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物唾手可得,被镇压百年的邹老魔神情激荡,终究按捺不住,强行压下那份来自穆鸿风的惧意,着手图谋起来。
邹老魔点去一盏灯笼,灯笼瞬时变大,包裹住整棵古树,几乎嵌入洞窟。
“起!”
双手虚抬,古树上的灯笼脱离枝干,悬空而起。
而后蓦地排开双手,无数灯笼在洞窟内开始飘忽不定,无序乱飞。
钰金洲,冠玉王朝,玉京城朱家宝库外,朱衡一脸了无生趣的守在外边,对于里面那位贼偷行径熟视无睹,装眼瞎看不见,反正这么些年、这么多次了,你来我往都习惯了,以至于如今懒得理睬。
不过扮委屈的模样得做一做,唉声叹气也得不间断,免得让那贼偷得寸进尺,给你打手一捞,连本带利一块儿捞走,那不得心疼死。
穆鸿风在宝库内,一边挑拣好东西,一边嘟囔,算是和守在外面的朱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老朱啊,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世间富贵的顶点了,宝库里面也要装些真物件,啥金银珠宝之类的,就别摆在这里面丢人了,我都替你寒碜。”
朱衡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捶着老腿道:“在你眼里算的上值钱的东西,我这儿可没几件,你就是想要,我也不给,镇气运的东西,搁谁身上都不乐意送出手。”
穆鸿风讥笑道:“瞅瞅你那德行。”
随后接着道:“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要不是有两个徒弟,也不乐意来你这里品鉴重宝。”
朱衡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反讽道:“是是是,游仙大气,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穆鸿风没有理睬老朱话语讥讽,看去西边,心神传声道:“你当真要如此?”
万里之外的穆鸿风,嗓音在洞窟内回荡。
邹老魔笑声尖锐,反问道:“敢问游仙,若是你我互换,会当如何?”
“你该知晓,即便是夺了神物,你也没炼化的时机。”
邹老魔施法不停,口中回道:“谢过游仙提点。知安城内,满城凡俗性命,应该能为老妪争取一段光景。”
“看来百十年的镇压,仍是没能磨掉你那痴狂性子。”
“比不得游仙自由,只为解脱囚笼而已。”
“看来得给你换个地方。”
“在此恭迎游仙大驾。”
穆鸿风话语说出片刻,人已来到知安城上空。
邹老魔用嵌入洞窟的灯笼,牵扯知安城内凡人的神魂作屏障,但凡外面有人强行闯入,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进来的有多快,知安城内死的人就越多。
事关弟子,又时不待人,邹老魔这才有机会让穆鸿风为难,这等机遇少之又少,实属难得。
游仙的名号,在天地间可算不得好,若穆鸿风果真不顾知安城凡俗死活,强行闯入,邹老魔也备上一记后手。
两个小娃都身负神物,全杀了的话,邹老魔肯定也活不成了,不若留下一个做要挟,穆鸿风再恼怒也会慎重一二。
一男一女,邹老魔暂时收起女娃融入体内命灯,勾连一番,不做同生,却能共死,即便神通如穆鸿风,想要解开,也得费上一番工夫。
若是此番夺物不成,邹老魔宁愿自爆修为,也不愿落于穆鸿风之手。
“小娃,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邹老魔手指对着灯笼轻点,里面瞬时火光大盛。
幻境之中,陈景避开势头越来越猛地火雨,心中惊诧,这与他记忆中的情景大为不同,没到那个时候,也不该如此凶猛。
瞅着少年的自己躲在地窖口,无助的看去外面,陈景心里骂上几句邹老魔,所谓“食魔”,就是让自己早点儿死么?
这算哪门子“食魔”,更像“生魔”。
一块大如井口的陨石砸了过来,趴在地窖口的少年缩进里面,陈景本想跟着进去,蓦然察觉到一股莫名危机,青钢剑脱手而出,剑气之中竟有闪耀电光。
陨石碎裂无数,不等落地,便化作飞烟消散。
陈景看去手中青钢剑,剑刃已伤,这让他心生诧异。
这幻境天地应该都是假的才对,是那邹老魔是作弄自己,还是……?
又有一道陨石砸来,陈景疑心更重,却也不愿真去死上一死,一剑劈碎陨石,回头看去地窖,哪怕知晓此地如幻影,陈景还是离开此地,去了别处。
一连破碎数道陨石,青钢剑就要撑不住,已经卷起刃来,后边陨石越来越多,似乎瞄准了男子一般,人走向哪里,陨石砸向哪里。
陈景遁出一步,人至半空时,回身翻转,仰天斩去一块袭来的陨石,陨石碎散,陈景也被冲劲撞入地面,浑身骨肉都被撞得酸痛。
看着架势,那邹老魔不像帮着除魔,更像杀人。
不等起身,陨石已经接踵而至,遁步连闪几次,真气竭尽,立于原地用青钢剑劈砍,气息提起,急忙用遁步闪开。
能撑一时是一时,就算误会了那邹老魔,日后赔礼就是。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冯老头,有惋惜,有欣慰,陈家小子命里注定坎坷,好在挣命也惜命,日后哪怕不讨喜,也不至于招人厌。
一步跨出,冯老头身影瞬时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南聿洲北部游风城内的冯老头,也一同消失不见。
穆鸿风降临知安城,居高临下并指一划,知安城地界被他一分为二,露出深埋地下的邹老魔老巢。
城内凡人百姓仍旧如常,没人能看到穆鸿风的到来,走走停停,人流不息,若有人走到截断处,会突兀越过,行至另一断面。
穆鸿风看不到那棵古树,甚至连洞窟都看不到,此时下边被光阴漩涡布满,穆鸿风疑惑之余没有多想,闪身钻入里面。
片刻之后,重新出来的穆鸿风慎重起来,没能破开不说,出来都要费些心神,这可不是邹老魔的能耐,她那几手压箱底的本事,可没这般境界。
穆鸿风难得神情凝重起来,有其他人先于自己来到知安城,且修为境界不弱于自己。
邹老魔一心两用,一边对付灯笼内的年轻人,一边提防游仙的到来。
一举擒杀年轻男子,邹老魔不是做不到,就是把他挫骨扬灰也不难,怕就怕神物也跟着一同消散,那便得不偿失了,这般机遇时不再来,大意不得。
“老妹,你这张灯结彩的,是要嫁人,还是纳宠啊?”
邹老魔没能等到穆鸿风大驾,却等来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子。
“你是何人?”
邹老魔穷搜识海,没有相符的画像,惊诧的神情松弛些许,不晓得此人怎么进来的?
冯老头笑呵呵的看着漂浮不定的灯笼,语气诙谐道:“好家伙,瞅瞅这些。敢怒不敢言的怂蛋,欺软怕硬的憨货,斯文败类的读书人,贞烈的荡妇……”
邹老魔不等他说完,一手扣下,将这老头困在灯笼里,“梦中睡死吧。”
“我睡的可足,这会儿没多少困劲儿。”
邹老魔听后手中急忙施法,对着灯笼严阵以待,这人即便比不得穆鸿风,想来也是个难缠的家伙。
“你这糊弄糊弄别人还行,对我不好使。”
声音却不是在前面,而是后边灯笼里面传来。
邹老魔心寒之时,另一盏灯笼上再次传来那老头的声音。
“养魔,炼魔,食魔,愚笨如你,若是没人指点,走至尽头,不外乎就是条断头路。”
又是一盏灯笼传来嗓音。
“还是说,你早早就晓得了,以自己的悟性,至多行至半途,登顶从不奢望。”
一盏盏灯笼如同脱离掌控,从邹老魔面前略过,言语不断,讥讽不停。
“愚昧。”
“无知。”
“痴儿。”
“偏执。”
……
飘忽灯笼骤然悬停,苍老嗓音齐声而出。
“不如死去!”
邹老魔心中瞬时悚然,强行施法,悬浮灯笼瞬时召回,一个个重叠为一,“神神叨叨,给我出来!”
灯笼燃起明火,里面哀嚎不断。
一记黑点显现,而后变作一簇,几息过后,出现一片光阴漩涡。
邹老魔只是看去一眼,心神巨震,让她惊悚至极的是,神魂被慢慢拉扯出肉身,被拖拽去漩涡,想要挪开却做不到。
走过半座天下,对另外半座天下顶尖修士耳熟能详的邹老魔,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是谁,更不清楚怎么招惹上此人。
邹老魔施法强行拉扯灵魂归位,化身如烟钻入枯树之中。
冯老头呵呵一笑,“躲着就有用了?”
枯树之上多出一道光阴漩涡,眨眼过后围拢整个溶洞,自行流转起来。
一座溶洞瞬时有崩散迹象,地面石板龟裂,而后变作碎石,浮空而起,被吸入漩涡之中。
枯树如同被风打硕果,一个个灯笼倒飞而上,钻入顶端漩涡之中。
终于,不久过后,根系深入地底数十丈的枯树也被连根拔起,腾空吸去光阴漩涡。
“前辈息怒,饶我一命!”
邹老魔正舍命脱身而下,神魂与肉身同时开口,上次这般哀求,还是百年前对上游仙穆鸿风。
冯老头现出身形,任由邹老魔神魂离体,一手招来装着陈家小子的灯笼,来到邹老魔肉身前,一手没入其中,先是将那盏跟陈家小子有因果牵连的灯笼取出,而后再从邹老魔体内取出一枚琉璃果。
琉璃果指头大小,璀璨生光,却是乌光。
邹老魔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神魂撕扯太远,张口求情都做不到了。
冯老头嫌弃的看着琉璃果,聊胜于无,指头一弹将其抛起,张口一接,一声嘎嘣脆传出。
“啊……!”
邹老魔一声凄厉惨叫,瞬时神魂消散,肉身腐朽。
冯老头皱着眉头嚼上几下,苦着脸道:“这味儿不正啊!”
冯老头一挥手,光阴漩涡消散。
洞窟亮堂起来的同时,立马有人进来。
穆鸿风看去枯骨一堆的邹老魔,拱手道:“前辈来此只为杀邹老魔?”
“前辈?”冯老头笑道。
穆鸿风敞亮道:“没能立时进来,便是技不如人,尊称一声‘前辈’,应该的。”
冯老头见他识趣拍马,也不隐瞒,指着地上灯笼笑道:“陈家小子与我算是半个老乡,承蒙他少年时陪我厮混一段时日,便顺手替他解困。”
半个老乡?穆鸿风想起弟子曾经与自己说过的事情,如今看来,竟是大有玄机。
“那我便在此替不成器的弟子,谢过前辈出手相救!”穆鸿风郑重道。
冯老头化作流光飞去远方,余音告诫道:“若是有心,你就让陈家小子莫要再来找我,你也一样。”
穆鸿风本想和此人验证一事,只是慢了片刻,自己这个一洲之主竟是搜罗不到那人踪迹,无奈暂时放弃,日后有机会再作打算,天地虽大,对他们这些顶尖修士而言,却显得拥堵,只要时日久了,想要“撞见”不算难事。
穆鸿风提起两盏灯笼,看去里面一眼,心魔未除,不过好在重走一世和重活一次,总会有些心得与取舍。
手上灯笼轻轻一抛,里面两人出现在商水国渡口附近。
瞬时场景变幻,陈景仍在拿剑劈砍,崔英正在与人争吵。
男子环顾四周,望见远处渡口无比错愕,这就出来了?
崔英瞅见身前男子时,记忆瞬时归位,搂着兄弟肩膀叫喊道:“媳妇,闺女,看看,都来看看,这就是我兄弟……”
陈景看她失魂落魄样子,大致能猜到一些,安慰道:“身处幻境,皆是幻象,不必太过在意。”
崔英失落道:“有了妻儿,没了兄弟。有了兄弟,妻儿倒不见了。他娘的,那邹老魔就不会来一出成人之美么。”
陈景走远一些,找个路人询问一下,回来喝崔英道:“咱这是在商水国,前边就是云水渡口。”
崔英还在怀念幻境中的妻女,随口敷衍道:“然后呢?”
陈景回想片刻道:“我去给赵伏华送封信,告知他兆安城大致方位,看看他能否帮着照看下,主要是兆安城里的官吏让我实在看不下去,有事没事作弄百姓,该是管管了。”
崔英口中喃喃道:“我媳妇和闺女不愿让我去江湖,更不相信我有一个叫‘陈景’的兄弟。”
陈景无奈叹口气,干脆拉她去喝酒,就当大梦一场。
“我记得以前都是我拉你喝酒,这次倒是反过来了。”
“反正你掏钱,差不了多少。”
“凭啥还是我掏钱?”
“豪侠就该豪侠做派,别那么抠门。”
“你不是大侠么?也出手阔绰一次给我看看。”
“大侠走的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派,没有豪掷千金的底气。”
“你这大侠吃我豪侠,变相吃大户,忒不厚道了。”
崔英抱怨一句,却不当回事,如今大爷连金银都嫌弃,不差钱,吃喝不愁,晃荡两下脑壳道:“后边咱要去哪儿来着?”
陈景示意她看去渡口,见她还是回想不起来,只好说道:“西蛮。”
“哦,对,妖族之地。”
崔英指着远处招牌最是闪亮的馆子道:“这一去不晓得多久呢,估计那边也没啥好吃的,咱找家牌面大的酒楼,狠吃一顿,路上也好回味久些。”
陈景笑道:“还回味久些,你当自己是牛啊,会反刍么?随便凑合一下就是了,多服用几年辟谷丹,久而久之,早晚习惯。”
路上行人纷纷,不时看去俩人,等男女二人走进楼宇林立的步行街后,投射而来的目光逐渐多了起来,有的好奇,有的怪异,有的羡艳,有的嫉妒,个别带着仇视。
陈景被崔英拖拽而走,对一闪而过,带有各种意味的目光生出疑惑,思量片刻后,心神沉入体内。
游走一圈回来后,笑着对崔妞道:“去吃顿好的吧,应该的。”
崔英愕然,而后笑道:“早就该听我的。”
“你就接着傻不棱登吧。”
“白吃白喝不算,你还骂人。”
一座阁楼窗台处,沧浪仙宫宫主冯清远正目不转睛盯着男女二人。
游仙弟子都是这般好命么?
才几年未见,炼气跃升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