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丛将银票夹进《论语》的一瞬间,便注定了他的灭亡。
常府。
钱宁急火火的进了府,找到常风:“常爷,鱼儿上钩了。”
常风一脸平静,喝了口茶:“夏丛给九上了夹棍刑、老虎凳,还用竹签子扎了手。明日入夜之前,我要他把九受的罪都受一遍。”
钱宁道:“常爷放心。我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现在就带着力士们去将他缉拿归案。”
常风却摆了摆手:“不!明日下了早朝,我会亲自带着力士去刑部抓人。”
钱宁当即明白了过来:“常爷是要在闵珪那老王鞍面前示威?”
常风道:“不在他面前显示显示锦衣卫的手段,他真当咱们是好欺的。”
钱宁拱手:“得嘞。常爷,那我先告辞!”
钱宁知道,常风与文官集团撕破脸的直接导火索就是他钱宁。
毫不夸张的,是常风保下了他。
钱宁对常风更加感恩戴德。此刻恐怕常风:“钱宁你去死。”钱宁都会毫不犹豫的自挂东南枝。
如今钱宁在人世间只忠诚于两个人。一个是义父钱能,另一个就是伯乐常风。
且东宫那边。
大同边军一个名叫江彬的指挥同知,正在行贿刘瑾。
刘瑾在东宫内有一间卧房。卧房不大,与普通宦官所居无二。行事低调,是刘瑾获得张皇后信任的原因之一。
卧房之郑
江彬站在刘瑾面前。他一表人才,比京城中当红的男戏子丝毫不逊色。同时他又是个边军悍将,出了名的能打。绝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江彬打开了一个锦盒,锦盒中是两枚稀罕的和田玉佩。
江彬很会话:“子曰,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刘公公是出了名的君子。也只有这样的美玉才配得上您。”
在官场之中,行贿等同于投靠。
刘瑾早就想拉拢一些边军将领成为自己的党羽。江彬前来投靠,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刘瑾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江将军。”
江彬连忙道:“在公公面前,末将实在担不起‘将军’二字。您还是直呼我的名讳吧。”
刘瑾又拿起玉佩把玩了一番,十分满意:“真是难得的美玉啊。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江彬拱手:“末将此次奉命押送山西贡物进京。其中一件贡物是给太子殿下的。末将请公公帮忙,明日能够见上太子一面。”
刘瑾微微一笑:“下人如今都晓得巴结上了太子殿下,以后的荣华富贵就有了保障。江兄弟久在边关,心思却很活泛啊。”
“想见太子殿下的人太多了。若是旁人,我是不会行方便的。江兄弟却不同。我敬重你是在边关屡立战功的悍将!”
“得了,我答应你。”
江彬连忙跪倒叩首:“末将多谢公公的恩德。”
刘瑾突然想到了什么:“进京之后都拜会过哪些人啊?”
江彬道:“京城的水太深。末将进京之后没敢乱窜。只拜会了公公您和兵部的刘大夏刘部堂。”
刘瑾夸赞道:“聪明!想走门路,只需在关键的人身上花心思。想求神要找对庙!看来你深谙这个道理。你给刘部堂送了什么啊?”
江彬有些为难,尴尬一笑没有回答。
刘瑾笑道:“还是个谨慎的人呢!我既收了你的玉,就拿你当自己人。自己人之间无需避讳。”
江彬只得实话实:“禀刘公公,末将送了刘部堂五册宋代的孤版书。”
刘瑾笑道:“果然是花了心思的。你若带着真金白银给刘大夏送去,刘大夏不一定会收。”
“等你见完了太子,可以去拜会下锦衣卫的常爷。他既是我的叔叔,又是我的恩人,还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宠臣。我能混到今日这个成色全靠他。”
“跟他多加亲近,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江彬道:“多谢刘公公提点。锦衣卫常屠哦不,常爷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了!”
“只是不知常爷喜好些什么?”
刘瑾道:“他这人我清楚。你送他东西,他是不会要的。他的岳父刘秉义老部堂喜欢好虫。”
“京城的斗虫街,有不少好冬蝈。你买几只,送给刘老部堂就是了。
江彬连忙道:“多谢刘公公提点。”
江彬打定了主意,打算再走走常风的门路。他进京后听了一件事,常爷的夫缺街杀死朝廷命官,常家都安然无恙.常爷在京城里的权势可见一斑。
若能走通这种大人物的门路,又多了几成高升的可能。
两后,早朝刚刚结束。
闵珪正要返回刑部公干。常风突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常风笑道:“闵部堂,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锦衣卫和刑部隔着一条街,咱们是真正的近邻啊。”
闵珪一向与常风不和。常风主动上来攀谈,在他看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事实的确如此。
闵珪没有搭理常风。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常风在他身后高声道:“闵部堂,一会儿我去刑部大堂找你。”
闵珪依旧沉默。此番没能整垮常风,老闵窝了一肚子火。本来已经胜利在望,没想到常风搞什么鱼死网破。阁老谢迁打了退堂鼓。
闵珪心忖:一回儿常风来刑部大堂,无非是想奚落我一番。
哪有奚落那么简单!
半个时辰后,刑部大堂。
常风带着几十名如狼似虎的土家族力士闯了进来。
闵珪大怒:“常风,你带这么多虾兵蟹将来刑部大堂是什么意思?刑部大堂乃朝廷司法重地,岂容你耀武扬威的亵渎?”
常风正色道:“闵部堂,我来此是办公事的!贵部督捕司郎中夏丛贪赃卖放。人证物证俱全。”
“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我要亲自将他缉拿归案。”
在常风来刑部的同时,钱宁带着另一路人马去了夏丛的宅子,查抄那张标有暗记的五千两银票。赵老西也已经去了北镇抚司作证。
故常风“人证物证俱全”。
闵珪皱眉:“常风,你是挟私报复吧?”
常风毫不客气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我这人一向无私,心里装的全是公事。山西籍商人子弟赵福殴打奉国中尉一案,夏丛收取赵福的父亲五千两银票贿赂。”
“收脏翌日夏丛就把赵福放了。这是典型的贪赃卖放!”
“来啊,去督捕司,将夏丛逮捕!”
完常风示威似的将一张驾帖拍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这是锦衣卫开具的驾帖。”
闵珪质问常风:“你该不会不知道夏丛是什么人吧?”
常风微微一笑:“知道,不就是‘锦衣卫’的头子嘛?”
闵珪道:“既然知道,你动他就不怕上面的刘首辅、谢阁老跟你再次开战?”
“我提醒你,你夫饶两件案子并没结案。只是被我们刑部束之高阁!”
常风道:“我若想开战,动的就不是夏丛一人,而是整个锦衣卫了!”
“明跟你吧,办夏丛是我跟谢阁老谈好的条件。”
“笑话,敢给我的妾上刑。我若不还以颜色,你们这帮人还真当我是个软柿子!”
闵珪被常风怼得哑口无言。官大一级压死人。谢迁都妥协了,他没办法保夏丛。只能眼睁睁看着常风在他刑部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不多时,夏丛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大堂。
夏丛愤怒的大喊:“常风,你凭什么抓我?”
常风只了一个名字:“赵老西。”
夏丛是极聪明的人,立即反应过来:“常屠夫!你给我下套!”
常风不置可否:“你若是个清廉自守的人。别人就算给你下了套也不能得逞。你好歹是两榜进士出身,难道不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古训?”
夏丛大喊道:“闵部堂救我!锦衣卫栽赃我!我是冤枉的!”
常风给巴沙使了个眼色。
巴沙是最忠诚于九夫饶湘西巷老弟兄,这几一直在盘算着如何给九夫人报仇。
他直接抽出了绣春刀。不过他并没拿刀捅夏丛,而是抓起刀鞘,高高扬起,狠狠抽在了夏丛的嘴上。
“啪!”
这一抽力道之大,直接抽掉了夏丛几颗牙。夏丛满嘴鲜血,无法再喊冤。
闵珪怒道:“常风,当着我的面殴打我的属下?你.你.”
一时间,闵珪被气的口不择言。
常风得了便宜见好就收:“好了,将夏丛带回北镇抚司诏狱,严加审讯!”
众人押着夏丛,气势汹汹的离开了刑部。这一回,刑部的威风扫地,颜面尽失。
进得诏狱之后,常风并未直接给夏丛上刑。
常风像是戏耍老鼠的猫一般,坐到了夏丛对面:“夏丛,你是文官的鹰犬。我是皇上的鹰犬。大家其实是同类。整死你,我还真有些不舍得。”
“你经营督捕司不过三年,就让它成为了名震京华的‘锦衣卫’。的确有几分本事。”
“你不如切了那劳什子,到东厂当个管事的宦官,如何?绝对前程似锦!”
听了这话,诏狱中的巴沙等人发出一阵哄笑。
夏丛怒道:“常风,我跟你有杀父之仇!我跟你为敌是经地义的!”
常风有些糊涂:“杀父之仇?怎么讲?”
夏丛大骂道:“我自无父无母。是尚铭尚公公给了我衣食,给了我书读。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当初若不是你迫害尚公公,尚公公又怎会在金陵郁郁而终?”
常风听了这话后一怔。他没想到十八年前的恩恩怨怨竟然延续至今。
常风叹了声:“蠢才!亏你还是做了六年官的人。难道还没跟官场前辈们打听明白,当年是皇上要舍弃尚铭。他是贵妃党的首脑之一,皇上岂能容他?”
“我只是皇上惩治尚铭的一柄匕首而已!”
夏丛偏执的:“别狡辩了!你为了升官迫害了一位贤宦!我与你不共戴!”
“哈哈哈,我只恨自己手软。没在刑部大牢用酷刑折磨死你家的贱人.”
“啪!”巴沙又用刀鞘打在了夏丛的脸上。
常风起身:“把九遭的罪让他尝一遍。然后再动大记性恢复术的其余酷刑,拿到他的认罪口供。”
巴沙拱手:“遵命。常爷你就瞧好吧!”
夏丛始终是个文人,受了半刑,什么都招了。
案犯口供、人证物证俱在,夏丛贪赃卖放案已成铁案。
锦衣卫有定罪、行刑的权力。常风按大明律,判了夏丛个死罪,当就在诏狱内将他处死。
常风在跟文官的争斗中,扳回了一城。
傍晚时分,心情大好的常风回了府。
刚到府门口,一个青年“噗通”给常风跪下:“干爹!孩儿回来了!”
这青年是殉国忠良尤爵之子,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尤敬武。
自从弘治十五年海商案后,尤敬武就一直住在常府,认了常风当义父,被常风视为己出。
在常风的计划中,亲儿子常破奴今后会走科举仕途,做王恕、马文升那样的国之栋梁。
义子尤敬武则会继承他在锦衣卫中的衣钵和权势。
今年开春,为历练尤敬武,常风将他派到了山东独自办一件大案。如今案子已办完,尤敬武刚刚回京。
常风双手搀起了尤敬武:“好孩子,你这大半年辛苦了!”
尤敬武道:“我一回京就听,有人害我干娘和干娘。是谁?孩儿要为她们报仇。”
常风道:“傻孩子。我会放过那人嘛?那人已经被我光明正大的处决了!”
尤敬武笑道:“也对!义父是什么人。怎会容忍别人欺到咱家里来?”
常风道:“孩子,咱们回家话吧。”
尤敬武归来,一家团聚其乐融融自不必。
晚饭过后,一名仆人禀报:“老爷,大同边军的指挥同知江彬求见。”
常风以前跟江彬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印象不错。可他心忖,锦衣卫内臣结交边关将领是犯大忌讳的。于是:“不见。”
仆人补了一句:“那指挥同知拿了刘公公的名帖。”
别看仆人补的这一句话为了这句话,江彬给他塞了三百两银票。
刘瑾的面子,常风还是要给的。
常风道:“好吧,让他来客厅见我。”
不多时,江彬在客厅拜见了常风。
常风听到江彬的袖中发出蝈蝈的叫声。
京城中人养蝈蝈极为讲究。寻常的耍家是秋养蝈蝈,高明的耍家则是冬养蝈蝈,谓之“冬蝈”。
常风问:“你袖中是?”
江彬不卑不亢的答道:“听闻贵府刘老部堂喜好养虫。末将特寻了两只上好冬蝈孝敬他老人家。”
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
两只冬虫再稀有,也值不了太多银子。这里面又有刘瑾的面子在。常风却之不恭:“你有心了。多谢。”
江彬奉上了自己的兵部履历单子,算是个自我介绍:“常爷,末将久在边军任职。这是末将的履历。”
常风仔细看了看,感慨道:“好一位英勇善战的青年将领!那些久任边军数十年的老将,恐怕都没你的战功多!”
“弘治十年的那场仗,你竟带着五十名骑兵奇袭鞑靼营地,斩首三百级!堪称号的霍去病啊!”
江彬见常风对自己很欣赏,心中自然高兴。
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谦卑的:“常爷过誉了!”
常风跟江彬份外投缘,聊边关军事聊了整整一个时辰。
常风发现,江彬绝不是只知道冲锋陷阵的粗人。他很有谋略,对边关军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一个日后会将朝廷搅得翻地覆的人,正式走进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