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兰家的后花园占地近百亩,花园中有一座小湖,半湖都是荷叶。小桥秀美,流泉叮咚,还有数座形态各异的假山,十数处亭台楼阁。园中石径弯曲,有各色的香花异草,树木苍翠,四季不败。地牢就在花园之中,人工湖畔,假山之下。上面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花园,下面却是暗无天日,阴森可怖的地牢。
此时,管中龄和钱太希已经带着数名府衙的亲兵出现在地牢之中,两人停在一处木制大牢笼前。木制牢笼是罗刹国出产的铁木制成,寻常刀剑都砍不动这铁木。牢笼里关着一个头发打绺,面容憔悴,嘴唇干裂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身上挂着镣铐,歪在铺着稻草的破木板床上,正是自称楚乐的楚随心。几人隔笼相望。
地牢的墙上,挂着十余盏琉璃罩的油灯,灯火在琉璃盏中跳跃,不过看人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牢里摆着各色的刑具,什么皮鞭,大板,竹签,老虎凳,绞架等物,应有尽有,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传来。楚随心关在最外面的牢笼里,里面的牢笼还关着数十人,多半是当地百姓。
楚随心见到钱太希,脸色就更加苍白了。他见过钱太希几回,这人在京师的时候,曾跑到楚家做过几回客,每次都会厚颜无耻的求见少侯爷,见了楚随心,总是说些溜须拍马的话,所以楚随心并不喜欢他。楚随心在逃亡的路上已经得到消息,说是钱太希给贬到临山郡做郡守了。
楚成隆一脉的官员,大多因为楚随心弹劾大司马种士良的原因受牵连而丢官罢职。毫无疑问,能外放做临山郡守的钱太希一定是关键时刻反水了,所以现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到钱太希的人,就是楚随心了。
管中龄见了楚随心,满面春风道:“楚随心,楚侯爷,我给你带来一位老相识,你还认得他吗?”
楚随心从床铺上爬起来,无奈道:“姓管的,你怎么知道我是楚随心的?之前我不是说,我叫楚乐吗?你跟你主子介绍我的时候,不也说我是楚乐吗?”
管中龄得意的笑了起来,“大侯爷,你记性可真够差的!在树林里,你在和那两个还没来得及留下名字就已经归西的杀手聊天时,姓赵的就已经喊出你的来历了,除非我是个傻子,否则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谁呢!之所以我在赫兰子夜面前绝口不提起此事,正是打算借他之手先把你关起来,再献给钱大人!”
见到楚随心之后,钱太希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他心头的狂喜愈加强烈。本来他还怀疑管中龄的说法,这个地牢里到底关的是不是楚随心?现在亲眼见到了楚随心本人,钱太希已经毫不怀疑这一点了。钱太希朗声笑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安越侯吗?大侯爷,别来无恙啊?”
楚随心无声的笑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楚随心把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楚随心的心反倒放下了。楚随心目视钱太希,这位郡守大人看起来文弱秀气,眉眼间却带着三分邪气。楚随心大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钱大人!怎么,见了我这龙越国的第一大侯爷,钱大人不要跪的吗?”
钱太希咳了一声,用手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讥讽道:“我的楚大侯爷,你怕是还没睡醒吧?你那安越侯早已经过时了!皇上已经下旨,削除你的爵位,你已经是个普通人了,还跟我摆谱?应该跪下的人是你才对!楚大侯爷,你若是跪了我,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可以让你死的有尊严一点儿!”
楚随心故意抽了抽鼻子,“钱太希,你就别提什么圣旨了,皇上削除了我的爵位?咱们年轻的皇上能做什么主?一切还不都是种士良那家伙的意思?”
钱太希立刻瞪起眼睛,凶神恶煞般大喝一声:“大胆楚随心!大司马的名字也是你这个大罪人能随便叫的吗?”
楚随心失笑道:“果然是一条护主心切的好狗!难道你忘了昔日你在安越侯府,见了我就跪地磕头,一口一个少侯爷的时候了吗?你或许是忘记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当初若没有我爹的提拔,你能那么快就熬到从三品?现在倒翻脸护起种士良了!嘿,果然是个猪狗不如,忘恩负义的东西!”
钱太希脸上一红,强辩道:“楚随心,识时务者为俊杰!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钱某跪你父亲,跪你,那是看在你们楚家是咱们龙越王朝最大侯爷的份上,我当然要跪你。可如今你已经不是侯爷,是朝廷的钦犯,本官却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你跪我,而不是我跪你!”
见楚随心一脸嘲讽的笑容,钱太希又道:“大司马他老人家操劳国事,劳苦功高,本官怎么能容忍你这样的佞臣出言侮辱他老人家?大司马和你父亲楚成隆交情莫逆,待你父子不薄,你好好的当你的安越侯,又有谁会去动你?偏偏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非要在当今皇上面前毁谤他老人家!”
楚随心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还不如说他德被苍生的好!我只提了他的名字,别的还没说,你就迫不及待的护起主来!你也不想想,你做的官是龙越王朝的官,还是他种士良家的官?当今皇上被那老贼架空,圣令出不得禁宫,你又为何不出来说句话?难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钱太希的脸越发红了,他左右瞧了瞧,管中龄和几个亲兵都如聋似哑,仿若什么也没听见,钱太希这才放下心来。钱太希恶狠狠道:“大司马手握禁军,权倾天下,百官惊惧,谁见了他老人家不要称颂几句?你楚随心有什么本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过是靠着你爹的荫袭,做了个侯爷而已!还敢笑我?”
楚随心仰天大笑,铁链镣铐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楚随心笑够了,才冷冷道:“本侯固然是靠着先人的荫袭才做了侯爷,可是既然做了侯爷,自当为国尽忠!种士良那老贼,欺君罔上,挟势弄权!两年中,三度废立皇帝,普天下忠义之士愤恨,都想要啖他之肉,寝他之皮!本侯仗义直言,何罪之有?你这样的谄谀之辈,又怎么能懂!”
钱太希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怒斥道:“你住口!你,你,你竟然敢出言污蔑大司马!大司马他老人家废立皇帝,那也是为了咱们龙越国的将来着想,何尝有过私心?他的第三个儿子种厉常因为私事,动手打死了家仆,大司马就把他送交刑部治了罪,这等公心,岂是你等沽名钓誉之辈能懂?”
楚随心不屑一顾道:“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不怜惜的人,会怜惜天下百姓?若说天底下最大的沽名钓誉之辈,恐怕非你们那位大司马莫属了!权倾天下,却假惺惺三辞封王,视自己的利益决定皇帝的废立,把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古至今,有这样‘公心’的大臣么?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死!”
钱太希摇了摇头,表情沉重,“楚随心,你根本不懂!你以为自己是安越国第一侯爷,就能扳倒大司马?对,你们楚家是安越侯,曾经救过先帝的驾,所以先帝因功赐封安越侯,是侯爷里最大的,不比王爷差,可以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只是昔日一个荣誉而已!你有大司马的权力大吗?你用什么挑战大司马?最后的结局就是你把我们这些人都给害了!”
管中龄在一旁望着楚随心,哈哈大笑道:“钱大人,现在这些已经不影响大人的仕途了!如今大人抓到了楚随心这条大鱼,只要把他的人头交给大司马,那就是最好的投名状,大司马肯定重用大人!”
钱太希满意点头道:“是啊,如今有了楚随心在手,本官必然会被大司马赏识,做回户部侍郎已经不是问题!更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老管哪,从今天起,你和钱顺一样,就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本官一定会重用提拔你!”
管中龄拱手,一脸喜色道:“管某多谢大人赏识!管某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哈哈,前几天在丛林中捉到楚随心,实在是天意啊!大人高升指日可待!”
钱太希环视牢中的刑具,最后目光落在楚随心脸上,嘿嘿笑道:“楚大侯爷,我知道你逃出来这些日子,江湖中有不少你的同党帮你隐匿踪迹。你如果不想皮肉受苦的话,最好乖乖交待出几个,否则的话,可别怪本官心狠手辣,给你用刑!”
楚随心狂笑道:“钱太希,你这话算是威胁吗?本侯敢在朝堂之上弹劾种士良,早就把生死给置之度外了!难道我还会把你钱太希这个背主求荣的芝麻小官放在眼里?不过如今楚某不幸中计被擒,已是砧板上的肉,你若要动手,就请便吧!至于威胁的话,请收回去,楚某绝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钱太希大怒,断喝一声道:“楚随心,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不知好歹!既然如此,你就怪不得本官了!”钱太希就要去拿皮鞭。
旁边管中龄大笑,急忙拉住了钱太希。管中龄笑道:“钱大人何必动怒?谅他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能有什么本事?管某就足以料理了他!大人且请坐在一旁看着,看管某对他用刑!不是夸口,这地牢里的刑具多半都是出自我手打造而成,弄他根本不在话下!”
管中龄先把盛怒的钱太希请到旁边的木凳上坐下,这才回过头来,抄起一条带铁刺的鞭子,来到楚随心的牢前,在空中啪的甩了一下,狞笑道:“姓楚的,你要是不想皮肉受苦,就乖乖的交待出几个人来,管某也就不为难你。否则的话,管某就请你吃这铁刺鞭!”
楚随心放声狂笑,声音震动地牢,地牢深处关押的犯人都被震的耳朵嗡嗡作响。管中龄脸上变色,他似乎感觉到楚随心的内力非常深湛。可是他在楚随心的身上又明明感受不到强大的内力,也真是怪事。楚随心冷笑道:“姓管的,我的同谋有赫兰子夜,有管中龄,还有钱太希,你赶快报上京城的大司马府,准备受赏吧!”
管中龄怒极,一鞭抽落了牢门上的大铁锁,管中龄喝道:“姓楚的,你真是给脸不要!如果你还不老实的话,我就让你和这铁锁同样下场!”
楚随心大笑,拖着镣铐着走出牢笼,站在管中龄面前,笑道:“好极!姓管的,你快快动手!不要让楚某瞧不起你!”
管中龄大怒,高高举起铁刺鞭,当头抽下,就准备把楚随心打死。地牢中忽然传来尖锐的破风之声,分明是暗器的声音。管中龄忽然觉得情况不妙,还来不及反应,一物便从后而来,打透管中龄的胸腔,啪一声,牢牢钉在了墙上,却是一支弩箭,把管中龄打了个透心凉,带着血淋淋的一块肉,钉在了墙上。
变故突然,管中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钱太希见状,顿时被吓的浑身发抖,赶忙回过身去看放箭的人是谁。楚随心却一脸淡定。管中龄艰难转过身,看着背后施放弩箭这人,管中龄见到这人的脸,一脸的难以置信,只是喃喃道:“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你……”
楚随心冷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明明和你无冤无仇,你却害我,如今你的报应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