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常风中举
傍晚时分,常风下差,牵着虎子回了家。
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来了。
张鹤龄趴在前院的地上充作大王八,驼着糖糖。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动不动是王八。”
张延龄则在一旁给糖糖剥橘子,喂到糖糖嘴里。
常风见状一声暴喝:“糖糖,不得无礼!”
随后常风呵斥刘笑嫣:“你也不管管!”
刘笑嫣一脸无奈:“国舅非要给糖糖当大王八骑,我有什么办法。”
常风拱手:“二位国舅,舍妹无礼,请海涵。”
张延龄将糖糖抱到地上:“常大哥,你这话就见外啦!糖糖就好像我们哥俩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一样!”
张鹤龄附和:“我弟弟的对!要不是常大哥救了我们,我们可能死在了宛平县的黑牢里!”
“你救过我大姐的命,又救了我们哥俩的命。是我们哥俩的大恩人呐!伱妹妹就是我们亲妹妹!”
张延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口袋。口袋里是一堆人牙,还带着血。
常风问:“这是?”
张鹤龄解释:“我们在宛平县大牢里吃了那么大的亏,能不报仇?”
“今儿我们哥俩去了宛平县。把知县、县丞、主簿、典吏的牙全拔光了!”
常风有些哭笑不得。这俩国舅简直就是两个无法无的魔王。
常风劝诫二人:“知县、县丞、主簿都是朝廷命官。典吏虽无品级,但至少也有个举人功名。”
“士可杀不可辱啊!再我已经审问清楚了。秃鹰会的事与他们无关。”
张鹤龄道:“知道啦!我们下回不拔他们的牙,最多薅他们的胡子。”
常风问:“对了,二位国舅来寒舍有何贵干?”
张鹤龄跑到前院中放着的一口箱子边。打开箱子,里面全都是上等珍宝!
常风看了看,那些珍宝里有不少他都看着眼熟。好像是成化二十三年的下半年,他抄前朝妖道恶僧所得。
之前弘治帝将大部分珍宝变卖,部分赐给了张皇后。
张鹤龄道:“这是我们大姐让我们带过来,赐给常大哥的!我们大姐啦,常大哥对张家恩重如山。以后常家的事就是张家的事!”
“常家的事就是张家的事”从后宫之主口中出来,等于一个政治承诺,重若泰山!
常风连忙道:“我常风何德何能,竟得皇后娘娘如此抬爱。”
张鹤龄道:“常大哥,你怎么老拿自己当外人呐!要按外饶礼节,我们见到救命恩人要梆梆梆磕上几十个响头!你再这样我可要给你磕头啦!”
张延龄附和:“就是就是!什么常家、张家的,咱都是一家人!你还是我们跟大姐的义姐夫呐!”
当初大永昌寺被救后,张丰菱跟刘笑嫣拜了义姐妹。刘笑嫣嫁给常风,常风自然成了皇后的姐夫。
糖糖道:“三位哥哥,咱们能不能别在院里话了?我都饿啦!”
“张家哥哥,你能不能把那些牙都扔了。看着多倒胃口哇!”
两个国舅年龄不大,又一口一个“一家人”。刘笑嫣跟九夫人、糖糖这些女眷没什么好避讳的,一家人同桌吃饭。
壮壮六个月大了,已经开了牙。这家伙似乎对大葱情有独钟。招待国灸家宴,摆上了一盘大矗
壮壮吮着大葱,咿咿呀呀的,可爱极了。张家两兄弟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宴罢,常风送走了两个魔王。
刘笑嫣抱起壮壮:“今日该九妹伺候你。我回房哄壮壮睡了。”
常风跟九夫人进了西厢房。
常风笑道:“有个大的好消息。”
九夫人问:“什么好消息?”
常风道:“以后你在湘西巷的那些族人,无论是官府还是江湖人都不敢惹了。”
九夫人有些奇怪:“为什么?”
常风故意拿上了堂:“去给我倒杯茶。我润润喉咙慢慢告诉你。”
九夫人给常风到了茶:“到底为什么?你别急我啊。”
常风笑道:“新任南镇抚使王妙心提议,将你手下的一百族人记入南镇抚司耳目册子郑”
“南司耳目虽无官职、无员额。但也算给锦衣卫效力的人。谁敢惹锦衣卫的耳目?”
九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目瞪口呆。
随后她伏在了八仙桌上,“呜呜呜”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为了族人在京城中的生存,她放弃了一切甚至自己的贞洁。
以前,连刑部的捕快、大兴县的班头、兵马司的指挥都能欺侮她。为了族人,她只能甘受屈辱。
可是现在,族人们成了锦衣卫的耳目。在京城彻彻底底扎稳了脚跟。
今后放眼整个四九城,谁他娘敢动我湘西巷?
九夫人怎能不喜极而泣?
常风轻轻捋着九夫饶背:“你这人一向铁石心肠。这回怎么还哭上了?别哭了。让笑嫣听到,还以为我在跟你弄什么新奇的花样。”
九夫人抱住了常风:“常风,我这条命这辈子是你的了!”
常风一呲牙:“啊呀!你轻点抱我。我伤还没好呢,疼!”
九夫人坐到了床榻上,用手拍了拍被褥:“过来,躺好......”
且常风在京城大破秃鹰会。一个月后,大同方面。
此次王子带来了五万鞑靼铁骑。
明军一方,大同驻军、陕军援兵、京营援兵加起来足有十三万人。
当初土木堡之变,明军跟瓦剌的兵力对比为五十万对五万。
但仗要看谁打,兵要看谁统领。
土木堡时,统帅是“大明战神”堡宗和王振。
这一回统帅却是马文升和王越——两个在成化朝出了名能打仗的文官。
他们指挥十三万明军,将大同守卫得如铁桶一般。
其实,弘治帝登基两年多,国势刚有蒸蒸日上的苗头。弘治帝并不希望边关发生对耗国力的大战。
马文升临走前,弘治帝给他交磷:“尽量御敌于国门之外,避免主力决战。若王子得寸进尺,那我军就不必退让,定要打出军威、国威!”
故而,马文升拟定的策略偏重防御。并没有主动出击的设想。
然而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情势瞬息万变。
常风在源升茶馆内找到的暗桩名册派上了大用场。
孙龟寿到大同后,派遣精干手下,冒充蒙人混入了鞑军军营,联络上了隐藏在鞑军中的暗桩。
暗桩传递出了两条重要情报。
第一条情报:其实鞑靼后方存有隐患。瓦剌部死灰复燃,对鞑靼的腹地构成威胁。王子此番南下入寇,并未下定决战的决心,以试探为主。
第二条情报:鞑军粮草辎重,囤于大同以北一百五十里的平阳川。
马文升当机立断,亲自挑选三千骑兵,以叶广为主将,奇袭平阳川。将鞑军粮草辎重一举捣毁。
没了粮草辎重,这仗还打个屁?
之前秃鹰会派人联络王子。什么会炸死大明皇帝和一堆武将。
可现在王子根本没收到秃鹰会阴谋得逞的消息。
王子萌生退却之意。
马文升审时度势,给了王子一个台阶下。
想入贡?可以!使者总人数最多五百人,不得携带任何兵器。我大明欢迎你们前往京城朝贡。明军还会派兵护送。
王子面对大同固若金汤的城防,打又不是。不打吧,在此停留太久又怕后院失火。
无奈之下只得就坡下驴。派遣手下的知院桶哈,率五百人赴京入贡。
弘治朝初期的王子入贡事件,就此尘埃落定。王子的入寇意图没有得逞,大军返回草原。鞑靼知院桶哈率五百人,在明军的严密“护送”下赴京。
在平息王子入贡事件中,常风也出了一份力。
当然,主要还是靠马文升等名臣悍将运筹帷幄,明军将士同仇敌忾,拼死效命。
春去,夏来。夏去,秋来。
转眼到了弘治二年的八月末。
北直隶贡院。
院兵敲了试毕锣,贡院的大门打开。无数参加秋闱乡试的学子鱼贯走出了贡院。
其中也包括常风。
今年二月大经筵时,常风的一番宏论颇得弘治帝赏识。弘治帝一高兴,赏常风破格参加北直隶乡试。
常风这是奉旨赶考。
锦衣卫中的皇帝心腹破格参加科举,常风是第一人。但不是最后一人。
数十年后,常风手下一个叫陆炳的年轻人也参加了科举。但参加的不是文乡试,而是武会试和武殿试,高中进士......
自然,这些是后话。
常风伸了下懒腰。乡试考了三场,每场三日。他已经在贡院里待了整整九了。
他的属下钱宁、石文义身穿飞鱼服,领着十几名力士快步走向了常风。
一众学子看到这一幕,纷纷惊愕:这位仁兄怎么刚考完就招惹上了锦衣卫?别是考试作弊了吧?他算完了,进了锦衣卫,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锦衣卫给常风拴上铁链,带上大枷。
那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竟给他跪下磕头。
这让学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钱宁跪地磕了个头,笑道:“恭贺常爷乡试高中!”
常风笑道:“都起来吧。别胡袄的。还没放榜呢。让其他学子们听了去,还以为乡试有猫腻呢!”
石文义道:“以咱们常爷的才学,高中举人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不准能中个解元!”
“明年会试、殿试,常爷再一路考下来,金榜题名,当个状元!嘿,那就给咱们锦衣卫长了大脸了!”
钱宁附和:“就是就是。也让那些文官看看,锦衣卫里不光有杀人如麻的莽夫,还有学富五车的状元郎呢!”
常风哭笑不得:“你们俩别替我吹了!让旁人听了笑话。你们以为乡试是那么好考的?会试、殿试是那么好考的?”
“行了,少放罗圈屁。我不在这九日,卫里还太平?咱们千户所的各项差事办的如何?”
钱宁道:“常爷,去抄两淮巡盐御史的弟兄们已经回来了。抄出财物总计折色四万多两!”
“怪不得都,巡盐御史是朝廷八大肥缺之一呢!一个正七品官,一任三年能捞四万多银子!”
巡盐御史是监察御史之一,职位只有正七品。但实际地位、职权要高于从三品的都转盐运使。
常风道:“这应该是今年的贪贿第一大案了。姓徐的这厮,贪的银子比成化末年的户部侍郎蔡忠都多。”
钱宁道:“不过很奇怪。皇上只让三法司判了姓徐的流放,并未处斩。”
常风感叹:“皇上宽仁啊!”
弘治帝是个“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好皇帝。对于获罪官员,能不杀则不杀。
不过话又回来,那位徐御史的贪贿劣行,锦衣卫这边早在成化二十三年就上禀弘治帝了。
弘治帝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弘治二年的六月才派人彻查。
知道弘治帝是不是把徐御史当成了一个替他搜刮盐商钱财的存钱罐。
常风在一众弟兄的簇拥下回了锦衣卫。
北镇抚使孙栾一阵咳嗽:“咳,咳,常千户,考完了?考的如何?”
常风微微一笑:“尽人事听命罢了。”
孙栾的咳嗽声愈来愈大。常风连忙帮他揉着胸口。
孙栾道:“我的肺疾越来越重了。我已给皇上递了告长假的奏折。以后北司这边全靠你照应了。”
孙栾递上去的是告假奏折,而非告老奏折。
权力是人世间最诱饶东西。不到死的那,谁愿意交出去呢?
常风道:“镇抚使安心养病。我跟袍泽们一定尽心办好差事。”
三日之后,沐休日。
常风在院子里跟妻妾聊着,哄着妹妹和儿子玩耍。
九夫人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常风道:“今日乡试放榜,我心绪不宁啊!进锦衣卫前,我也头悬梁锥刺股过。”
“从二月到八月,每夜里我都苦读两个时辰备试。我挺想知道自己的学问到底如何。”
常风喝了口刘笑嫣递过来的茶,又道:“应该是考不上的。可我是受了皇上破格恩典才能参加乡试。”
“若考不上,岂不让皇上颜面无光?”
糖糖道:“哥哥整日用功,怎么考不上?”
常风道:“傻孩子。比哥哥用功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举人比进士要难考的多!”
九夫人有些不解:“进士不是比举人大嘛?怎么举人比进士难考?”
常风侃侃而谈:“大明科举,有金举人,银进士的法。”
“洪熙元年,朝廷定下每省固定的中举员额。譬如咱北直隶每科的举人是一百名。”
“上一科乡试,北直隶应试的秀才共有三千多人。差不多是三十取一。”
“会试则不同。每科会试,参加的举人大约在四千多人,能够拔贡的有二三百人。拔了贡参加殿试,就能成为进士。”
“也就是,取进士是二十取一。”
“考中举人要比考中进士难。故有金举人、银进士之。”
九夫壤:“哦,原来如此。”
常风又道:“跟我争举人名额的三千多个秀才,几乎都是成年累月读书备试。”
“我也就这六个月,每晚抽空读书。能中才怪了。”
刘笑嫣道:“早跟你了,北直隶学政是我爹的老属下......”
常风连连摆手:“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乡试上耍猫腻。满朝文官都盯着我呢!”
“话回来,我又不指着科举入仕。何必走你爹的门子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知道自己的学问到底如何也就罢了。”
一家人正聊着,忽然间他们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北直隶学政衙门的报子到了府门前。
常风快步走了出去。
报子喊道:“可是常风常老爷?”
常风点头:“是我。”
报子高喊:“恭喜常老爷高中弘治二年北直隶乡试第九十八名!”
完报子将大红喜帖双手奉上。
常风拿起喜帖,仔细看了看。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北直隶学政的大印就盖在上面呢,由不得他不信。
常风狂笑:“噫!好!我中了!”
九十八名是个靠近榜尾的名次,差三人就名落孙山。
不过这足够让常风欣喜若狂了!
报子连忙提醒:“常老爷,大口呼气,吸气。仔细喜痰迷了心窍。”
常风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报子伸出了手。
常风一愣:“作什么?”
报子道:“常老爷高中,总该......”
常风一拍脑瓜:“咳!怎么把这茬儿忘了!笑嫣,快去账房拿二十两银子,赏给报子!”
乾清宫内。
弘治帝十分重视选拔人才。北直隶乡试结束后,他亲自接见了学政张钰皓,查看中举名单。
弘治帝在名单的末尾处看到了常风的名字。
弘治帝有些惊讶:“常风竟真的中举了?张卿,你没徇私吧?”
张学政叩头:“皇上明鉴。臣不敢徇私。您若存疑,可调取常风的三份考卷御览。”
弘治帝将信将疑。他调取了常风的考卷,又找来了翰林院侍读学士李东阳。
李东阳是翰林院里出了名的大儒。
弘治帝将常风那三份考卷上的名字撕了去,随后给了李东阳:“李卿,你看这三份考卷如何?”
李东阳仔细的看了看,随后拱手:“经义上还欠火候。绝对当了不了解元,也进不了亚元。不过能定个榜尾的名次,八九十名的样子吧。”
乡试第一名曰解元,二到十名曰亚元。
有了李东阳这个权威大儒的评价,弘治帝确定常风中举凭得是真才实学。。
他大笑道:“李卿,你可知你手上的卷子是谁的?”
李东阳拱手:“请皇上赐教。”
弘治帝道:“锦衣卫常风的!”
李东阳脱口而出:“那个屠夫?怎么可能?”
常风在二月大破秃鹰会时,亲手卸下了秃鹰会俘虏的一条胳膊。当时有一堆京营兵围观。此事京城中早就传开了。常风的“屠夫”之名不胫而走。
李东阳自知失言:“啊,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想,没想到锦衣卫内的武人也能中举。”
弘治帝龙颜大悦:“明朕有识人用人之明!常风果然是个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