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路边的树叶上露水未干,首善城西南七十里外,官道上有不断有一队一队的骑兵疾驰而过。骑兵后面,官道上一支没有盔甲的步卒队伍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长龙一般迤逦而来,好一番旌旗蔽日的景象。这是一支以步卒为主的队伍,都徒手步行,队伍中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几辆马车,马车上装载着兵器。这种长途行军,没有人会让士卒扛着兵器走路。
对,这支队伍就是河顿手下的叛军,他们原计划强行军两天就能抵达首善的城郊,可实际上他们晚了一些,这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可是他们离首善城还有七十里路。不是他们不想赶路,而是桑兰的天气太热,他们在狼肠谷穿行时,有树木遮荫,此时情况却不完全相同。为了防止他们中暑,敬一洪只能放慢行军的速度。
河顿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带着一支中暑后失去战斗力的队伍与河成秀拼命吧?他也只能耐心地等待,只能早晚和上午行军,太阳略一偏中午就要找阴凉的地方休息。这是一支两万多人的庞大队伍,吃喝拉撒睡都很麻烦。
敬一洪担心路上遭遇河成秀的袭击,于是把这两万多人分成三个大方阵,每个阵中又以五百人为一营,缓缓向前推进,左右翼,前锋,粮草营,互相之间都有照应。后边还留了三千兵马殿后。最前锋,有十队斥候骑兵,最远的哨探出二十里,
不断轮换报告前方路况情形,以防伏兵。
这支叛军穿越狼肠谷以后,所带的粮食就已经吃光了,现在的军粮都是从路过的州县劫掠而来。尤其是他们在西浣城打劫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粮仓,保证了这支队伍不会饿着肚子行军打仗。对,这一切都在他们计划之中,除了时间。兵贵神速的道理,敬一洪不是不懂,可是现实远没有想像中那么完美。
此时的地形,是两山夹一沟,官道就是中间这道沟,不过两边的山不算高,这道沟也比较宽阔,对于行军没有太大影响。
官道上,步卒们沉闷的脚步声压过了一切声音。飞驰而过的两波斥候,都没有发现前方路上有任何兵马的动向。从时间来推算,此时首善城的河成秀已经得知了这支叛军自远方来的消息,却没有主动过来招待这些不速之客,未免有些不够“好客”的嫌疑。看来,河成秀是选择了被动防守,等待河顿的叛军自己送上门去。
“大侄子,可别怨叔叔没给你机会,是你不中用啊!”骑在马背上的摇摇晃晃的河顿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种种迹象说明一个问题,大侄子河成秀十分忌惮他这位王叔。其实在路上耽误了时间之后,河顿很担心河成秀派兵打伏击战。毕竟河顿在权治山手里拿到了河成秀手下两万兵马的布防图,如果没来得及用,那就太可惜了!
现在一路走到
这里都没有发现任何兵马的踪迹,说明他这位大侄子真的怂了,连主动出击的勇气都没有。要知道,他河顿不在首善城的时候,他那位大侄子河成秀可是极其嚣张,连城高池深的首善城都敢攻打,那何止是狂妄,简直是狂得没边,说明河成秀根本就没把河成旭放在眼里。
可是今天换成他河顿亲自带兵赶来,河成秀就没有了主动出击的勇气,这不是怕了是什么?
河顿边走边观察地形,两旁的山丘绵延起伏,倒是适合伏击,可惜河成秀没这个胆子。而前方再走十里,就是路家集了,只要过了路家集,就可以一马平川直抵首善城下,和正堵住南门的河成秀一伙人决一死战了。因为过了路家集以后,虽然路两边还有山,可是路面要比现在宽阔太多了。
河顿离开首善城已经几个月,这次终于可以杀回首善城了。想一想能在首善城外和河成秀展开大战,一决雌雄,河顿心里就有些激动。对了,还有那个该死的楚随心,那个抢了他女人的楚随心,河顿心里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为了这一天的复仇,河顿可是做了很多准备。尤其这次翻山越岭冒险而来,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把河成秀和楚随心踩在土里,跺上几百脚才能解心头之恨。他河顿的底牌当然不止是他所率领的这两万多兵马,这只是明面上的。如果就只有这些底牌,他怎么与河
成秀争天下?
河顿正坐在马背上胡思乱想,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在远处的山峰顶上骤然响起。这一声虎啸刺痛耳膜,瞬间传遍方圆二十里。河顿的眉毛猛地立了起来,他脸色大变。这一声虎啸让他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因为这声虎啸不是普通的虎啸,而是独角虎发出来的,河顿在易怀县已经领教过独角虎的厉害。
虎啸一声震山河,河顿等人的坐骑立刻跪地不起。先是箭如飞蝗,随后四面八方喊杀声大作,伏兵四起。虎啸声响起的瞬间,敬一洪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一路上,最担惊受怕的就是他了。因为叛军行军速度过于迟缓,他唯恐河成秀会设下伏兵,结果他的担心最终成为了现实。敬一洪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一声狂吼,“快!保护太上皇!”
离河顿最近的鱼乘良、傅龙艺、梅炎生三人几乎同时扑向河顿,三人以三角形,把河顿护在中间。如飞蝗的乱箭飞来时,都被三人以气机屏障弹开。当此危机关头,河顿毫发无伤。
可那些无甲的叛军小卒就倒了霉,在箭雨中,如同被割的麦子一样,一片一片的倒了下去。两山之间宽阔的官道上,叛军瞬间血流成河。
敬一洪双眼通红,厉声喝道:“吹号,舞旗!立刻结阵,冲出去!”敌人太狠了,在这种地方设伏,而且他们是如此有耐心,半点儿破绽也没有露出来。前边负
责侦察的斥候竟然丝毫也没有发现山上有伏兵。
低沉的牛角号响起,红色大旗也在叛军之中不停挥舞,这是之前定下的旗语。不然绵延十余里的行军队伍,用什么来指挥作战?难道能靠嗓子喊么?
叛军虽然遭到伏击,损失惨重,可是从主将到步卒,没有一人陷入慌乱。在这种地方慌乱,只有被人一边倒的屠杀。叛军从马车上以最快速度拿到刀枪,迎着伏兵冲了上去,双方立刻厮杀在一起。刀剑碰撞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河顿愤怒无比,咆哮道:“河成秀小儿,安敢如此!”
很快,敬一洪得到旗语报告,四面八方都有敌人。从前锋到侧翼再到粮草营和殿后,都遭到了敌人的攻击。敬一洪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没想到河成秀会这么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设了这么大一个包围圈,河成秀竟然想把全部叛军一口吃掉?敬一洪难以置信,他不知道河成秀这叫勇敢,还是叫狠毒。
敬一洪自认,他在短时间内没有这样的组织能力,能把这样一支大军如此完美的埋伏在山谷间而不被发现。这可是到处都有河成秀的人马啊,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此刻已经是生死关头,敬一洪已经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些了,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弟兄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他要突围,突围!
经过一个时辰的惨烈厮杀之后,河顿手下叛军终于在伏兵的包
围圈上撕出一个大口子。损失惨重的叛军不顾一切,突出重围。河成秀手下的士卒不肯放弃,仍然在后面追杀。叛军且战且走,河顿气得七窍生烟,提刀在手要亲自上阵搏杀,却被鱼乘良苦劝住了。
先是在狼山地区,叛军击败了权治山部。随后在易郊县外,叛军又击败了周雄才、孔有力部。两次胜利,助长了河顿和叛军的嚣张气焰。现在,河成秀终于率部反击,给了叛军一个狠狠的教训。河顿边走边骂,敬一洪咬牙带着叛军,不惜一切代价奔向首善城。这关头,连生气的时间都没有。
叛军狂奔出十余里路,后面追兵的喊杀声渐远。河顿接过鱼乘良递来的水囊,灌了几口水,河顿又气又恨,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傅龙艺等人面面相觑,这位王爷是失心疯了?梅炎生小声道:“王爷……您没事吧?”
河顿止住笑声,冷冷道:“没事!若是寡人用兵设伏时,就会在此处也设下一支伏兵!河成秀,他还嫩着呢!”
身边众将齐声恭维道:“王爷用兵如神,岂是河成秀能比得了的?”
话音未落,忽然四周喊杀声大起,马蹄声震地,大地都摇晃起来。河顿急看时,只见迎头一支金盔金甲的雄壮骑兵疾驰而来,人人高举马刀。敬一洪大惊失色道:“虎贲军?!”虎贲军的名声可谓如雷贯耳,那可是号称桑兰精锐中的精锐。当年河范曾经不
无自豪的说过:寡人手下三千虎贲可敌五万精兵!
也许河范这话有夸张的部分,但是虎贲军战力之强,确实冠绝桑兰。尤其此时冲过来的是虎贲骑兵,这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更恐怖的是为首领军冲锋的一员大将,正是虎贲军统领赵涂。两千虎贲骑兵如同两千只猛虎,扑上来的瞬间就已经把叛军前锋的阵形撕开。
敬一洪真不愧是名将,立刻号令中军,以长枪方阵克敌。叛军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成长枪方阵,把河顿等人保护在垓心,竟然硬生生击退了虎贲军的进攻。
赵涂见自己一方已经斩杀两千余叛军,也不恋战,打了声唿哨,有人鸣金收兵了。虎贲军调转马头,纵马离开战场,撤向首善城方向。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转眼消失在河顿等人的眼中。河顿气得暴跳如雷,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追不上虎贲军啊!
敬一洪率军继续向前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路家集,此处离京城还有不足五十里。此处地势平坦,不再是之前两山夹一沟的地形,想要埋伏人马偷袭就没那么容易了。
停下兵马之后,敬一洪查点人数,两万多名叛军已经只有一万五千余人了。他们损失了近万兵力,还丢失了大量打劫来的粮草。这个亏吃得,只能说是一个暴。
树木掩映下的路家集,本有上千户人家,可此时天色已晚,竟然连一户人间也没有炊烟升
起,鸡犬之声不闻,仿佛是一座空空的集镇一样。敬一洪命一部分斥候进到农户家去查看,很快得到回报,果然路家集的人跑得一个都不剩,连猪都赶走了,猪圈都是空的。
好在叛军还有一部分粮草车在,干粮也有,吃饭不成问题。大战之后疲惫不堪的叛军夜宿路家集,半夜,时不时就有河成秀的兵马前来骚扰,不过都是些零星的散兵游勇,并不是那种大规模的军队。而且这帮人的作用就是骚扰,让叛军夜里睡不好觉。
河顿心头恼怒,喝了些闷酒,又和敬一洪、常荣光以及新降的巩金凡商量了一下对策,众人都没什么太好的建议,只说要尽快赶到首善城才安全。本来河顿是想袭击河成秀的,却没想到会被河成秀给玩了一把。以河顿手下叛军现在的兵力和状态,恐怕没有实力在首善城外与河成秀决战了。
如此一来,河顿之前想安排巩金凡劝降河成秀的事情就要泡汤了。在战场上没得到的东西,更不可能通过谈判得到解决。河顿闷闷不乐,咬牙切齿,在两名侍女身上狠狠折腾了一顿,发泄一番之后才沉沉睡去。
子时刚过,河顿就被亲随从睡梦中给叫醒了,原来敬一洪担心河成秀还有什么后续手段,所以赶紧连夜趁着天气凉爽开拔了。敬一洪对满脸不满的河顿道:“太上皇,咱们现在不能贪睡啊,得抓紧时间赶路!末将已经
飞鸽传书出去,让他们在清晨前派兵迎接太上皇!”
河顿疑惑道:“敬一洪,你那么急做什么?咱们不是约好了,两边一起出兵,夹击河成秀的营地吗?等天亮再动手也不迟啊!”
敬一洪摇头道:“太上皇,末将只怕这事已经走漏风声了!末将以为,城中多半有河成秀的内应,而且河成秀派出这么多兵马沿途袭击咱们,您真认为他们的营地还能有多少兵马吗?恐怕咱们冲过去,得到的也多半会是一座空营!”
河顿摇头道:“敬一洪啊敬一洪,你呀,只知道用兵,却不知道诡计!咱们输成这个德性,不需要一场胜利来洗刷耻辱吗?咱们不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城中的士气,挽回人心吗?如果河成秀的营地真是一个人也没有,或是只有少量卫兵,这不正是咱们的机会吗?”
敬一洪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赞道:“太上皇英明!果然太上皇就是太上皇,看问题的角度都和末将不一样!末将只想着赶快进城,与,与大世子子殿下合兵一处,依托首善城,防御河成秀的攻击,同时伺机反击,以争取战场上的主动权。没想到太上皇还要在这基础上拿一个夺取河成秀营寨的名声,以提振士气。高,实在是高!”
常荣光、巩金凡、鱼乘良和傅龙艺,梅炎生等人一起吹捧河顿,河顿的心情才好了许多。就算河成秀的主力不在,河顿也想在河成
秀的兵营上做做文章,能拿到一场虚假的胜利对于战局本身或许无关紧要,但是对于首善城中低迷多时的士气绝对大有益处!
不过敬一洪一句大世子殿下,却点醒了刚刚加入他们的巩金凡,看来这伙人要对河成旭不利啊!这是不打算把王位再让河成旭继续坐下去的意思。巩金凡心道:这父子二人又要反目了?
叛军连夜吃过干粮,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扑首善城南门外河成秀的营地。三十多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终于在天明之前,河顿影影绰绰看到河成秀营盘的影子,看到营盘上空飘扬的旌旗。河顿一阵兴奋,传令道:“杀进河成秀的中军帐,只要是有能喘气的,不论是人是狗,一个都不要留!”
叛军鼓勇,杀向河成秀的营地。远远的,河顿就听到营帐中传出杂乱无章的鼓声。河顿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河成秀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结果叛军冲到河成秀营地之中,果然帐中空无一人。只有十几只羊被吊起来在半空中,用两只前脚在击鼓。河顿虽然不爱读书,可也知道这叫做悬羊击鼓。说白了,河成秀自知兵力有限,索性摆了个空营计,吓唬城中河成旭的人。河顿冷笑道:“河成秀小儿,自知力孤计穷,才设了一个空营,逃走了!”
天光大亮时,河顿已经率人到了首善城南门外两里处。先期已经有斥候和首善城的南门守
将打过招呼,说是太上皇就要驾到了。城门守将不敢怠慢,把消息传进宫去。
此时,承平宫中的河成旭才刚刚起床,打了个大呵欠,在宫女的服侍下正在穿衣,东平子衣在宫女服侍下洗脸。河成旭走到东平子衣的身后,一脸贱笑着拍了拍东平子衣柔软的臀部,河成旭挤眉弄眼道:“我的乖乖,你可真是个尤物!本王真是越来越爱你了!简直爱死你了!”
东平子衣娇嗔道:“哎呀,陛下……她们都看着呢……”
河成旭哈哈贱笑道:“没关系没关系,都是自己人,她们都知道也没关系,本王要是高兴了,就把她们都给收了,反正肥水也没流了外人田!”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有小太监飞奔进来报告,说是东平相爷有机密要事回禀陛下,说是十万火急!河成旭示意小太监把东平子明叫进来。东平子明匆匆走进宫里,把昨天半夜收到的飞鸽传书读给河成旭听,信中说,敬一洪等人准备夜间急行军,大约上午可以抵达河成秀的营地,请城中出兵,内外夹击,以击败河成秀。
河成旭刚要发表些看法,他是不想出兵的,他不觉得城中兵马有实力击败河成秀,尤其是楚随心的兵马也到了城外,望野城的兵马也在城外,所谓各地的勤王之师数以万计,都在城外。他派多少人马出去合适呢?他感觉派多少人出去都是送人头!
就在这时,有小太
监飞奔进来送信,连声道:“陛下,陛下!章苏将军命人带来口信,说是太上皇已经带兵到了南城门外!说太上皇传话,他已经击败河成秀,夺了河成秀的营盘,大获全胜,只请陛下出城迎接太上皇!”
河成旭听说河顿已经到了南城门外,顿时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老爹能打败河成秀,那当然是好事,这不亚于及时雨,能很好提振城中的士气。只是他想进城,他一旦进城之后,自己和他必然发生冲突!一山不能容二虎,一个王城也不能有两个王。以老爹的脾气,他一定会想办法夺去王位的!
河成旭瞧了一眼东平子衣,心道:这么好的女人,既然我已经用了,就不可能还给他!不然这老东西一旦进城,无论是王位和女人,他都要夺回去!既然这些东西都已经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把它们从我身边夺走!
东平子衣见河成旭脸上阴云密布,就猜到他心中的想法。自从东平子衣跟了河成旭之后,从心里也就不喜欢河顿了。一个肥胖不堪的糟老头,如何能比得上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所以东平子衣也不想河顿回城。东平子衣瞧了瞧站在下边的她哥。
东平子鲁立刻明白东平子衣的意思,东平子鲁试探着问道:“陛下,您看这事?”
河成旭哼了一声,答道:“传本王的口谕下去,太上皇勇武,请太上皇率兵驻守城外夺取的河成秀军中的
营地!待成功之后,再入城相见!”