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后世的话说,张道士就是个靠搞封建迷信活动混到荣华富贵的神棍。
想当初他不过是妙峰山紫云观一个长相清秀的小道士。机缘巧合去了一趟皇宫,帮周太后做斋醮科仪,把周太后糊弄得五迷三道。这才有了锦衣卫的员额,又在卫里学了仵作验尸的本事.
鬼神之事,向来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眼下常恬病入膏肓,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也只能求助于鬼神。
尤敬武拿来了刘瑾的那柄檀香木折扇。张道士将折扇塞到了常恬的手中。
随后张道士开始摇着法铃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东方神仙,西方神仙,南方神仙,北方神仙。四方急急如律令。”
随后他又念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道家咒语:“叮当咚咚当当福禄哇,叮当咚咚当当本令大。”
突然间,离奇的一幕发生了。
正值正德五年的盛夏,郡主府中的梧桐树上蝉鸣阵阵。
一只夏蝉从敞着的门飞了进来,稳稳落在了常恬的脑门上。
一旁的常风顿时感觉脊背发凉:这世上难道真的存在鬼神?
要知道,刘瑾一连二十多年,每年必做的事就是亲手扛个竹竿沾夏蝉,送来给常恬打牙祭。
这蝉来的也太诡异了吧?
还有更诡异的。
片刻之后,常恬竟鬼使神差的坐了起来。
那夏蝉扑腾着翅膀,绕着她飞了几圈。随后经大门飞走了。
常恬气息微弱的说:“水。我渴。”
常风连忙赶给常恬端来一碗水。
常恬喝了一口:“哥,我还渴。”
“沌沌沌沌沌”,紧接着是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
张道士看到这一幕,如一只大蛤蟆般向后一跃:“哇呀!索命的鬼变成保命的鬼。嗝滴嗝滴嗝滴嗝滴嗝滴,阿里希呆律!”
随后张道士引燃一道黄纸,在常恬面前晃了晃,大吼一声:“天谴,散!”
这声吼结束。常恬竟开始哇哇大吐。吐出来的全是黑不溜秋的东西,像是干了的血块。
吐完后,常恬竟如没事儿人一样说:“哥,我,我这个月也没吃过猪血啊。怎么会吐出这些东西?”
张道士大喜过望:“无量天尊。常爷,令妹已经逢凶化吉了!我就说嘛,解铃还须系铃人。”
“刚才飞进来的那只蝉,便是刘瑾的魂魄!”
“这就好比衙门打官司。苦主都不追究了,衙门还拿什么凶手?同样的道理,刘瑾都原谅令妹了,天谴自然消散。”
常风长舒一口气:“多谢张道爷!”
张道士微微摇头:“错矣,错矣,你该谢刘瑾。”
常风苦笑一声:“他都被挫骨扬灰了,我哪儿谢他去?”
张道士伸出了手。
常风一愣:“这是何意?”
张道士侃侃而谈:“无量天尊。我给人做法事,一向是要收香火钱的。就算给太皇太后,先皇做法事也不例外。”
常风连忙道:“敬武,去郡主府的账房取五百两银票来!”
不多时尤敬武拿来了银票。
张道士拿到钱潇洒的一甩拂尘:“事情已毕,贫道告辞。”
搞封建迷信的人,一向是不论亲疏远近,统统都要宰一刀的。
不管是不是张道士蒙银子杀熟,横竖常恬的病诡异的痊愈了。
不到半个时辰,她不但能下床走路了,还能大跳。从一个命不久矣陷入昏迷的重病之人,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没事儿人。
妹妹没事儿了,常风也该去忙正事。
刘瑾被凌迟,焦芳被贬。下面的阉党官员亦要处斩的处斩、廷杖的廷杖、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这日,内阁值房。
李东阳将一份斩首名单交给了常风:“亲家翁,这是我跟杨廷和、杨一清他们议定的斩首名单。”
名单头一个是张彩,第二个是张采,第三个则是石文义。
看到石文义的名字,常风皱起了眉头:“石文义一定要杀嘛?”
李东阳道:“我知道你跟石文义的关系。可他是皇上定下来的斩首重犯。而且不是斩监候,而是斩立决。没有回旋的余地。”
常风叹了声:“唉,不知石文义到底怎么得罪皇上了。皇上铁了心要杀他。”
李东阳压低声音:“我听说,石文义得罪的不是皇上,而是江彬。”
常风一愣:“江彬?”
李东阳又道:“你跟我说过,江彬在暗中投靠了伱。我提醒你,江彬绝非尤敬武、巴沙。此人野心太大,你要防着些他。”
常风道:“嗯。我本就没他当自己人。早就防着他了。”
“只是没想到,他会要了石文义的命。”
下晌,常风拿着一本账册来到了豹房,求见正德帝。
常风跪地禀报:“禀皇上,阉党家财已然查抄完毕。”
正德帝道:“说数字。”
常风答:“共计查抄白银两千一百万七十二万两,黄金二十八万三千四百两,田产五十三万六千亩,房契五千两百份。珍宝四百三十二大箱。”
“以上赃财,已与内承运库交割完毕。”
正德帝听到这惊天的数字,愤怒得合不拢嘴:“啊呀!想不到吏治竟会崩坏如此!这群贪官污吏可真能捞啊!”
“哇呀呀!真气煞朕也!这么大的数字,太祖爷在天有灵要是晓得.孝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哈哈哈!”
常风心中暗道:皇上我看你丝毫没有气煞的意思,反而高兴的要命。吏治崩坏如此?还不是你纵容得?
正德帝道:“这笔财富一丝一毫都要用于未来的北征!绝不能再便宜了贪官污吏!”
“内承运库的内宦朕信不过。常风,你们锦衣卫要派出专人,看住内库的这批北征军费。”
“将来朕用这笔军费购买军马、铸造火炮、打造兵器、购买粮草。每一笔的花费,锦衣卫都要有专门的人盯着。”
“这些可都是朕的钱!朕的钱!”
常风拱手:“臣领旨。”
常风见正德帝此刻心情不错,趁机替石文义求情:“禀皇上,石文义”
正德帝直接打断了常风:“朕知道你要帮石文义说话。朕告诉你,此贼朕必杀之!”
“有件事你不晓得。曾有人指使他毒杀皇后,毒杀你的义女!”
常风大骇:“什么?不可能的。皇上,此事必有蹊跷。石文义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就在此时,江彬进得豹房:“禀皇上,遵您的旨意,石文义已被臣在诏狱中就地正法了!”
常风愣在原地:江彬的动作也太快了些。
正德帝一挥龙袖:“好了,朕累了,常卿,你先下去吧。”
常风离开豹房,返回锦衣卫。
在大门口,他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兴王府的护卫指挥使,陆松。
常风惊讶:“你怎么进京了?”
陆松答:“回常帅爷,属下来给皇上贡湖广特产。”
常风笑道:“你在湖广那边一向可好?”
陆松笑道:“托常帅爷的福,好得很。今年贱内还给属下生了个大胖小子。”
常风道:“好!你有四十岁了吧?不惑之年得子着实不易。孩子叫个什么?”
陆松答:“名叫陆炳。”
常风道:“你在兴王府是护卫指挥,在锦衣卫的暗籍册子上是世袭千户。照规矩,我一回儿带你给你家小娃上个册。”
“这样你家小娃能得一份锦衣卫的供养银。”
陆松连忙道:“多谢常帅爷。哦对了,蒋妃让我给您带好。”
常风连忙道:“蒋妃一向可好?”
陆松答:“自从先世子夭折,蒋妃整日郁郁寡欢。还好三年前又生了当今世子。蒋妃现在整日照顾世子,虽忙碌却身心愉悦。”
兴王世子,名叫朱厚熜
常风点头:“这是自然。孩子是希望,是盼头。无论百姓家还是王侯将相、皇家都是一样。”
陆松又道:“王府里的小公公麦福、吕芳让我给您带好呢!他们二人如今跟一个叫黄锦的小公公同做了世子的大伴儿。在王府里前途无量。”
兴王世子的三个大伴儿里,两个跟常家关系匪浅。
先说吕芳。吕芳是成阳侯张家仆人的儿子。在马房玩耍时磕了一跤,刚好磕在切马料的铡刀上,直接切断了男根。
刘笑嫣跟成阳侯夫人好得穿一条裤子就差磨豆腐了。她没事儿就去侯府斗牌。她见吕芳可怜,便托了刘瑾让这孩子入了宦籍。
麦福就更不必说了,之前他因写揭帖讽画痛斥刘瑾。幸好查明此事的人是常风。常风将他安排到了湖广兴王府避祸。
至于黄锦,那是钱能最疼爱的徒孙。钱能托刘瑾,让黄锦去了兴王府跟自己的兄长团聚。
常风惊讶道:“麦福人如其名,因祸得福了,竟成了世子的大伴儿。吕芳那小子亦算因祸得福。要不是出了意外伤了男根,可能长大了只能接他老子的差,在成阳侯府当个仆人。”
“唉,都出息了啊!”
陆松压低声音:“有件事。属下很是担忧。”
常风问:“哦?什么事?”
陆松答:“刘瑾掌权时,天下藩王争相给他送银子、珍宝,以求从他这里获得一些好处。”
“我们兴王殿下也随大流,给他送过银子。”
“属下刚入京,就听说刘瑾被凌迟了。怕兴王殿下也跟着受牵连。”
常风笑道:“放心。兴王殿下那边没事。管着查刘瑾党羽的是我和我亲家。再者法不责众,你都说了,天下藩王争相给他送银子嘛,又不是独兴王殿下一个。”
陆松长舒了一口气:“啊,那属下就代殿下多谢常帅爷了。”
常风领着陆松来到了锦衣卫内。
钱宁竟赤着身,背着荆条跪倒在大堂门前。
常风惊讶:“钱宁,你这是何意?”
钱宁叩首:“常帅爷,之前刘瑾势大,属下无奈之下依附于他。虽说是情势所迫,但还是深感对不起您啊。”
“今日属下特负荆请罪,求您原谅。”
钱宁虽投靠过刘瑾,但这几年来从未跟常风作对过。再说这里面还有钱能老公公的面子在。
常风连忙扶起了钱宁:“我不怪你,快快请起。今后咱们还是兄弟。”
钱宁连忙道:“多谢常帅爷大人大量。我虽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但往后还是老规矩,锦衣卫姓常!您吩咐的一切事情,我都会照办。”
常风笑道:“别。遇事咱哥俩商量着办。如今内厂、西厂已撤。东厂督公的位子还是张公公的。咱哥俩以后好好听张公公的就是了。”
钱宁如释重负:“是,是。”
常风又道:“陆松进京了。他刚生了个嫡长子。你是指挥使,管着卫籍。你领着他把他儿子的名字入了卫籍册子吧。”
钱宁唯唯诺诺:“是,是。属下这就办。”
常风进得锦衣卫大堂。尤敬武和巴沙已经等在了那里。
如今尤敬武升任了指挥左同知兼北镇抚使,巴沙升任指挥右同知兼南镇抚使。锦衣卫上下都被常风的人把控。
巴沙道:“帅爷,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常风问:“哦?什么事?”
巴沙道:“您常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这人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您心里也有数。”
“让我管南镇抚司,我就是个门外汉!从草原到乌斯藏雪山、南洋,整整三四千人的暗桩网我接手之后毫无头绪。”
“我不懂得对外军情事啊!”
常风道:“这事儿我已经替你想到了。一回儿有个人要来。”
说孟德,人妻到。小国手王妙心大步走进了大堂。
这两年王妙心看不惯阉党的小人掌权。干脆辞官闲居京城。
常风笑道:“妙心兄,别来无恙啊!”
王妙心拱手:“无恙无恙。刘瑾那伙儿人这两年没怎么难为我。我乐得天天撰写棋谱,跟高手行弈,自在的很。”
常风道:“妙心兄,如今阉党倒台。你闲云野鹤一般的神仙日子也过到头了。”
“我已跟张公公联名保举你为左军都督佥事,掌南镇抚司事。今后南司那边还是你说了算。”
王妙心道:“还是当闲云野鹤好啊。不过既然常帅爷和张公公给我脸,我不能不兜着。”
“今后我愿继续为常帅爷效力。为朝廷捕杀外敌暗桩,刺探敌情。”
常风道:“妥了!等升你当左军都督佥事的圣旨一到,袍泽们要称你为‘王帅爷’了!”
常风完全重构了锦衣卫的权力结构。钱宁虽是指挥使,今后却只能给他当个跟班。
刘瑾从常风手中夺走的权力,如今被常风彻底拿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