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新帝龙德立来讲,在他此生最无助的时候,是楚随心站了出来,在朝堂上指责种士良欺君罔上。楚随心的举动也许在当时并不能改变朝堂上的局面,但是这表明了安越侯府的一种态度,就是不能再容忍种士良这样下去了。
同样的话,如果换成是一个四品小官来说,难免人微言轻,屁的作用也没有。可是当大越国最强的侯爷安越侯说出这样的话来,情形就完全不一样。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虽然慑于种士良的淫威,有些话不敢说,有些事不敢做,但其实已经在心里默默的站队了。就像人在春天种下了种子,种子早晚会发芽,开花,结果的。但是在这期间,它需要合适的条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人出于对自己最基本生命安全的考虑,有些时候不会对某些事情公开表态,但是不代表在心里没有想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现在楚随心就是这颗火种。此时,朝堂之上,暗流开始涌动。
在先帝龙福民去世之前,共安排了三位顾命大臣。楚成隆、种士良和栾范。
其中楚成隆有爵位没官职,平时也不上朝,安越侯三个字更多时候是一种地位的象征。种士良身为大司马,陵泉侯,名义上掌管全国兵马,是顾命大臣中最有权力的一个。而另一位顾命大臣是中书令栾范,栾范没有爵位,地位非常尴尬,所以长期称病在家。
在年轻的皇帝最苦闷最无助的时候,是楚随心给了他希望。种士良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安越侯府的少侯爷此时站出来,在朝堂上对种士良的所作所为持否定态度。三大顾命大臣中,一直最安静的安越侯府表了态,表示支持皇帝亲政,还有什么比这能更让皇帝激动的吗?
而且老侯爷楚成隆的几位得力老部下,比如从定边等大将都在边塞,手握兵权。就算种士良想动楚成隆,也得想一想因此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所以皇帝认为,此时的种士良只能对楚随心表示不满,而不会对楚成隆和他背后的安越侯府下手。
事实上,皇帝也确实猜对了。种士良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种士良还不想在此刻和楚成隆翻脸,因为楚随心打的旗号是亲持皇帝亲政,他们一旦翻脸,种士良又对楚成隆下手的话,天下勤王之师就会四起,那样他大司马的位置绝对不稳。一旦失了兵权,等待他的是什么后果,不难想像。
种士良不想把矛盾闹得那么大,所以只是让刑部出了海捕公文捉拿少侯爷楚随心,同时出兵把安越侯府控制起来。反正此时老侯爷楚成隆还在闭关之中,而安越侯府的少侯爷又逃离了京城,所以此时安越侯府的权力是真空状态,没有主心骨,种士良当然也就不急。
杀掉楚成隆的勇气,种士良还没有,而且他也不想杀掉楚成隆,他不想背上一个杀害救命恩人的罪名,种士良太过于看重自己的名声。对于一个要成就大事的人,名声固然重要,有时太过于注重名声,却又是一种累赘。可无奈的是,当年种士良成名,恰恰就是成于名声,他又没法不注重名声。
种士良让人拟了一道诏书,想废掉楚随心的安越侯之位,可是在手下幕僚们的激烈争论之后,又不了了之了。因为楚家并未举行安越侯的正式交接仪式,而只是老侯爷楚成隆上了一个表,说是要把侯位传给儿子。皇帝还未正式下诏册封楚随心为安越侯时,楚随心便已经在朝堂上指责种士良了。
所以尽管种士良气急败坏,可他却对楚随心没有太大的办法,只能是在朝堂上口头说了一下,革去楚随心的安越侯之位。龙德立自然没有办法,他心中不情愿,所以只能保持沉默。除了种士良的几个死党表现得义愤填膺之外,百官也只是在口头上声讨了一下楚随心,随后就不了了之。
这事,到最后几乎演变成了种士良和楚随心的私仇,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提,也不愿意过问。但是楚随心的名字,仍然随着那份刑部的海捕文书,传遍了天下。
龙越国的每个皇帝都有技击太监。这些负责贴身保护皇帝的太监都是从太监中精选出来的,具有一定武功,而且对皇帝绝对忠诚。当然,种士良不可能放过技击太监这个特殊群体,这些人也必须对他表示效忠才行。种士良自信的认为,技击太监都是他的人。
楚随心逃离京城之后的半年时间,有关于楚随心的消息接连不断传到种士良和龙德立耳中。对于龙德立来讲,只要楚随心是安全的就好。楚随心安全,龙德立就高兴。因为这位少侯爷已经成为一种精神象征,是种士良挥之不去的梦魇。
种士良却很愤怒,因为他派出去刺杀楚随心的几波杀手都失败了。种士良不相信地方州县真能抓住楚随心,他只相信他手下的天命堂。可是就连他最信任的天命堂所派出的杀手,也几次三番都奈何不了楚随心,而且还因此损折了几名高手。
天命堂分为一明一暗两部分,明着的一部分隶属于京营神捕卫,暗着的部分,只服从于种士良个人。大越的国人都知道天命堂可怕,是因为天命堂无孔不入。街坊市井的大事小情,他们都要搜罗去报告给种士良,它的存在,就是为了种士良而存在。
而天命堂明着的那一部分,却做着缉查、捕盗、纠劾百官,查访谋逆,查访妖言惑众,以及惩治大奸大恶等工作,它的权力远比刑部的捕快们更大。三品以下官员,提到天命堂三个字就要瑟瑟发抖,因为天命堂随时可能会破门把人抓走。
所以无论朝廷官员还是市井百姓,都对种士良有种畏惧之感。人们对天命堂的惧怕,就像在街上对疯狗的惧怕一样。
你或许能打赢疯狗,但是在打赢之后也绝对伤痕累累。那又何苦来呢?离它远一些,保持少说话,相对不就安全多了吗?而这也正是种士良想看到的,他不想有那么多人嚼关于他的舌根。
这一天,四月初七,是种士良五十四岁的生日,皇帝下旨,朝廷放假两天。种士良白天接受了百官的生日贺礼,做为寿星的他,酒是没有少喝。
下午的时候,种士良派人给年轻的皇帝送了一张请柬,邀请皇帝到他府中,他要举行晚宴,宴请皇帝陛下。年轻的皇帝见了请柬,自然不敢不来。所以下午的时候,皇帝穿上便服,乘上马车,带着几名技击太监,出了宫往大司马府方向而来。
种士良接待皇帝的晚宴,就摆在花厅中,除了种士良和皇帝之外,列席的还有两名丞相,何高烈和车君瑞,以及司徒连石公和御史中丞袁斯仲等十余人。
连石公的小女儿连碧玉,如今是龙德立的昭仪,而袁斯仲的第二个孙女袁如燕,则是昭容。这两位都算是皇亲国戚,其余除了皇帝之后,都是朝中大臣。
席间,酒宴正酣之时,有两名美貌使女端着木盘,献上十几个鲜红的大寿桃来。这寿桃可不是面做的那种糕点,而是真正的桃子。当时正是四月初七,大越国是不可能有新鲜桃子存在的,所以当皇帝见了这些鲜红又香气扑鼻的桃子时,自然惊讶无比。
种士良见皇帝表情惊讶,得意道:“陛下,你有所不知,这些桃子可不是咱们大越国的。这桃子名叫勃东仙桃,是从东南方的勃东国献来的。勃东国王知道老臣是四月初七的生日,所以特地派人快马加鞭,不远两千里,献上这些桃子,为老臣贺寿!”
皇帝忽然沉默不言,默默喝起酒来。自己身为皇帝,可在过生日的时候,勃东国王都没有任何表示。而种士良的生日,他勃东国王却急着让人献上寿桃,这不是明摆着臣重君轻吗?原来自己在那位国王大人心中的地位,竟然还不如一个大臣?龙德立心中又增添了一些对种士良的厌恶。
车君瑞乘着酒兴,把那桃子啃的汁水淋漓,兴高采烈道:“这桃子可真不错,多-汁鲜美,又香又甜,好吃!想不到勃东地处偏僻,竟然有如此好的大桃子!就是不知道这种桃子能否引种到咱们大越国来,要是能的话,以后咱们也有这种大仙桃吃了!”
何高烈摇头道:“显然不可能!勃东那小国,一年四季都是夏天,所以才产这种桃子。像咱们大越国,四季四明,怎么能比?这桃树到了咱们大越,必然水土不服。就是咱们大越本国,尚有淮南为桔,淮北为枳的说法,何况勃东原产的东西?”
司徒连石公是个老滑头,见皇帝有不悦的意思,起身举起酒杯道:“勃东小国,地处偏僻,国力弱小,年年要向我大越朝贡,区区几个桃子算得了什么?咱们陛下是万邦之主,又怎么会把这种小国放在眼里?要是陛下想吃这桃子的话,明年叫他们在贡品中加上这种桃子也就是了!”
连石公又道:“陛下,老臣先敬陛下一杯,这可是借着大司马的酒,也算是借花献佛!”
种士良也发觉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于是笑道:“司徒大人说得对,桃子这些都是小东西。明年叫呈东国王多进献些金珠来才更实惠!陛下对这种荒蛮小邦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他们也就只好借机用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来拍拍我的马屁罢了!”
皇帝的脸色这才好转了起来,也举杯笑道:“司徒大人,请!”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哗啦一声响,是瓦片被人踩碎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灰影从前面的屋子上落下,急掠而入,犹如飞鸟一般迅捷,直扑种士良。一道蓝色剑光,直刺种士良眉心。从瓦片碎裂到刺客出手,不过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
种士良手中正端着酒杯,猛然间瞳孔紧缩,右手猛地一掷,酒杯便带着风声砸向了这名刺客。当的一声响,官窑的青瓷酒杯被剑光撞碎。剑势略停顿了一下,却仍是继续前冲,刺向种士良。
要知道,为了这顿晚宴,种士良早就开始精心布置,府内府外,都安排了足够多的人手,按理说应该万无一失,绝不可能有刺客混进府来。
可是这刺客竟然混到了花厅外,而且出手的时机选得很好。要不是刺客意外把屋顶的瓦片踩碎,惊动了种士良,让他提前有了准备的话,种士良还真有可能中了这一剑。
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种士良就已经有了准备。他飞出去的酒杯,不过是迟滞敌人的进攻罢了。种士良探出左手,轻轻一抓,左手便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抓住了刺客手中的宝剑。
刺客大惊,急向前刺。可种士良的手如同大山一样沉稳,他的宝剑根本难以刺进去分毫。刺客再想向后抽剑,却也是徒劳,手中的宝剑根本就动不了。
左右侍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种士良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护驾!”五名技击太监立刻护在皇帝身旁,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大司马府的人马反应虽然略慢了一些,可是也很快扑向这名刺客。
种士良怒视着蒙面的刺客,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蒙面刺客不屑道:“种士良你这老贼祸国殃民,我早就想除你而后快,可惜一直没得到机会!今天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到了你身边!老贼,你的死期到了!”蒙面刺客猛然弃剑,右手一记穿心掌打向种士良的前心。剑并不是他的终极武器,穿心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