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内情之后,陈景心里过意不去,可有些事无从说起,自然不好开口解释。
真说出来,会有人信?
仙人境才有的本事,你一个金丹都没结成的低阶修士,拱拱手就能做到?
算了,没必要节外生枝。
崔妞倒是想显摆,被陈景拦下,理由概莫能外,你总不能去城隍庙一试究竟吧,真闹出一点动静,两人就是被人争夺的下场,合气境而已,如何在人海漩涡之中脱身。
“咱俩莫名的本事,对付神祇或有奇效,面对修士毫无作为。你和那个胖家伙打架时,有无神奇地方助你一臂之力?”
“是我自个儿一拳定胜负的,没有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帮我,这个记死了!”
赵伏华在别院作陪自家娘亲,陈景陪着无所事事的崔英出来街上瞎逛,好生劝道:“对啊,靠自己才是真本事,以后咱们再也不用去拜神,只用拜自己就成了,能省不少钱,还是神仙钱。”
崔英看不惯他讨人嫌的样子,“啥事儿都能想到钱上面,你就抠门一辈子吧。”
陈景混不在意,“出门在外,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省钱有什么不对,你别看玉京城内纨绔无数,老一辈行事省吃节用的,绝不在少数。”
崔英皱起眉头道:“师父不是这么讲的,他说对待这些肥猪,越是有钱,就越要贬斥他们,去高楼大堂买东西,就得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即便让他们晓得老子钱没几个,大爷依旧是大爷。”
陈景思来想去,没能回想起师父说过类似的话,“你诓我呢,我怎么没听师父说过?”
崔英翻回老黄历,说道:“我那天夜里刚从外边鬼混回来,被师父逮个正着,闲着无聊,和师父唠嗑至半夜,你那时睡的死猪一样,咋可能会听到师父循循教诲。”
陈景仍旧不信,“我晓得师父常年夜猫子,但刚才的话,更像是你临时瞎编的。”
崔英怏怏道:“你咋还不信了?时至今日我都清楚记得师父说那些个话的神色,一脸不屑,可不是装的,就是看不起那些富家大户。”
两人一路争论,走到一处宅院外,院内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枝叶伸出墙外些许,刚好用来遮阴,下边摆有石桌石凳,这会儿有一素袍灰发老人坐在石桌旁,正在自打棋谱。
崔英示意小景看过去,“你信不信我走过去一番举动,就能让老头高看我一眼。”
陈景嗤笑一句,“耍几个江湖把式,震慑人心?”
“用不着!”崔英指着自己道:“但凡显露丁点修为,就算我输。就是让你开开眼,有些个人就是贱皮子,你越是放肆,他们越是客气。”
陈景放心不下,问道:“你要做什么?不能乱来,人家说不定就是住在附近,你也不想被这边的街坊邻居堵在巷子里骂街吧。”
“你看好了,让你见识一下我自学得来的招式。”
崔英说完捋下头发,挺起胸膛叉起腰,使劲往后仰,鼻孔看人,迈着八字步往前走,吊儿郎当,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走到老头跟前几步停下。
怪形怪状,早在十多步之外,就引来老者好奇目光。
很好,要的就是你看过来。
崔英保持姿态不变,大喝一声,“呔,老头,你可识得此步?”
陈景扶住额头,没脸去看究竟。
白发老头怔住片刻,而后胡子无风自动,抄起手边的拐杖就去抽打这个混账后生,一边颤悠悠的打,一边口中教训,“谁家的混账纨绔?青天白日吃饱了撑的,跑出来专门祸害老人。不懂何为敬老,今日便教教你。”
崔英皮糙肉厚,哪里会怕一个老头子的拐杖,躲都不躲,双手护住脑壳,任老头无力敲打,听到老头言语,再打量其衣着,灵光一闪,有了。
一把抢过拐杖,不等对方反应,硬把老头搀扶到石桌边坐下,一只手朝小景那边招呼,让他过来。
现成茶杯在这里,崔英慷人之慨,给老头满上,让其赶紧息怒,“老丈,是我不对,言语过激了,咱消消气,若是气不过,喝完茶接着揍,放心,我绝不还手!”
老人听完这个男女莫辨的后生言之凿凿,心头仍是恼怒,将就喝了一口茶,心头火势降下不少,刚才自己这边也有些过激了,一着不慎失了稳重。
老头颤巍巍道:“前倨后恭,定有所谋。”
看到又走过来一个年轻人,依次打量两人道:“说吧,你二人想要作何打算?老夫本家就在玉京,劝你俩莫要生出歹意,不然得不偿失。”
陈景硬挺着站在旁边,早晓得崔妞会来这么一出,他干脆假装不认识,走得远远的。
崔英乐呵道:“老丈,实不相瞒,我们两个常年闯荡江湖,如今混出不大不小的名头,年纪到了嘛,也该娶妻生子了,你说巧不巧,偌大玉京城,偏偏走到这边心生触动,这说明啥?就是说我们未来的老丈人就在附近,我就顺从心意与机缘,来了这么一出。”
陈景脸色难看,你就可劲扯吧,谁信谁是傻子。
老头挥手道:“两位小友对不住,老夫家里儿孙辈都有着落了,且去别处毛遂自荐吧。”
“啊,全都出嫁了?”
“不错。”
“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
崔英眼神古怪,慢慢凑到老头耳朵边问道:“老头,你媳妇尚在否?”
陈景拉起崔妞就跑,随口怒骂一句,“你个混蛋,就不知道收敛一下。”
灰发老头一个恍神,而后惊醒,再顾不得斯文,在后边追着破口大骂,尤不解愤,跑着一边大骂一边挥舞拐杖。
一路跑出几里地,陈景心有余悸,恨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高看一眼’?”
崔英恬不知耻道:“你就说有没有被高看吧?”
陈景咬牙骂道:“去你大爷的。”
“去你大爷的。”
灰发老头骂完一句,吹胡子瞪眼看去不见踪影的两人,“搁我年轻那会儿,一脚能把你俩狗腿踹断。”
“呦,这位老弟,这是怎么了?”
一位白发苍苍老人似是路过,看到这一幕后,随口提起一嘴。
有人争先一步捡起地上拐杖,是个脸上稚气将脱未脱的少年,估摸二八年纪,恭敬递还给原主,而后回到白发老人身旁。
灰发遇白发,前者看向后者,那身袍子看不出用的何种料子,却极为考究,有点儿仙家手笔的味道,一般人家可置办不起,老哥头发苍白,容颜红润不显老,鹤发童颜不过如此,想必家境殷实,仙丹供应不断。
想到这里,灰发心里堵得慌,家里子孙拿来的丹丸,哄骗他说是仙家之物,妙用无穷,他也听信,一连服用就是数年,不能说没用,可惜终究只是个吊命的东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走路都费老劲,真是生不如死,剩下岁月纯是虚度光阴了。
可这些事不能深究,说到底是儿孙一片孝心,不能因为自个儿老不死,就使唤儿孙辈去做力不从心的事,为老不尊也得有个度数。
灰发老人客气道:“让老哥见笑了。方才被两个浪荡子遇见,其中一个小年轻太过混账,言语净是轻佻放肆,老弟一时怒火攻心,大庭广众之下,演了一出‘少年狂’。”
白发老人看去远处,嗔怪道:“如今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瞥见面前老弟手脚下意识打着摆子,提议道:“看老弟你气得不轻,可不敢继续待在外边再受无故惊吓,我家孩儿是个孝敬的,当下可堪一用,不如就送老弟回家。
骏儿,去给搭把手。”
半大少年笑着答应,上前搀扶灰发老人,“老爷爷,我送你回去吧。”
灰发也不客套,这孩子可不是刚才那两个混账子能比的,“那就谢过老哥了。”
一老一少,一边走,一边谈心。
“老爷爷,别被那些混账子恶心到了,咱玉京城还是好人多的。”
“那是,那是,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听那两个混账口音,不像咱玉京城的,该是打西边来的。”
“老爷爷,其实都一样,但凡太平地方,总会邪不压正嘛。”
“你这孩子会说话,算了算了,看到咱冠玉王朝青年才俊,心田如遇甘霖,老夫心头那股火就熄了。”
白发老人待到一老一小走远,这才动身去串门。
一个闪身,来到玉皇殿外,面对这座雄伟大殿,心中涌起异样情绪,许久没来这里,不知故人是否依旧?
瞅一眼躺在地上酣睡的青年人,常年自我放逐,如何得了?
玉皇殿大门无风自开,走出一位衣着富丽堂皇而又流光四溢的老人,殿内灵气如白浪,自行排开拱卫老人两侧。
老人青丝渐白,面容与殿外来客多有相似。
“有些年月没见你来这里了。”
“不请我进去?”
“既然你今日主动过来,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待客入殿,玉皇殿的主人就要关门待客,看到酣睡青年浮起“跟着”进了大殿,无奈停留片刻,只当主随客便。
“喝酒,喝茶?”
“喝茶吧。人走茶凉是常事,酒盏交错没空闲。”
玉皇殿主人挥手聚来一团灵气,手腕翻转,幻化出一桌两凳,再一招手,摄来一套茶具,亲自斟茶两杯。
“是被列骨山传闻引出来的?”
“是。”
“不用担心,无论是哪方找到,最终只是为我玉京城作嫁衣。”
“我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你。”
玉皇殿二庄祖闻言笑道:“我这飞升境好歹值些钱,没那么不堪。”
另一边的大庄祖摇摇头,“这段日子,心里打鼓不断,我也不晓得为何如此,这次过来和你提个醒,小心再小心,你一人的行差踏错,牵扯之下,为你堵窟窿的人,何以亿计。”
二庄祖问道:“大哥可是勘破天机?”
大庄祖直白了当说道:“曾经试过,可惜,力有不逮之下,一片混沌。”
说完喝口热茶,来到青年面前踢上一脚,“溜墙根用在两个糟老头子身上,可有趣?”
青年翻个身继续趴地上,嘴里念叨着,“我本来想在外边一直晒日头,被大庄祖顺手牵进来,可不是我故意想偷听的。”
大庄祖对这位混不吝的读书人也有所耳闻,劝说道:“你早晚要回文泽洲,在这边整天放纵不拘,不怕回去遭人诘问?”
霍姓青年埋着脑袋回道:“我这算个啥,文泽比我还要无法无天的,大有人在,比我正人君子的,更是多如牛毛,日后回去,我这种欺师败类,不见得会有人在意。”
“你倒是心肠宽大。”大庄祖说也说了,后边且看年轻人自己如何作为。
二庄祖不好、也不愿让年轻人心生绝望,开口道:“说破天去,没有谁能真的拦你走哪条路,即便是你的先生,书院,乃至学宫,但前提是自己得争气,别人施舍给予的,你有拿的住的本事,可兴许没留下的心思。”
青年闷闷道:“晓得,我都晓得啊。可我就是个三心二意的废物,不上不下,还眼高手低,一个在外人面前妄自尊大,知情人面前妄自菲薄的废物。”
大庄祖面露萧索道:“不做废物,想当天才?
如今这天下,天才不是早早死了,就是快要死了,当这种天才有何用?”
玉皇殿内终是没有话语响起。
“走了,走了。”
大庄祖拉开殿门,头也不回道:“别送了,你有的可忙。”
二庄主目送离去,大哥落寞神色被他看到,晓得为何,也能理解,但绝不会多说哪怕一句话。
大庄祖何须借用他人言语抚慰。
看向石桌茶盏,人走茶未凉,二十多年未见,寥寥几句话,谈不到旧情处,暖不得人心里。
“大庄祖都来了,列骨山那边我加把劲,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偌大列骨山全无草蛇灰线。”
霍姓青年心肠再是宽大,面对两位庄祖,再不敢虚浮心态。
“手段可能有些……。”
二庄祖挥手道:“尽管去做就是。”
青年拱手告退,晓得二庄祖话里意思,规矩照旧。
只问结果,不问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