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木棉袈裟
由彼界中,诸有情类,无有一切身心忧苦,唯有无量清净喜乐。《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描写极乐世界的情景说:‘人生在极乐世界,形象端严,福德无量,智慧明了,神通自在,随意所需,悉皆为念。若饮食时,百味盈满,虽有此食,实无食者。但见色闻香,以意为食。身心柔软,无所味着,事已化去,时至复观。复有众宝妙衣,冠带,璎珞,无量光明,百千妙色,悉皆具足,自然在身。所居舍宅,称其形色……楼观栏堂房阁,广狭方圆,或大或小,或在虚空,或在平地。清净安稳、微妙快乐。应念现前,无不具足。’
法相宗以阐明‘万法唯识’‘心外无法’为宗旨;天台宗认为真如是永恒的,绝对的,世界一切皆空,‘空’是客观物质世界的一切现象,空物质世界正是为了肯定‘真如’精神实体的不空。它表现了‘一心三观’‘圆融三谛’一空一切空,假中毕空;一假一切空,空中皆假;一中一切中,空假皆中,这叫三一无碍。
天台宗还提倡止观,说是入涅磐之要门,止即是定,观即是慧,定慧双修,可以见佛性入涅磐;华严宗认为,没有独立于意识之外的客观世界,只有说尘和心都有‘待于缘’。这正所谓‘尘是心自现;由自心现,即与自心为缘。由缘现前,心法方起’。”
“老方丈!禅宗分有南、北两宗,它们观点有何差别?”
“要讲南、北两宗的观点差异,还需要从头说起。禅是天竺语Dhyāna一词音译的简称,意为思惟修,静虑。佛教把禅定看作修持佛法的重要途径之一。禅定就是安静沉思之意。
梁武帝时,天竺人菩提达摩从海道来到中国。从释迦牟尼起,历代师弟以心传心,不立语言文字。他自称是天竺禅宗的第二十八祖。他带了一件木棉袈裟来,以此为历代传法的凭证。
由于达摩不合南朝重义学的学风,便转到北方传播他的禅学。达摩的禅学精髓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人立文字’。所谓见性成佛,意思就是觉悟到自心本来清净,原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如此修正,是最上乘禅。达摩教人首先是安心,安心的方法是修壁观,要人心安静象墙壁那样坚定不移。其次是发行,即一:报冤行,即逢苦不忧;二:随缘行,即得乐不喜;三:无所求行,即说‘有求皆苦,无求即乐’;四:称法行,法即空无之理,谓无心而行。也就是说,他教人从认识上脱离现实世界,去追求超脱现实的真如世界,即舍伪归真。不但自无,还要无他。
达摩认为人类之所以未能接受真如,就是人类的无明、容尘障之故。达摩的‘行入’有四种修养方法:初,报怨行者,修道苦至,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诉。经曰‘逢苦不忧,识达故也。’报怨行劝人们放弃一切反抗外来压迫的企图,做到‘逢苦不忧’。第二,‘随缘行者,众生无我,苦乐随缘,纵得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违顺风静,冥顺于法也。’随缘行劝人们放弃对外界是非善恶的区别,不计痛苦和快乐,把一切幸运和不幸都看作命运早已决定。第三,‘无所求行’教人放弃改善当前生活的任何要求和愿望;第四,‘称法行’教人按照佛教的基本教义去行动。
达摩禅学虽然离言说相,离文字相,但仍以《楞伽经》为依据。所谓安心发行,都是逐步深入的修行法。所以达摩禅法,实际就是渐修法。当时随他修禅的弟子甚众,其中的个‘博通群书,尤善老庄’的僧徒慧可,达摩认为他可以充当法嗣,要他表示,舍弃的决心。于是,慧可自己斩断一臂以表诚心,达摩这才把这件木棉袈裟赠给了慧可。据史传记载,达摩传法于慧可,慧可传法于僧粲,僧璨传法于道信(579~652年),道信传法于弘忍(601~674年)。于是,弘忍成为禅宗第五代传人。他居住在湖北黄梅县双峰山,门徒多至千人以上。据说,他的本领是‘缄口于是非之场,融心于色空之境’,这和庄周的思想很接近。
弘忍的门徒之中,神秀早为上座并为教授师。有一天,弘忍宣传要选择法嗣,令门人各书所见,写成一偈,让他挑选。门人都推崇神秀,不敢作偈。神秀夜间在壁上定了一偈:‘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指拭,莫使惹尘埃。’
弘忍见偈,唤神秀来,批评他说:你作此偈,只到门前,还未入门,你回去思改,再作一个来,如入得门,我付袈裟于你。神秀回房苦思数日,作不得新偈。
一个舂米行者慧能,是个不识文字的和尚,但他却能指出五祖弘忍门下第一大弟子神秀所写偈语是登门而未入室,尚未得道。而且慧能还请人代写一个偈,指责神秀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从空无的观点看来,慧能的空无观比神秀彻底。
因此,弘忍选定慧能为嗣法传人,秘密给他讲《金刚般若经》,教他带着袈裟急速逃回新州原籍。一件袈裟从神秀手边突然失去,他当然不肯忍让。从此,禅宗分为南、北两宗,慧能在岭南传顿教被称为南宗。因慧能传得木棉袈裟,徒众又盛,门徒之一的神会,冒险到北方争夺正宗地位。最后,南宗的正宗地位得到了公认。”
“看来,南宗和北宗的根本差异,从神秀一偈之中便完全体现。”
“善哉!南宗宗旨,不外净心、自悟四字。净心即心绝妄念,不染尘劳,自悟即一切皆空,无有烦恼,能净能悟,顿时成佛。由于慧能不识字,他讲佛不受佛教经论的拘束,采取佛教各经论中合用的句子,摆脱烦琐的解释,凭己意作出新的解释,大大丰富了南宗的佛语话头。
正如《六祖法宝坛经》解释四乘说:‘见闻诵读是小乘,悟法解义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万法尽通,万法俱备、一切无杂、且离法相、作无所得,是最上乘。’所谓最上乘当是指南宗的禅法。最上乘离一切法相,即心是佛,心外无佛,也就是说我即佛。慧能还认为北宗旧的坐禅方法,‘往心观净’‘长坐不卧’是错误方法。他在《坛经》中指出:‘住心观净,是病非禅。’作偈曰:‘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这样一来,六祖废除了禅定的修行方式,但这实质是在扩大禅定的修行范围。因为禅定之目的,在于通过禅定达到否定客观世界真实性的目的。如能从思想意识上根本否认客观现实世界,又何必一定要用禅定之法?所以,六祖的南宗,否认外在事物的存在和发展,认为这些变化都是由于人的主观意识来决定。至于六祖的这一观点,老衲可以讲说一例,你自会领悟。”
“老方丈请讲!悟静甚感兴趣。”
“慧能自北南逃以后,在当时的广州制旨寺,有一印宗法师讲经,僧俗听众三千余人,慧能混在听众之中。
一日,僧徒辩论幡动的意义。一僧说,幡是无情物,它因风而动。另一僧说,幡不动,风自动耳。又有一僧说,因缘和合,所以动。
慧能听后,忍不住大声制止诸人辩论,说道:‘你们说这个动那个动,都不过是你们自己心动罢了。’印宗法师在屋外偷听,大惊。
第二天找到慧能,即拜慧能为师。慧能得到印宗等人的拥护,才开始宣扬南宗宗旨,与神秀的北宗抗衡。南宗创造佛,性质不异于庄周书所称的真人至人,是新创的中国式佛教。同于天竺的佛被赋于‘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至高权力。强调心即是佛,我即是佛。南宗提倡无心禅法,但能无心,便是究竟。‘无心就是要无一切心,就象真如的本体,内如木石,不动不摇,外如虚空,不塞不碍,无所能,无方所,无相貌,无得失。’于是放舍身心,全令自在,心如木石,口无所辩,心无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现。南宗教人无心,但仍强调要有自己的眼睛,‘须具自眼,莫依他人作眼,须具两只眼,照破两头事,莫只一只眼,向一边行。要向无佛处,坐大道场自己作佛。’所谓无心,只是口无所辩,避免是非的一种表现,内心却是并非无心。所谓具有两只眼,照破两头事,是说观察事物不受片面牵制的方法。如谓兀兀为愚,如聋如哑,心如木石,目的是要人内无一物,外无所求,佛也不求,求佛菩提皆属贪欲,做个自由自在的人,也就是这样才算真正成佛。”
“老方丈!照如此说法,南宗主张内外无所俗求,那为什么又说‘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善哉!悟静问的好!你是说‘莫向身外求’,言外之意应向身内求喽?”
“是!悟静正有此疑问。请老方丈释疑。”
“其实这并不矛盾。禅宗认为‘迷即佛众生,悟即众生佛,自若无佛心,向何处求佛。’这便是慧能所说的见真佛解脱颂。所谓见真佛,就是众生心有觉悟即成佛,心有迷惑佛即成众生。因为众生皆有佛性,都可以成佛,成不成的关键在于悟或迷。禅宗认为佛在心内,不在心外,心外的佛全是假佛。六祖甚至否认修行必须出家,也不须戒、定、慧。他强调无心,内外无所求,只是口无所辩,避免是非的一种手段,内心并不是无心。内心如木如石,内心如佛如空,一心向佛,自然身外无求,可立地成佛也。”
“老方丈!外在尘世,人情家事,尽入人心,如何对外无心,一心向佛?”
“禅宗认为凡人之所以无明,不理解真如,都是由于存在着‘我’与‘法’两种偏见。也就是‘我执’与‘法执’一个人没有放弃自己的主观精神作用,这便是‘我执’的‘妄生分别’。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及其规律,只不过是幻觉,所以也必须破除‘法执’。
有人已放弃‘我执’而没有放弃‘法执’,禅宗就会肯定他放弃‘我执’否定他的‘法执’。这就是‘先照后用’,也叫‘夺境不夺人’。此中境即法,人即我。此种情况也就是说‘上苑花已谢,车马并骈阗。’悟静!汝可知此话之意?”
“老方丈容禀!悟静没悟错的话,这‘上苑花’即喻指境和法,‘车马’喻指人和我。”
“善哉!善哉!与之相反,有人放弃‘法执’,但仍坚持‘我执’。禅宗则会肯定他放弃‘法执’而否定他的‘我执’,那就要‘先用后照’,也叫‘夺人不夺境’。这种情况就是‘是处有芳草,满城无敌人。’此话之意,你应该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