帝忍无可忍,或罢黜或发配了许多当地官员,却仍是不见丝毫起色,接任的官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再清明的人到了中州也变得同流合污起来。当时朝堂中一位汉人官员曾上书,若想根除中州吏治之患,非刮骨疗毒彻底清洗不可,怎奈天下是北元人的天下,朝中增设一二汉人官职也不过是为了堵住读书人的嘴,北蛮子才不屑采纳外人的建议。在他们看来,即便中州烂透了,也总好过让汉人执掌权柄,对着他们指手画脚。……王朝建立后,历代君王虽然都在有意无意遏制中州贪腐现象,可土地广阔肥沃外加天高皇帝远,不可避免造就了许多大贪巨腐,甚至当地还传出“宁在中州做县令,不去京城当大官”的说法。民以食为天,即便是一亩薄田,也够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了,可在某些恨不得将石头都能攥出油来的人眼里,土地不光能种出粮食,也能种出金子。因吴通、吴达兄弟二人的撤职,整个中州吏治格局已被重新清洗一波,后来接任的官员,既有刚刚高中的进士,也有入仕多年的老油条。有了前车之鉴,当中若还有人想要学着前任官员捞好处,就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既然京师可以派出一个连黎,就难保不会派出第二个第三个,抑或是这人早已派出,就藏在这批新任官员中。中州官吏冗杂,无论权力大小,都有捞油水的法子,当中油水最足的,莫过于掌管土地及赋税的户部,户部在中州设立有清吏司,负责分管当地钱粮俸饷,乃是实打实的肥缺。当地官员就任也已有些时日,却依旧不见那位号称朝堂新贵的清吏司郎中。此人是去年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一入仕便是正五品郎中,身份地位丝毫不输一府府台,若非背后无人,说不定就直入户部而非是被下派到这处穷乡僻壤了。……这日清晨,一个二十多的书生牵马经过一处小村庄,此时朝露未曦,书生长衫衣摆尽透,马背上一个书僮却昏昏欲睡,看面相十六七岁,长得甚是清秀。书生看了眼闭目一个劲点头的“书僮”,无奈笑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面容姣好身材也初见婀娜的书僮,分明就是一个女子。“觅真,别睡了,一会就到府城了。”男子轻声提醒道。女扮男装近乎到掩耳盗铃的女子闻声睁开眼,四下打量一下,疑惑道:“哥,咱这是到哪了?”男子微微一笑道:“已经到汝安府郊外了,估计再走大半个时辰就可以抵达府城了。”男子姓沉名千秋,是此次恩科的状元爷,此番来中州正是就任清吏司郎中一职,至于马背上的女子,是跟他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芳名李觅真。兄妹二人感情从小就很好,沉千秋高中后,这位妹妹更是偷偷跑到京城为他祝贺,当时她也是一身自欺欺人的男儿装扮,若非路上遇到一位对她一见倾心的侠客,一路陪同护送,怕是早就遭遇不测了。那位侠客身手有余,但长相着实令人无法恭维,加上李小姐向来只对儒雅的书生青眼相加,所以那位侠客自然就没了希望。沉家为商多年,从来都是只谈生意不欠人情,已是沉家家主的沉千秋跟堂哥一商量,决定给出重金报酬,并将这位游侠收入堂哥沉千桦麾下,先从副官做起,若是表现出色,日后百户千户自然不成问题。……李觅真坐在高头大马上,已是碧玉年华的她仍旧一副小姑娘的好奇模样,不时向一旁表哥询问路边农田里庄稼的名称。沉千秋则是万年不变地翩翩公子做派,不厌其烦给表妹讲解着,虽然一路被这位贪吃贪睡的表妹拖慢了步伐,可枯燥的旅程也因此增色不少。沉千秋不止一次面露无奈,可心里还是十分高兴,二人年纪已经不小,双方各自心中盘算也都一清二楚,只是尚没有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当初李觅真一袭男装出现在京城时,沉千秋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女子一旦为了男子做出傻事,那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在沉大公子思索之际,身处马背上的女子突然高兴叫喊起来:“哥,快看,前面就到了。”沉千秋闻言眉目含笑,看向前方,此时太阳渐渐升起,带来些许暖意。……聚客楼,汝安府第一大酒楼,三楼往上便是雅间,沉千秋原本打算先前往清吏司赴任,可牵马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本就算不得身体强健的书生自然有些吃不消,再加上表妹的哀求,二人只得先行填饱肚子。两人皆出身江东名门,兜里自不缺银子,表妹李觅真在家中又娇生惯养,此次出门也做足了准备,于是想都没想就找了个雅间,并点了一大堆菜。店小二见儒雅书生带了个男装女子,本还在腹诽对方斯文败类,待看到那张面额大到够他吃好几年的银票,便满脸带笑下去办了。等待饭菜的功夫,女子手撑着下巴看向街道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千秋则是贴心为其斟上一杯热茶,率先开口道:“此处虽不及京师繁华,却也比江东差不了多少,你若是平日想出去逛逛,想来也不会太过无趣。”女子心思变化莫测,来此一路还满是新奇的女子此刻兴致缺缺,二人毕竟不再是孩童,沉千秋就算想问,也不知该从何处下口。就在沉状元喝茶的时候,只听女子悠悠道:“哥,你现在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二十出头便做了五品郎中,想必应该有很多达官显贵想要招你为婿吧。”沉千秋放下茶杯,微微笑道:“确实不少,不过都被我回绝了。”女子闻言转过头,目露好奇道:“你苦读诗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天吗,为何要拒绝?”沉千秋转头看向窗外道:“因为有个人跟我说过,从今往后,沉家不必委曲求全,更无需为了寻得一个靠山而牺牲族人的幸福。”“幸福?”女子眼眸不禁透露出异样的神情,这两个字对于出身大族的女子来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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