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为天下人,宁烈火焚身(五千字大章)
作者:咱叫刘可乐   我在锦衣卫负责抄家的日子最新章节     
    王总旗下意识的撒谎:「啊,属下最近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些银子。就想换个大些的宅子。」
    常风坐到了王总旗对面,问:「什么小生意?黄金生意嘛?拿下!搜!」
    常风的一众手下练了三四个月的抄家。在上司面前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露一手。
    不多时,他们将一百两黄金、五百两银子放在了常风面前。
    常风将一枚金锭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是真正的赤金,几乎没有杂质。一定是莱州金矿产的吧?」
    「王元威,你是锦衣卫的人。应该知道大记性恢复术的诸般厉害。」
    常风话音刚落,徐胖子已经出手。先捶了王总旗十拳。
    沙包大的拳头打在王总旗的小腹上。王总旗立马开始呕吐。
    徐胖子打完。常风只说了两个字:「快招。」
    王总旗知道自己是受不住诸般酷刑的。
    他讨饶:「常爷。小的跟了你也有三四年了。您当总旗时,我就是您手下的力士。我愿如实招供,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
    常风点点头:「成。毕竟袍泽一场。我不为难你的家人。招吧。」
    王总旗如实招来。
    莱州是大明最大的产金地。莱州知府孙诚德与金矿监管太监勾结,将金矿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大肆贪墨黄金。
    案发后,金矿监管太监被处死。
    奇怪的是,首辅刘吉在京里替孙诚德说了话。孙诚德竟没被判斩首。只判了个杖责六十,流三千里,家产抄没充公。
    王总旗带了八名查检千户所校尉,两百名团营兵前往莱州,查抄孙诚德家产。
    共查出黄金七百两,其余白银及财物折色共两千两。
    王总旗贼胆包天。竟昧下了三百两黄金。他把其中一百五十两装进了自家荷包。另外一百五十两给八个校尉分了。
    回京之后,他去钱庄将其中五十两黄金兑成了五百两银子。正准备买房子置地。哪曾想常风就找上了门。.
    常风听完王总旗的供述,一拍桌子:「不对!你有隐瞒!」
    「我看了孙诚德受审时的供状。他自称家里的黄金只有四百两。而非七百两。少的那三百两,正好是你昧下的。」
    「难不成孙诚德一个流放罪官,帮着你打掩护,贪墨他的赃财?」
    王总旗答:「常爷高见。孙诚德的确在帮我贪墨他的赃财。」
    常风惊讶:」怎么回事?说!」
    王总旗继续供述:「内阁首辅刘吉也卷入了金矿贪墨案。」
    「两年前,刘吉授意自己的家人,在莱州开了一家力行。孙诚德将处置矿山废矿石的活儿,包给了刘家的力行。」
    「说是废矿石。其实都是含金颇高的上等矿石。刘家力行每年能从矿石中提炼黄金三四百两。」
    「我去抄家,发现了刘吉与孙诚德的信件。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猫腻。」
    「孙诚德的弟弟找到了我。让我不要上禀刘首辅卷入金矿贪墨案的事。」
    「作为回报,他哥哥在京招供时,会将家存黄金数量说成四百两。」
    「少的那三百两。权当给我的封口银。」
    常风冷笑一声:「呵,好手段啊!那三百两金子说是孙家的。其实是朝廷的。」
    「等于孙家拿着朝廷的黄金,给你当封口费,保全刘首辅。」
    「只要刘首辅不卷入案子里,就可以跟三法司打招呼,保孙诚德的命。」
    徐胖子在一旁道:「早就听说大明的金矿、银矿猫腻儿大。果然如此。」
    「拿上等矿石当废矿石私下赠予。呵,
    横竖矿石不是黄金。到底是废矿石还是好矿石。还不是地方官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磕的事儿。」
    「刘首辅跟孙诚德算是把赚钱的路子走明白了。」
    常风接下来的话,让徐胖子大为惊讶。
    常风道:「王元德。一回儿我带你回锦衣卫录供状。若你的供状上,出现‘刘吉二字。你全家都得死!」
    「黄金是你私下贪墨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就这么简单。」
    常风这么说,明显是要替刘吉遮掩罪责!
    徐胖子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常风。
    常风帮刘吉遮掩,是因为怀恩活着的时候曾跟他有过一次深谈。
    怀恩告诉他,刘吉是替皇上挨骂背锅的替身。这个人,暂时还不能倒。
    常风押着王总旗回了锦衣卫诏狱,录了供状。
    随后他命石文义执行家法,把王总旗和八个校尉处死了。
    办完事后,常风进了一趟宫,向弘治帝禀报了事情的始末。
    弘治帝对常风很是满意:「你的处置是对的。朕还要再用刘吉一两年。」
    常风道:「是,皇上。」
    弘治帝又道:「最近朕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御史、翰林们正在私下串联,弹劾刘吉。你要留意这件事。」
    「刘吉是好是坏,朕心中有数。可身为帝王,有时候为了做好事,不得不用一个坏人。」
    常风心领神会:「臣明白。」
    弘治帝道:「你办事如此得力。朕决定给予你一项特权。准你今后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参加御门早朝!」
    常风心花怒放!
    得到参加御门早朝的资格,代表着进入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核心圈。
    锦衣卫中,只有朱骥和两个小国舅才有资格参加御门早朝。连南、北镇抚使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常风连忙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弘治帝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翌日,奉天门早朝。
    官员们鱼贯穿过金水桥,进入奉天门,来到前广庭。
    常风手持刚在礼部领的笏板,走在武官班的末尾。
    一众官员们窃窃私语:「瞧,那不是锦衣卫的常千户嘛?他怎么也来参加早朝了?还带了笏板。」
    「一定是皇上破格恩赏的。他现在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啊。」
    众臣聚齐。不多时,弘治帝在新任司礼监掌印萧敬的侍候下,来到了前广庭。
    萧敬高声道:「议!」
    首辅刘吉第一个出班:「禀皇上。臣有本奏。」
    弘治帝道:「哦?奏来。」
    刘吉清了清嗓子:「禀皇上。言官乃是皇帝的耳目跟喉舌。有监察官员的职责。是大明朝惩女干除恶的利剑。」
    「然而,太祖爷开国,定言官品级过低。譬如十三道监察御史,监察整整一个省的官员。却只有正七品。」
    「又譬如六科给事中。每科给事中监察一个部的官员。却只有正七品。」
    「品级完全配不上他们的职责重任。」
    「故而臣建议,超迁言官品级。将十三道监察御史,抬格为正六品。将六科给事中,抬格为从五品。」
    常风心中暗道:刘吉真是好手段啊!他一定听说了言官们正在串联弹劾他。干脆给所有的言官好处,让他们超迁品级。
    这是在拿朝廷的官品堵言官们的嘴。
    就在此时,吏部尚书王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禀皇上。监察御史、给事中为正七品,乃太祖爷所定祖制。」
    「臣身为吏
    部尚书,专管官员品级,认为官品之事涉及祖制。不应擅改。」
    刘吉一撅屁股,王恕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王恕才不会允许刘吉拿着朝廷官品送礼呢!他直接搬出了「祖制」这座大山,阻止刘吉的意图。
    马文升出来附和:「要说重要,大明的哪个官员不重要?言官有监察、谏言的职责;地方官有守土牧民的职责;武将有保家卫国的职责。」
    「要是他们全都说自己职责重大,要求朝廷超迁品级。朝廷迁是不迁?」
    「到时候岂不五品、六品满天飞,三品四品遍地走了?」
    马文升是王恕的至交知己。他自然要附和王恕,阻止刘吉拿朝廷官品谋私利。
    内阁的另外两名成员,刘健和徐溥也反对刘吉的建议。
    弘治帝拍板:「王卿说的很有道理。官职品级是祖制。朕敬天法祖,岂敢擅改?超迁言官之事作罢!」
    众臣山呼:「皇上圣明!」
    刘吉尴尬的恨不能脚抠三进宅院。
    下了朝。众臣三三两两的离开奉天门。刘吉就像是一根被霜打了又被寡妇摘走的大茄子,无精打采的。
    马文升则走到了常风面前:「常小友,五品千户持笏板参加御门早朝。这恐怕是大明朝开国头一遭啊。」
    「皇上待你,与待群臣不同。」
    常风恭敬的说:「下官定当结草衔环,报答皇上隆恩。」
    散朝之后,常风回到了锦衣卫。
    由于他早晨要参加早朝,今后用不着再找北镇抚使孙栾点卯了。
    徐胖子已经坐在了他的值房里。
    徐胖子吐沫星子横飞,跟两个小国舅讲着他老祖徐达当年在草原上的威风。
    两个小国舅被徐胖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时不时发出「哦,噢」的惊叹声。
    徐胖子见常风回来了,对两个小国舅说:「石文义在校场那边领着力士们练习纵狗寻银,你们不去看个热闹?」
    张鹤龄一拍手:「好哦!我这就去!」
    两个小国舅离开了值房。
    徐胖子问常风:「常爷,有个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何急着让人把王元威杀了。这明摆着是帮刘吉呢!」
    常风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对。我是在帮刘吉。」
    徐胖子不解:「你该不会巴望着刘吉是首辅,想让他当你靠山吧?」
    常风哑然失笑:「我如今的靠山有两座。一座在乾清宫,一座在坤宁宫。不比刘吉大多了?我用得着找刘吉做靠山?」
    徐胖子追问:「那你为什么包庇一个庸相?」
    常风道:「胖子,你和我当初为何能成为兄弟?因为咱们都嫉恶如仇,对脾气。」
    「可是,如今的我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总旗了。我做任何事,都要从大局着眼。」
    「什么是大局。有利于皇上,有利于朝廷的事就是大局。」
    徐胖子被常风说迷糊了:「你的意思,包庇庸相有利于皇上和朝廷?」
    常风叹了声:「唉,朝廷里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总之,在庇护刘吉的事情上,我没有私心。」
    徐胖子揉了揉自己的大脑袋:「罢了。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说的话也云山雾罩。胖爷我是听不明白。这事儿我以后不提了。」
    都察院。
    监察御史汤鼐的值房中站了八十多位同僚。
    汤鼐正在起草一份弹劾刘吉的奏章。
    监察御史在折子上骂人,一贯能做到没有一个脏字儿但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贬个一无是处。
    汤鼐写完后,朝着同僚们一拱手:「
    扳倒庸相,只在今日!请诸位联名吧!」
    御史们纷纷在长长的折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都察院的大老板,左都御史屠滽路过汤鼐的值房。只当没看见八十多个下属御史,直接走开了。
    大明的都察院有点像后世的倭国蝗军,有下克上的传统,司令指挥不动参谋。
    这些个靠骂人为生的御史言官,狠起来连自己大老板左都御史都敢骂。
    屠滽不想沾上这件事,干脆当不知道。
    汤鼐道:「我这就带着折子去翰林院,找翰林官儿们联名。明日我再去趟六部街,让留在六部观政的新科进士们联名。」
    众人道:「拜托汤兄了。」
    入夜,汤鼐回到了在城南租住的四合院。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匣子里放着大小一百五十名官员联名的弹劾折子。
    汤鼐是个穷官。家里连个仆人都没有。只有一妻一妾。
    妻子和小妾已经给他做好了晚饭。两个家常小菜,一笸箩麦饼上了桌。
    汤鼐正要动筷子。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常风。
    常风拱手:「在下锦衣卫千户常风。汤御史,有礼了。」
    汤鼐拱手:「哦。是常千户,失敬。」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饭桌边的椅子上:「汤御史,寻常官员见到锦衣卫的千户,个个惊恐万分。您为何镇定自若?」
    汤鼐咬了一口麦饼:「惊恐万分的人心中有鬼。镇定自若的人问心无愧。」
    常风称赞他:「嗯。汤御史的确是问心无愧之人。下晌我看了你在锦衣卫里的私档。你为官六年,没做过一件有违法度的事。」
    汤鼐道:「身为官员,遵守朝廷法度本应是最起码的底线。奈何,大明朝的官,能够守住底线者十中无一。」
    「哼,上梁不正,下梁能不歪?」
    常风问:「汤御史所说的上梁,指的是刘首辅吧?」
    汤鼐冷哼一声:「对。我说的就是刘棉花。就算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敢说官场风气就是被刘棉花这样的庸相带坏的。」
    常风道:「这正是我今夜来找汤御史的原因。请你把那份联名的折子交给我。」
    汤鼐问:「交给你转呈皇上?」
    常风微微摇头:「交给我烧掉。」
    汤鼐用铜铃般的大眼睛瞪着常风:「你是刘棉花的党羽?不应该吧。我不信老内相的义孙甘做庸相鹰犬。」
    常风道:「刘棉花还不配让我做他党羽。我阻止你上联名折子,是为了朝廷。」
    「噗」。汤鼐笑出了声:「为了朝廷?我弹劾庸相才是为了朝廷。」
    常风道:「一百五十多名官员联名上折子,要求皇上治当朝首辅的罪。你知道这叫什么嘛?」
    「这叫挟众欺君!既然涉及到了欺君,我们锦衣卫就不能不管。」
    汤鼐喝了口汤,风轻云淡的说:「锦衣卫果然擅长扣帽子。一顶欺君的大帽子,足矣压垮一个七品官。」
    「可惜,千万人吾往矣!我并不怕被大帽子压死。」
    「常千户请回吧。联名的折子我是不会交给你的。明日我会递到通政司转交皇上。」
    常风有些怜惜汤鼐这个一根筋的清流言官:「你这样做是会引火烧身的。」
    汤鼐正色道:「为天下人,宁烈火焚身!」
    常风走出了汤鼐的四合院。
    怀恩生前曾跟常风说过。大明有这样一种言官。他们清廉归清廉,但没什么做事的能力。
    他们脑门上整日顶着「道德」二字,骂这个参那个。
    这样的清流言官,还赶不上会做事的贪官。
    可有时候,他们的忠直又令人敬佩。
    汤鼐显然就是怀恩说的那种人。
    石文义在四合院外等着常风。
    见常风出来了,石文义问:「常爷,东西拿到了嘛?」
    常风摊了摊手。
    石文义怒道:「那厮不识好歹。我拿刀进去直接抢了便是。」
    常风苦笑一声:「抢清流言官的联名折子?你不怕被他们的吐沫星子淹死?」
    石文义愤愤然:「可惜他没有把柄落在咱锦衣卫手上。」
    常风道:「没办法了。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了。你今夜留在这儿,盯住他。」
    其实,弘治帝也好,朱骥也罢。都没有吩咐常风来要那份弹劾折子。
    用后世的话说,一个优秀的员工,应该充分的发挥主观能动性。
    只要能为皇上分忧,管有没有圣旨和钧令呢?
    常风回了家。刘笑嫣和糖糖已经在饭厅等着他吃饭了。
    常风问:「壮壮睡了?」
    刘笑嫣答:「可算睡了。这小子不愧是我儿子。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下晌他挥着小拳头咿咿呀呀的。一拳头打在自己眼眶上。自己把自己打哭了。」
    糖糖在一旁说:「我给他掐算着呢。哭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常风笑出了声:「呵,壮壮长大了定是一员猛将。」
    只要回了家,见到妻子、妹妹、儿子,常风的一切烦心事都会暂时烟消云散。
    亥时正刻。
    常风正要搂着刘笑嫣捣鼓点事儿。下人通传:「老爷,石总旗求见。」
    常风只要撒开了刘笑嫣:「得,指不定又出什么事儿了。」
    常风来到客厅石文义。
    石文义道:「常爷,可不得了了。汤鼐的四合院着火了!烧了个清干溜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